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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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家的婚礼是符合规制的传统形式。去之前就听说对方家曾提出过将传统与西式结合，一如现下大多数年轻人流行的那样，但立即被手冢这边的家长驳回了；而且，小辈们似乎没说什么，主要都是祖父辈奇异的争端。
传统的婚礼对参加者的着装要求似乎更加严格，邀请函上详细地说明了女性服饰的要求，还强硬得没有回旋余地，充满了手冢家的风格。幸好男性方面并没有一定要求和服，乾拿着邀请反复翻看之后说。柳发现他现在也想象不出乾穿着和服的模样。
到了会场才看到果然还是西装占据了大多数。之前通过电话，真田也会出席，且因为两家过去的来往，说不定全家都要参加。柳总觉得真田跟着家里人在这样的场合出现多少有些尴尬，于是想先拉着他到别处，没想到先找到的迹部景吾。以迹部的兴趣来看，这种时候他肯定会穿着剪裁良好的西服来衬托出他那种在人群中无比突出的气质；但柳看到的迹部却是一身和服，京都风的纹色，繁杂的样式，在细部装饰了家纹——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到。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迹部比穿西服更加突出，吸引了会场外大量的目光。
乾趁迹部没有看到柳的时候评论说完全是抢新人的风采，还没说完就因为迹部的靠近而闭了嘴。
第一句话就有关真田。听迹部的口气，真田似乎应该和柳一起出现，仿佛事实一旦不是如此，那他便“有机可乘”；这多少有种讽刺的意味，虽没从真田那里得知，但去年他离开御岳山之后多半就是去找过迹部，否则不会轻易地消失在柳的视线范围内。如果真是这样，那迹部现在这个问题便多了明知故问的味道，要不是柳明白真田不可能跟迹部走到一起，这些话怎么听都会有炫耀的优越感。
柳那时给真田发过几个MAIL都没有回复，后来打过去电话就像是被屏蔽了一般，公寓或者学校都没有去过。柳知道真田绝不仅仅是在躲避他，肯定还有幸村，或者还有更多人。算算出版周期，《荒寂的满目山》说不定就是那段时间写出的，这让柳加深了对它的猜测，想从中弄清楚真田的所想所感。
如实说了最近的工作使他没怎么见过真田，柳在迹部的神情中看出颇深的玩味。在迹部看来，柳和真田的关系保持着长期而稳定的暧昧感觉，没有人定义过什么，也不需要过多的表示，就是那样不可撼动。尽管幸村精市曾经归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受太大影响，即使有过他所知道的争执也不会。
那你不能被幸村抢了先啊……迹部神秘地说着，提到了幸村的名字。柳不知道他所说的抢先是什么意思，据他的了解，幸村在新年之后就已经回到德国。
我只是在说应景的话。迹部挑起眉毛示意大门的方向。你看啊。
顺着迹部的指向，柳看见了真田弦一郎。和服装扮，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朴素的暗纹，看起来很是庄重。不仅仅是柳，从前就有许多人说过他们没有见过像真田这样适合和服同时又能把和服穿出空寂韵味的现代人。从柳的角度来看，不论是剑道服、礼服或是日常的和服，放到真田身上就有了一种极致的枯淡，也不知该说是节制还是清心寡欲，这两个词明明并不与真田合适，但着和服的真田本身就体现出了它们，或许是种暗示，只是连主人都没能读透。
他并没有跟家人们一同前来，看样子其他的人或许是用家中事务的借口推托了这次东京的仪式。柳觉得这里其实没有多少人了解真田的那些事，毕竟不是在神奈川，他们没有必要因为担心议论而不出席。
正想着现在这个时节，真田可能是从神奈川赶来的时候，柳才发现门口有个人是和真田站在一起的。那穿剪裁不同寻常的西服的男人是幸村精市，柳不会看错。令他诧异的是，为什么相距不过半年幸村又回到了日本——他甚至都忘记了幸村跟手冢也算是同在一个国家闯荡的朋友。
迹部拍了拍柳的肩膀，好像在说你看我没说错吧，然后就离开这里与另一个熟人交谈去了。这样的场面的确值得怀疑，一同出现在手冢婚礼上的真田与幸村，从门外进来时看起来很自然地聊着什么，周围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好像在那里只有他们俩。
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柳到了这种时候才有了深切的体会。
先发现柳的是幸村。微笑着呼唤着“莲二”走了过来，真田反而被幸村落在了后面。幸村说这次特地为了手冢的婚礼回来，在德国的时候手冢就不停地提起新娘很美性格很不错所以一定要赶来看看。之后还介绍了一些他所了解的有关新娘的细节，看上去兴味盎然。
但柳关注的只是真田的表情。在那里他没有看到躲闪，真田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直接迎了上来，那眼神中闪动的是被婚礼仪式的隆重感染了的欣喜与正式。真田应该是满怀担忧的，因为对于手冢原本就有恋人的情况，他比柳更加了解，所以这种一般来说不会存在感情的婚姻，真田会觉得不能接受。可现在的真田脸上完全看不出担心，他好像也被幸村的兴味盎然打动，同样地期待着手冢的新娘。
这种时候，柳产生了其实真田跟幸村仍在一起而他还是站在真田的身边观望着。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在中学时代，离得最近的总是柳和真田，但只要幸村出现，就算真田跟柳依旧站在一处，真田的注意力也早就离开了那里，摸索着来到了幸村那一边。
为什么眼前所见就像是毫无改变一样？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也不能相信真田的；在那里，或许可以理解成他们之间的那些都不曾发生，或许可以理解成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达到空前的高度，目前与幸村同行是根本不需要解释的。
柳很想提醒真田，面对这样的状况，我的信任还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我不隐瞒这是我的弱点，同样，我希望你能体谅我的感受。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传达给真田，刚离开不久的迹部又回来了。他说时间快要到了，大家都进去吧，说完才跟幸村打了招呼。幸村继续着有关新娘的话题，走在前面的迹部突然笑了，怎么听都有种冷笑的意思；幸村也笑了，追问迹部是不是知道新娘什么趣事。
迹部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态自信到自大的地步。
“我可是来等着看闹剧的啊！”那种语气，让人根本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玩笑，“不知道闹事的人什么时候才到呢？”
听到这话，除了幸村，谁都笑不出来。柳想提醒他，既然女方已经入籍，就算搅乱了这个婚礼也不能阻挡什么，谁会做出这样无用的事情呢？但突然想到或许存在那种仅仅为了泄愤就可以破坏这个形式的人，他也就不反驳了，只剩下迹部一个人坚信着自己等待的人一定会来，直到仪式结束。
婚礼完美地举行也完满地完成了，没有任何人前来破坏。
看起来，迹部的自信满满的预言落空了，但柳的心情大概比迹部的更坏。观礼的位置是事先安排好的，决定这些的只会是这对夫妇。柳不知道手冢将座位安排成现在的样子是何种用意，也许是受人所托，也许只是没经过多少思考，也许事实本就是如此。
真田的位置在幸村旁边，而另一边就是迹部。柳莲二和乾被分在一处，在真田他们后面，同一排的都是以前青学的队员。
虽然在这样的仪式上大声交谈是会被主人看轻的，但这些规矩阻止不了细碎的议论声。新娘确实是个美人，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被淡淡掩去的强烈气质还是冲破了白色的礼服透了出来。应该是个乖巧并总是服从父母意愿的女孩，但在另一方面，那些隐藏在良好家教之下的意志力无论怎么看在婚后都可能是手冢的一个麻烦。听说对方的家庭也是传统家族，只不过近几年开始涉及外贸领域，后来与手冢的父亲结识，才在年前安排了相亲；她与手冢同岁，是今年从京大文学系毕业的才女。
说是第一次见面便决定了下来。乾听过传闻，这个女孩自从上大学后相亲的次数多得两只手数不过来，一次都没有成功，但遇到手冢之后就立刻决定，双方家里也都表示了满意。
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都只能在那里小声议论着。新娘的礼节得体，夫妇二人充分体现了传统婚礼上应有的谨慎与严肃，越到后来，议论的人就越少，好像都被他们俩的认真感染了一般，跟随着神圣庄重起来。
手冢真是非常适合这个场面，无论是针对传统，还是针对婚姻。平时还有些飘逸的头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细细的眼角清晰地暴露了出来，没有表情却不显得冰冷的脸，看起来就像瓷制的娃娃一样，端坐着一动不动，呼唤起了在场年轻人对日本那些古老传统的追忆，原本总是不屑于此的他们也开始跃跃欲试起来，想象着自己在这种属于本民族的仪式中所能表现出的男子气息。
最初还抱着等好戏幸灾乐祸心态的迹部也不一样起来。原本的他似乎认定这个婚姻是无益的是不可理喻的，在看到这样的气氛之后，他也不能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初衷。或许他转向对婚姻的祝福了吧……柳想，将视线移向在迹部旁边的真田与幸村。以现在的角度，他可以看见的只有他们的后脑，以及真田碎发与领口间的一截皮肤；柳能听见真田跟幸村曾说过一些话，但听不清楚；不一会儿，他们就停止了交谈，专心于前方的新婚夫妇。真田和幸村之间，仿佛从未发生过那个血腥的事件，也没有四年的隔膜。他们从六岁起就认识，后来几乎没有分开过，直到幸村出国。国外的生活一定不像在国内这样轻松，手冢就在那样的环境中越发成熟，而幸村，却好像没有改变过任何部分，好像那四年书还是在立海大，在真田身边读完的。柳记得自己读过的各种材料，那些出国在外的人每个都有暗暗的苦楚，心理上也都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但柳在幸村的身上看不出来，在那里的永远都是惬意与舒适。这样的幸村让人不能理解，任何有理智有常识的人都会考虑，他是不是私藏了什么，痛苦、绝望、无奈、悲凉，总有一种是他所拥有但拒绝说出的——但是，幸村精市从不让人发现从不表露。
乾说过，幸村在德国那边还是混出点名堂了的，至少也是欧洲大陆范围内的小有名气。柳没有确切的资料说那是什么，但是，他不相信得到那些成就不需要付出不需要对自己生命中重要部分的牺牲。包豪斯是什么样的地方，那里需要的不是幸村精市这种一心想站在最高位置的男人，不是一心追求自己艺术理念而要求所有的一切都为那些理念服务的艺术家；幸村在划下属于自己的区域之余，是如何博得包豪斯的认可并从中毕业的？
柳发现，自己到现在才意识到，幸村精市需要花费多少的努力，才能顺利地保持如今的笑容。
而真田，是不是也意识到这些了呢？
曾经，在高中的时候，柳的自尊没有允许他仔细观察真田看向幸村的眼神。现在，柳忽然间很想看清楚，看清楚那个高中时代的真田，也看清楚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重新面对了幸村的真田。
仪式结束，退场的时候乾突然在身后说，莲二，马上还有一场聚会，我们都去参加吧！
不需要多问就能明白，那是年轻的夫妇为了招待自己的友人而安排的属于年轻人的聚会。柳扭头看向真田他们，幸村晃了晃手机说我们都接到MAIL咯，刚才真是闷死了。
除了迹部轻描淡写地说他还有工作先走一步，其余的都表示要去。真田试探地看着柳，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也点了点头。
预先包下的是会场附近的酒吧，听说是女方朋友中的一个开的，今天特地空出来为她庆祝。换去传统服饰的新娘看上去完全是个现代女性了，不再带有先前错觉一般的唯唯诺诺；独立而爽朗，热情地笑着面对来自双方的每一个朋友，似乎不曾被婚姻束缚，但又带着已为人妻的柔软成熟。手冢并没有跟她同时出现，她先亲切地招呼了手冢这边的朋友，才任由自己的友人们围拢簇拥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手冢。他一来就被人群拉了过去，哄闹一阵高过一阵，以前青学那伙人也都加入进去，又是鼓动告白又是要求当众接吻，坐在一旁的柳看着平时总是一脸冰冷的手冢被这样对待，觉得换一个角度看还是挺有趣的，怪不得乾贞治也被早早地卷了进去，闹得绝不比其他人差。
不过，幸村并没有加入；若是在平时，这种事情或许是幸村最喜欢看到的，他会微笑着看向他们，越笑越深，好像他才是恶作剧的罪魁祸首，而事后什么都怪罪不到他的身上。现在幸村也是在看着，但不是平时那样的神情，他脸上的笑有些空荡荡的感觉，让柳觉得，那边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好事。
而真田的神情就明显了许多。他知道手冢的婚姻并不是大家所期望的爱情导致的，那样的欢笑，就像是对爱情与婚姻的嘲弄一般，难以忍受。柳看得出在那边为新娘主动的亲吻起哄时，真田甚至想走过去厉声制止这一切，终究是不愿破坏这个热闹的平衡。
手冢的恋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喧闹着的安宁，远离中心而立的三人带着各自的表情默默地喝着饮料。柳突然想起一个词，可觉得对自己使用它实在是不恰当——“各怀鬼胎”，玩笑一般的词，正适合这种气氛。
弦一郎，觉得有趣么？如果在德国我们也可以办这样的聚会。前提是你要过来啊！
幸村冷不防地扔出这样的话。先反应过来的是柳，懂得幸村话中的意思，那就像是在昭告天下他与真田的关系，但其实，这里能听见的人也只有柳莲二而已。
真田刚从手冢那边抽离视线反应过来幸村又继续下去。如果你觉得没有保障，我们可以移居荷兰，那边的法律比较完善；而且，最近那边有公司在向我示好，移民之类的事应该很好解决。
柳立刻联想起婚礼前迹部跟他说的所谓“应景话”，不要被幸村抢先——原来他在指这个吗？婚姻，家庭，受法律保护的厮守，现在的幸村完全有条件给出。就连迹部景吾这个不怎么敏感的人也能看出真田惧怕什么想得到什么，幸村精市怎么会不知道呢？
柳莲二只能给真田这种感觉，而幸村可以拿出实际的物证。
真田说，幸村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我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其实柳希望听到的不是“兴趣”，而是撇清那些暧昧说我们之间不存在谈这种事的关系……
感受到真田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眼神，柳想着应该如何帮面露窘态的真田辩驳，丝毫没有注意旁边哄闹的人群渐渐散开。他想毫不退缩地告诉幸村，真田跟他在一起，幸村精市你早就是过去了——但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打断了。
手冢带着自己的妻子来到这边，简单介绍了一下，就单独把真田叫到了远处的一张桌子边，不知道要聊些什么。手冢，新娘，还有真田，看起来真是奇妙的组合。从柳的角度看过去，居然很融洽，似乎内容是三个人共同涉猎的领域。
“莲二。”幸村也在看着真田所在的位置，只不过与柳比起来更加专注；他没有转动眼珠就这样叫了柳的名字，柳才想起来，这是他们俩近五年来第一次单独对话。
“你现在应该明白我的感觉了吧？”
柳不知道幸村所说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只能紧盯着一脸平淡的幸村，后者喝了两口手中转了几次的液体，平日里绝对见不到这样的幸村。
“现在的你跟以前的我，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说出这句难以准确理解的话，幸村胶着上柳的视线，突兀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