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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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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嫌疑(下)
“爵爷,您要的东西一大早晨我就跟玛莎两个人出去买回来了,您看对不对?”
“好极了,马丁,你除了懒了点之外一切都很能干!”德沃特公爵赞许地点了一下头。
“爵爷,我觉得您今天精神可真好。”
“得了吧,记着别让我逮着你又在偷懒!”
房门关上了,书房里又只剩下公爵和道格拉斯先生两个人了。
那件惹来无数麻烦的宝石手链正躺在煤油灯下,道格拉斯先生将光线调亮些,戴上手套,取出镊子和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人会说谎,证据不会。
桌上摆着一排各式各样的手套和一条类似款型的手链,这正是能干的马丁和玛莎一大清早辛劳的结果。
公爵拿起那条手链,掂了掂。
“这个花了一百二十镑,据说最近从法国流行过来的,仿埃及款式的手链。”
“是的,这种雕花纹饰很容易勾住纤维。”
道格拉斯先生打开笔记本,看了看记录结果。
怀特夫人——黑天鹅绒至手肘的长手套
布莱克夫人——白色刺绣短蕾丝手套
维尔斯夫人——黑天鹅绒短蕾丝手套
艾德尔夫人和女儿——粉红色兔毛绒线手套
女教师波耶女士——普通的白缎子手套
苏珊娜小姐——普通的黑缎子手套(嫌疑人)
一共七位女士。
而男士们一律都是白手套,道格拉斯先生戴着白手套,试了几次,这种白手套织面平整光滑,不容易留下痕迹。同样地,戴缎子手套的两位女士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道格拉斯先生从手链上找到一根黑色蕾丝边的,还有一根粉红色,最后还有一根类似于狐狸毛的,它们都静静躺在放大镜下的玻片上。
黑色蕾丝边的毫无疑问是维尔斯夫人本人的,她的手套只到手腕,手链刚刚挂在蕾丝边上。粉红色兔子毛?这倒是一件有趣的结果,道格拉斯先生眼前浮现出艾德尔小姐那张似乎永远也抬不起来的害羞的脸。
但是最后一根显然是个谜团,道格拉斯先生并不记得哪一位佩戴了这种质地的手套,会是围巾或者大衣吗?他于是提起笔,将在场的男士也列了出来。
——西蒙·格拉斯勋爵
——梅尔本侯爵先生和儿子梅尔本勋爵
——霍夫曼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停下笔,感到非常诧异。
“奇怪,为什么我觉得男士这么少,我记得跳舞的时候,男士和女士是一样多的。”
“唉,我亲爱的雅各,那是因为你忘记了还有我跟你。”
德沃特公爵从对方手中抽出鹅毛笔,蘸了一点墨水,在这张单子后面添加了两个名字。
——德沃特公爵
——道格拉斯先生
跳第一支玛祖卡舞曲时,维尔斯夫人发觉手链的链扣松掉了,于是将它放到了休息室的梳妆台上。紧接着是第二支华尔兹。他们两个人回忆了很久,才将两支舞曲的舞伴拼凑起来。
“噢,上帝,我觉得我们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我的头开始疼了,雅各,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个。”
“很好,这里我们正好可以出几个题目,”道格拉斯先生敲敲纸面,“如果舞池里有六男六女,其中男士不能和同一位女士连续跳两支舞,另外,和布莱克夫人或者怀特夫人跳过舞的男士,必须得跟另一位夫人也跳上一□□么,公爵先生,您能告诉我,两支舞下来,一共可能有多少种跳法吗?”
“……我怎么知道,雅各?你明知道我算术是顶差的啦。”
“好吧,如果是跳三支舞,又会有多少种跳法呢?”
“这可真……”
“实话说我也不怎么喜欢,”道格拉斯先生拿笔在对方鼻子上轻轻敲了一下,“纠正一点,跟您的拉丁文比起来,您的算术还不算是顶差的。”
接下来的事件是,德沃特公爵在和客人们打牌,道格拉斯先生后来和波耶女士聊天,苏珊娜小姐则坐在一边。其它的客人们也在打纸牌或者聊天,人员是流动的,整个茶会松散而随意。
“好吧,现在的线索是这两位女士,”道格拉斯先生在艾德尔小姐和苏珊娜小姐身上划了个圈,又在狐狸毛上重重打了个问号,“还有这根神奇的狐狸毛,难道列那狐狸从法国埃克斯乡村大驾光临您的茶会了吗?”
“我不知道。”
“我没指望您能知道,公爵先生。”
“但是,与其坐在家里乱想,”德沃特公爵拨弄了一下头发,“我宁可出门去找她们本人问个清楚。真实也许往往简单得要命,但用脑子是想像不出来的。对了,雅各,我一会有客人要招待,中午会出去吃饭。下午我必须得去维尔斯夫人那里,归还这条手链,我还得努力劝说她不予起诉,上帝,这可真不是件舒服的工程!不过我想,我倒可以借机找苏珊娜小姐谈谈看。”
“很好,我觉得你对女人总是很有一套,期待您能带回来好消息。”
“另外,我晚上得去趟肯辛顿看我姐姐,可能很晚才能赶回来,所以……”
“我明白,您晚上应该好好休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隔着几层衣料,公爵的手指在对方身上慢慢摩挲着,“我意思是,……你晚上在我卧室里等我好不好?我很怕你又不要我了。”
“……”可怜的道格拉斯先生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公爵先生……”
但是公爵立刻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你不能老拿不要我作为惩罚,对不对,雅各?”
“我请您别这么想,我觉得……”
可是他的话再度被对方生硬地打断了。
“别提那个,雅各,我要求你现在吻我。噢,吻一下我的脸颊就好,别吻嘴唇,我一会要下去招待客人。我想秘书马上要来敲门提醒我换衣服了。”
道格拉斯先生望着对方那双热切的蓝眼睛,他没有一点拒绝的办法。他伸手蒙住那双蓝眼睛,按照要求在脸颊落下轻轻一吻。
“我喜欢这样,雅各,”公爵满意地微笑起来,“听着,我今天不能陪你了,记着晚上等我。噢,我听见敲门声啦,那么我得走了,雅各。”
雅各·道格拉斯先生不得不发现,事情到最后总是会滑到“德沃特公爵的方式”,公爵习惯于命令他人而不是被命令,习惯于安排事务而你只有慢慢排队的份儿。
道格拉斯先生想了想,拿起一顶帽子,决定出去走走。他一出门,就碰到了捧着一沓琴谱的弗朗西斯科。
“对了,弗朗西斯科。”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道格拉斯先生,我得去琴房。”
“不,我只是突然好奇,你觉得苹绿色的墙纸配什么颜色的窗帘比较好?”
“米黄色的怎么样?不过我比较喜欢白的,纯白天鹅绒很不错,我记得公爵先生的卧室不就是这么布置的吗?”
“我倒没特别注意,白天鹅绒好吗?”
“我认为会很漂亮。”
“好吧,作为你给我好建议的回报,我也回你一个忠告,”道格拉斯先生瞥了对方一眼,“如果我是你,最好还是别企图太纠缠德沃特公爵,这不是出于嫉妒,弗朗西斯科。”
“但是公爵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我。”
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傲慢地抬起下巴,转身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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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在伦敦千针街遇到道格拉斯先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他不是出现在九号斯蒂德先生男装店里,而是在十六号普尔夫人的布料行里,就多多少少有点出人意料了。
“道格拉斯先生?”
“波耶女士,你好。”
“很荣幸在这里碰到您……”
“我更荣幸。噢,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觉得,苹绿色墙纸配上纯白色天鹅绒的窗帘怎么样?”
“这听上去很不错,先生。”
“那么好,我就要这件布料了,夫人,我需要制成窗帘,它差不多有十英尺高,四英尺宽,而我有三扇这样的窗户。”
望着意外遇见的那位艾德尔夫人家的女家庭教师,道格拉斯先生突然产生要和对方攀谈的念头,手链上粉红色兔子毛是促使的动机——要打听一位姑娘的品性,家庭教师的评语往往是靠得住的。况且,这位女士意外地并不令他讨厌。
当他们走出千针街的小巷,沿着牛津街慢慢散步时,显然道格拉斯先生的目的达到了。
“……至于艾德尔小姐,这个女孩倒没有什么特别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当然也称不上多么聪明。如果硬要挑什么毛病,她有点爱慕虚荣,但和她母亲艾德尔夫人比起来,还不算顶坏。另外,她是个细心的姑娘,有时我想不起我把针线活丢到哪里去了,她总能告诉我答案。”
“我想,所有的年轻姑娘都爱慕虚荣。”
“这倒是真理。”
这句评价让道格拉斯先生眼前浮现出一段画面。一位年轻姑娘,当她在休息室里看见那条亮晶晶的手链,它虽然不是顶贵重的那种,但也决不便宜——镶嵌的宝石都是真正的、熠熠耀眼的。她会不会想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停留一小会,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一番,甚至有可能,在某一小段时间内企图占为己有?她返回客厅里,发觉她母亲正在等她,这令她又感到紧张羞愧了,于是她悄悄褪下来,放在某个地方,然后再镇定自若地走到母亲身边。
——这会是真的吗?啊,恐怕只有她本人和上帝知道了。从法律上讲,在没有证据和证词之前,一切都是嫌疑,一切都无罪。
“不过看起来,艾德尔小姐和梅里本勋爵的婚事大有希望。”
“是吗?我怎么觉得这两位年轻人互相视对方为空气?他们俩连好感都谈不上。”
“这不重要,”波耶女士停下脚步望了对方一眼,她似乎对道格拉斯先生方才的言语感到有点吃惊,“重要的是,这会是一门好亲事,梅里本侯爵家很有钱。况且,艾德尔小姐未必拿得出很丰盛的嫁妆。”
“听上去这桩买卖稳赚不赔。”
“我看是的,先生,”这位女士微笑起来,“说来,我在艾德尔小姐这个年纪时……”
“那么,你是指四五年、四六年闹经济危机那会吗?”
道格拉斯先生很不适当地插进来一句,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立刻后悔了。因为他身边这位女士的声音明显低下去了。
“是的,我那时候……”
道格拉斯先生感到深深地歉意,他忘记了那个特别时期将一位活泼可爱的姑娘变成一无所有的孤女了。他思忖了一小会,决定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噢,很抱歉,因为那对于我来说恐怕也是难忘的年份,女士。那阵子铁路投机泡沫消失,闹经济危机,我父亲因为在铁路和棉纺上的投机失利而破产,他很快一病不起不久就离世了。我那个时候也没有二十岁,除了继承了一大笔债务之外一无所有。”
是的,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种景象,带着随身的行李从房子里赶出来,债主们和警察们则大声叫嚣着占据了进去。书房里所有的藏书、墙壁上所有的画像全都一扫而空,连一支铜烛台、一张银碟子也不会放过,然后琳琅满目地贱价拍卖。
“但是我伯父他那时有一个即将出嫁需要一大笔嫁妆的女儿,还有一个快要上大学的儿子,他写信告诉我,他最多能资助我读完大学,我就必须得去工作。但是我回信央求他,我还想继续读下去,他一怒之下连接下来的生活费也不给我啦。我是多么愚蠢啊,我本来可以先假意答应他,拿到钱再赖帐的,”道格拉斯先生说话时,语调轻松,“好啦,如果那时还有你的导师对着你咆哮,认为你得出来的数据和结论全都是一派胡言,人生可真是一片灰暗。”
更糟糕的是,他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蓝眼睛的年轻人不断给他写信,问他为什么不来参加他这个“最好朋友”的婚礼,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分享新婚和初为人父的幸福?
可怜的道格拉斯先生曾经一度甚至非常害怕对方来信来电报,那往往意味着他还得多付一份小费给送信的听差。
后来那个蓝眼睛的年轻人又回到牛津,不断追问为什么故意冷落他?可是他出门必须要坐马车、一顿简单的便餐都能吃掉将近两镑、袖子上的宝石袖扣从来不低于五十镑,即使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约自己去打桌球、划船、钓鱼或者是野餐茶会,但是道格拉斯先生怎么能一如既往地去赴约呢?除了千方百计推脱和躲避之外,他真想不出什么能面对对方的办法啦!
“实话说,我那时真打算跳泰晤士河啦。”
“噢。”
“可惜那天风雪特别大,从牛津到伦敦的路费通通上涨了九个先令,上帝,九个先令!我如果口袋里再多九个先令我也许就不会那么想死了。而且,后来想了想,根据四五年法案,要是自杀的人得被绞死,我可担心那天我运气欠佳被人救上来,脖子上就得多根绳索啦。”
这句话让波耶女士笑出声来。
“我觉得您可真风趣,道格拉斯先生。”
“好吧,女士,为了庆祝我还侥幸活到现在,或许我们应该去喝点什么来庆祝一下?不加牛奶的热咖啡怎么样?我记得前面正好有一家风评不错的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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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斯夫人的怒火看起来比头一天减轻很多,但并不意味着她打算就此善罢甘休,以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并不是说她有多么冷酷心肠,而是她太习惯于以自己的标准、或者说偏见来看待一切。唉,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年轻人惹怒了她,他会不会因此被惩罚去王子镇监狱搬石头,对这位夫人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德沃特公爵不得不费了一番口舌。
公爵离开维尔斯夫人宅邸时,苏珊娜小姐紧跟其后,将他的手杖送了出来。
“那么,公爵先生,您的手杖……”
“谢谢。”
他注意到这位姑娘蜜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他曾经瞥见,客厅屏风后露出这位姑娘飘起的裙角,她一定偷偷站在那里,听了很久了。他想了想,于是故意说:
“如果维尔斯夫人不撤诉的话,小费迪南德他一定会被判刑。”
“噢,上帝,这太可怕了,那么会很重吗?”
“我想是的,这很糟糕,最轻也得是十年苦役。而且,六百镑都足够上绞架了。”
“上帝!”这句可怕的宣判让这个姑娘低下头,十指局促不安地交错在一起,“那么,那么,……没有什么办法吗,公爵先生?”
“我恐怕很难,毕竟小费迪南德人赃俱获。即使维尔斯夫人不打算追究下去,在我的庄园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不加以惩戒,对不对?”
“这可真……”
苏珊娜差点被这种严厉吓得发抖了,她松开紧握着的双手时,原本挂在手腕上的手袋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但是德沃特公爵抢先替她拣了起来,放到她手里,模棱两可地说了句。
“愿上帝保佑。”
直到看到公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处,并且窗外响起了马夫扬鞭的吆喝声,苏珊娜才回过神来。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
刚才德沃特公爵还手袋时,在她手心里藏了一张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心砰砰跳得厉害,便条很简短。
『我知道是你,如果你尚考虑挽回此事,明日在某某公园单独来谈。』
德沃特公爵几乎是吹着口哨回来的,事情虽然还没有解决,但他的精力终于找到个尽情挥霍的地方了。
他走到穿衣室,玛莎正在熨烫他昨天穿过的那一套衣服。
“这都是我昨天换下来的吗?”
“是的,爵爷,我已经帮您洗好烘干了,等熨好后就可以帮您收起来了。”
“好的,你可真勤快,玛莎。”
“爵爷您过奖了,我只是在做我份内的事情。”
“对了,过几天我还打算穿呢,不用收起来。”
“是的,爵爷。”
他突然注意到这一堆衣物当中的一件,这令他感到有点吃惊,于是问:
“那么道格拉斯先生呢?”
“噢,事实上……”
但是已经不用玛莎来解释说明了,德沃特公爵走进卧室里,桌子上摆着卡片,十分醒目,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有急事暂回伯明翰,最迟两三日内返回,勿念。——您忠实的仆人J·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