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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   原本以为只是蜜月旅行,柳直到跟着大家送新婚夫妇到了羽田才听乾凑过来说,女方这次就直接跟手冢去德国定居了。
      定居?手冢现在已经……
      办好了,他这次回来拿的是德国护照了。乾神秘地笑着。是在入籍之后办好的,对方也就方便了许多啊。
      果然手冢国光的婚姻里蕴藏了很多东西,不仔细挖掘还真发现不了。柳看着即将登机的手冢夫妻,不禁想深了一些,比如对方是为了出国而结婚之类,但很快又发现其中的问题。如果是为了这样的利益,那手冢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还有女方可疑的经历,相亲了十多次都没有结果而到了手冢这里立刻成功还能顺手得到出国的机会……怎么看这里面都藏着些什么,可柳又没办法一时间指出,只能任由怀疑在深处酝酿。
      幸村也和他们同一班飞机去德国,似乎他这次回到日本仅仅是为了手冢的婚礼,纯粹是为了凑这一份热闹,而不是想节外生枝在柳与真田之间设下什么。
      就算他有这个目的,那他也完成了。
      现在的你跟以前的我,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幸村这么说,宣告着柳莲二的失误,就像是翻天覆地一般,将那些原本坚信着的初衷与所要摒弃的全部分隔开来,继而扭转。
      柳一直以来认定,幸村对真田的占有欲是远远高于正常理解中那些偏执狂的。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那是“我的一部分”,而且绝不允许分离,就像大脑或者心脏都不可以从身体里取出而在原地留下空洞一样,一旦必须执行,那结果只能是死亡。同时,他也用这种属于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对方,自以为对方理应与他意志相通,自以为那些都会得到理解。柳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是和他一样的,就算是那“自以为”的事似乎有点类似,但本质上也是有所区别的。
      他与真田的默契不同于真田和幸村的,不是相互的、超群的感知力,而是明知道看不见彼此的一切也相信着那看不见的东西。幸村根本无法得到这种合宜的信任,他所要的信任总是过于虚幻,甚至超越了精神这最高的桎梏;但在得到这样的信任之时,也就立即失去了持续下去的保障。那是一个最容易撒谎的地方,没有谁可以在那里固定住什么,也就不可能拥有永恒不变的绝对。柳所能掌握的是最平凡的东西,正因为平凡才可能持续下去,长久的持续。
      幸村说柳现在就能明白他的感受了,但是柳觉得自己从很早之前便已经明白,而且理解得深刻;要是说设身处地地明白,那柳还必须指出幸村的错误,他并不能赞同幸村的举动,更不能对那些思想感同身受。不是每个理解都能转变成切身体会,理解,总是在面对别人的东西,不知道何时才能变成自己的。
      可是,不能否认那种弥漫在平稳中的不安定感,柳换成另一个角度发现,或许幸村的话中还是存在一定道理的,尽管他不想如此承认。
      看出柳内心的挣扎,幸村又继续下去。莲二,你总是想着如何让弦一郎摆脱我的束缚,而我总是想着如何让他摆脱家庭……但是,最终,被束缚进去的,其实是我们俩啊。
      仿佛在隐喻着什么,幸村这话听起来跟濑口圭吾的《荒寂的满目山》一样,内涵层出不穷。被幸村束缚的真田,被幸村束缚的柳,被家庭束缚的真田,被家庭束缚的幸村……柳不得不承认前半句很有道理,后半句有关幸村的部分却是指代不明的。幸村卷入了真田的家庭?卷入哪个部分?在那个看似明亮其实爬满了阴郁气氛的院子里,幸村也迷失其中了?还是幸村自身的家庭?或者,幸村所说的“家庭”并没有特定的对象,仅仅是“家庭”这个概念,眼前手冢的婚姻也全属于这个范畴?柳猜测着幸村的意思,渐渐地看出另一重意指。
      不知道是不是出自柳的私心,他还从幸村的话里了解到,其实,真田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那些束缚不过是柳莲二和幸村精市的假想敌而已。
      幸村边说边笑,好像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被那些东西束缚,可是就这样陷了进去;好像这种陷落是对自己的侮辱,是不可原谅的失败,但一切,都已经不能有所悔意,发生了的永远都只能是发生过的,再也不会有修改的权力。
      所以,才需要在全部过去的基础上,心态平和地走下去。终究能得到新的结局。
      我不是过去的我,你也不是过去的你,我们俩像调换了位置一样。幸村跟柳并不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再度回到那个隐晦的话题。不过,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任何位置只可能是暂时的,你说对不对,莲二?
      这也是柳考虑过的,不用多少时间,他便坦率地点了点头。幸村满意地笑着,视线又转向远处真田所在的方向。
      弦一郎也不是过去的弦一郎了……即使如此,莲二你还是像原本那样么?
      曾经在御岳山,真田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如果在你的眼中我是永远不会变的,那站在这里的就不是你所要的。柳知道那时他们俩的大脑都不能算是清楚,冷静、理智之类的在那一天只不过是自以为是,所有看似明晰的思路都会被顿时缺失的安全感扰乱;但同时,柳也明白这样的指控之中包含着一定的合理性。许多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就会拼尽全力去追求,得到了又会觉得那并不是自己所要的,而自己所要的就是那种追逐的感觉,是用尽全力的快乐。这是一种深刻的迷惑,似乎是每个人都在暗中或者表面上经历了这样的问题,但有些人走了出来,而另一部分仍沉醉于这种似错非错的迷宫中。柳不能确切地说他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从不停止相信自己是前者,但在那个瞬间,不仅是真田,连他也把自己当成了后者。
      现在,幸村从他的身上看出了这样的摇摆,就像是将他剥开了一般,质问他所作的一切,嘲弄着他的有始无终。
      顺着幸村的目光,柳和他一同看向真田。手冢夫妇和他的交谈似乎快要接近尾声,边说笑边止不住习惯地鞠躬,柳突然想起,真田这样明媚的表情已经保持了很多年了。
      不再仅仅是严肃与刻板,这些年来的真田弦一郎是个喜欢沉溺在阳光中的少年,就算跨过了成年的界线也一样是个少年。从前的阳光似乎是伴随着网球而来的,怎么看都不会是纯然的阳光。但现在,没有了网球,阳光不论和煦还是炽烈都只是阳光,就算看起来冰冷冷的太阳也是暖烘烘的,春夏秋冬从不改变它的温暖,从不改变它的光芒。
      有时,它只不过是被外物遮蔽了起来,本身其实没有变化。
      只有坚信这个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神情吧……柳默默地想,直到真田从远处走回这边。他说大家要一起送手冢他们上飞机,然后幸村立刻接过,那你们也是在送我啊,我倒是跟着沾光了,不错。
      对于幸村的离去,真田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刚才从新娘那里听到的趣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先宁静地观望喧闹的气氛。等到了机场,目送着幸村走在手冢他们后面出关,真田才说了一句,幸村,保重。
      而对方似乎听见了这不大的声音,扭头过来,满脸令人放心的笑。柳在那个瞬间好像放下了所有的偏见,让直觉告诉自己,幸村又将面对新的挑战,在遥远的异乡,独自一人追逐那些充满艰辛的事业。
      终究是赢不过精市啊……不过,输赢在这种时候,又有些什么意义呢?
      因为先前狂欢式的聚会,这些送行的停不住一贯的喧闹,在主角们消失之后仍旧议论纷纷,似乎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今天的一切其实是他们的婚礼。放开了日本人那种冷静与矜持之后的日本人,柳在一边看着就有些畏惧,不过在心中还是暗暗地觉得有趣。
      后退了两步,正准备提醒真田很晚了应该回去了,柳没想到自己的手居然会被另一个人拉住。也不急于说什么,那是真田的手掌;这些年他的体温渐趋平稳,就算是在初秋的天气中,也感受不到那样高出常人的温度了。不得不说原先每逢秋季的现象是病态的,但柳在得知之后还没有担心多久,便发现真田已经正常,似乎是精神的轻松让一切都身体也轻快起来,血液或者心脏,肌体的每个部分都不需要承担那些过重的负担了。
      原来,弦一郎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在露天广场上吹着一点一点变凉的夜风,紧握着柳的手的真田,仰着头任视线从星星稀落的天空中滑过,就像是在寻找着太阳的踪影。柳在那一刹那确定,真田找到了早已隐藏到地球另一半的阳光,并将它反射到柳的眼睛里。
      深吸一口气,真田说,莲二,我们该回去了。
      是啊,弦一郎,回去吧。在这种时刻,交握的双手就像是一个简易而古老的仪式,慢慢收紧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永远再不会分开。柳意识到其中的贪婪,但在今天他想放任自己贪婪下去——每件事都由着心情去做的确是不智的,但现在,这样的不智似乎一点点发酵出新的味道,一丝一缕的甜味,搅拌在引人振奋的星点咸香之中。
      没有谁提出过所谓的“回去”究竟是指哪里。从出租车上下来,柳知道这里是真田的公寓,而自己在上车之前似乎就拒绝了乾说要一同回去的建议。
      原来一切都这么明显了。
      是真田先吻了他。记忆中的吻几乎都是带着颤栗的,在病床上的那个,或者是成人前夜的那个;也许有更多更多,但其中总免不去一种抑制不住的试探,什么都不能了解,只能用身体去试探;而试探本身,就有了偷偷摸摸的成份,没有阳光的照耀,所有的事便被染上了颤栗的色彩,永远都看不见一线光亮。而现在的不同,柳感觉不到那些不确定,它唤不起任何一个吻的记忆。那个瞬间,只有两个人沉醉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在了,整个世界,或者是他们两人,全部消失在吻里;一寸的时间变得漫漫无际,长得让人忘记该如何抓住,于是无论多长的时间,都因为这个失误流逝而去,流成了短短的一瞬。
      一瞬接着一瞬,时间就在唇舌间飘泊摇荡,用最短的步伐走着最长的路。柳燃起不如就这样保持下去的不切实际的念头,但还没有保持多久对方便撤了出去。他触及了真田的眼睛,他想他看见了其中的邀请,或许只是模糊的,但柳也没有奢求过真切而清晰的。
      像是要将所有的东西透过眼睛说出来一样,真田那里的东西越发急切地闪动着。柳知道自己明白想说的是什么,那些东西真田一直想告诉他,但似乎又一直在犹豫,在权衡哪一种才是最合适的。隐约间,柳可以了解真田的那种感受,他总是希望对方自己寻找到一切,他觉得如果由别人说出来什么都变成了虚幻的东西,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戳穿。这是什么?这其实是真田对自己的担心,他不能确定自身的想法是否准确,总是在不停地怀疑不停地忧虑,如果他将在这种状况下得出的结论强加到了别人的身上,后来一旦产生错误,一切的罪孽就会担负在他的身上——就算是分担,他也要扛下最大的那一部分。
      他害怕他理解的自己与柳是错误的。他害怕误解了柳的意思,也害怕柳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总是步履维艰地估测着,尽管看清楚了也恐惧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被弄错,是不是会让他与别人一同撞进由他的错觉构造的地狱。
      但现在的真田似乎已经没有这样的想法。那眼睛里表现出的是坚定,不像原本的筑起墙壁的坚定,而是坦露一切的坚定,只要看见,就应该了解其中的全部。柳看清楚了,可不愿就这样放开,他抓住这个机会,再一层一层地看透过去,显而易见的,没有任何机会去质疑的。柳没有理由对这样的信任保留疑虑,谨慎的态度在这种时候都成了变相的亵渎,他扶着真田的脸颊吻上去,那是跟刚才一模一样的感觉。
      不,没有什么时刻是相同的。这一个比原先的更加深沉,而且浓郁。
      就这样逐渐铺撒开来,柳克制不住。或许是因为曾经在梦境中看到的情景,在那里他不愿阻止真田得到那样的抚慰,就算那并不来自于他。他能给的,或许应该是别的方式。柳想,他跟幸村精市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光用这样的途径就可以证明。
      他曾经一直认为,真田的精神在畏惧,畏惧这种行为本身,或者由于经历过的对待而留下阴影。有时柳会想,这样的认识,会不会是那些无端的梦与模糊的现实之间产生的交错,是不是梦中的真田与眼前的真田重叠之后制造出了假象,让他看到的仅仅是痛楚,□□上的,精神上的,而忽略了其他的东西。
      带着这样的疑惑,柳开始了他事隔许久后的再度实验。没错,那些疼痛都还在那里,只不过真田的眼睛是清澈地望向他的;在他感受到那些略加退后的时候,真田伸出双手,挽留住了他的肩膀,挣扎地起身,不放心似的用自己的唇去攥紧他的。甜腻得有些痛苦,同时也靠这个吻消去了最后的恐惧。
      你在害怕什么?幸村?我?还是你自己?
      ……不,莲二,现在什么都不必怕了。
      对,没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弦一郎……边纠缠边念出这个名字,嘴唇的振动就让它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柳这样吻着将真田压了回去,一点点地嵌入,一寸寸地占有,灵魂触手可及,不论是谁的,全部都溶在了一处。
      互相霸占着,有时看起来都像是争夺,但没有吵闹没有暴力,只有香气郁积在其中弥散不去。抢着渴求幸福,即使相爱也不愿让给对方半分,却不知道其实不存在让与不让,在那共有的幸福中,所有的都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这样的争抢也变成了美味的部分,不必计较得失,只会提高了温度。
      真田的表情逐渐虚弱,但目光中的那份坚持仍旧是明亮的。他没有控制自己,所有藏住的东西全部都写在里面;而柳也不会控制得住。也只有不蒙蔽住自己眼睛的时候,才能看见别人未经遮掩的面容。
      谁的索求都是无尽的,会限制自己的,只有自己。
      柳莲二在这一刻忘记了自己名为柳莲二,他只能看见真田深处那个真田弦一郎。
      而真田也是同样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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