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追溯篇 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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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篇（尾声）
崔乾追捕血影魔姑已有足足两年的时间。
他是无极山庄的少庄主。
两年前，清泉山一战，血染大地，死伤极惨。一来，事发的起因，是老庄主和林盟主牵头，号召武林群雄围魔所致。二来，事发之地正处于他们无极山庄的地盘之中。所以，他无极山庄有首要责任，理当带头拿凶，给武林同道一个交代。
老庄主还要主事家中，这个重任便落在了少庄主崔乾身上。这两年间，他带着人马四处寻找血影魔姑的踪影，线索时隐时现，断断续续，然而每次都快要抓到血影魔姑的影子时，每次又都能从指缝间流走。
至今为止，他已经与白魔交锋过很多次，红魔却一次也没有遇见过。
从很久以前，崔乾就怀疑除了白魔弄月公子以外，还有高人在暗中保护着血影魔姑。正是这个人，令他们屡屡扑空。
但这个人到底是谁崔乾想过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怀疑过他——赛华佗。
只因赛华佗在他心中具有很特殊的地位。
他与他们崔家颇有渊源，崔家受他的恩惠极深。
这得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以前，他祖父遭贼寇的暗算，被一柄淬了剧毒的大刀砍伤左臂，若非赛华佗及时相救，怕是毒气攻心，性命难保。因这一层，崔家上下莫不对赛华佗感激涕零。
而后七年，他们崔家的宝贝疙瘩，也就是他的幼弟得了一场怪病，性命危在旦夕，遍求群医终究无人可救，家中甚至备好了白幡。也是赛华佗及时出手，这才保住了幼弟的性命。
不仅于此，赛华佗还救他们崔家于倾覆之危。赛华佗告诉他们，他幼弟的怪病并非寻常疾病，而是遭人暗算。而后，赛华佗更是连施妙计，将那幕后之人引了出来，这才查明了真相，将一场几乎颠覆家族的阴谋扼杀于摇篮之中。
可说，赛华佗对他们崔家，有三恩。
崔家一向最记人恩德。别说他崔乾，即便是老爷子见了赛华佗也是毕恭毕敬，奉为上宾。并常常对他赞誉不绝。“智谋冠天下，仁义世无双”这是老爷子提起赛华佗来，时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评语。
尽管说起来，赛华佗与崔乾也不过年岁相当。但这样一个满腹经纶，图谶有术，岐黄绝世且又高节清风的人，崔乾很是折服。他将赛华佗看得堪比老师，堪比长者，堪比圣贤，是担得起自己仰视和礼拜之人。
纵观武林，除了他爹以外，最令他崇拜的也就是赛华佗了。所以每每相见，他的态度总是极其恭敬，半点不敢唐突。
他根本没办法将赛华佗和一个为祸武林、杀人如麻的女魔头联系起来。所以他从未将那份怀疑往赛华佗身上靠过。
直到他得到来自端惠王所提供的信息。
起初他不信。
“为恶好色者不救”这是赛华佗的三规则之一。他这个人嫉恶如仇，崔乾是知道的。况且，官府与江湖一向难容，多有相互利用而散布子虚乌有之事。
直到调查所得的种种情况都证实了端惠王所言不虚。崔乾仍然不能置信，他觉得内中恐怕还别有隐情。
崔乾是个稳重的人。他觉得一定得把事情先弄个清楚。
以免他人因莽撞而冲撞了赛华佗，所以，带着一干人马追捕到四面山脚下的时候，他将所有人都劝留在了山下。自己一个人率先上山去见赛华佗。
然而，上山之后，眼前的一幕却令他的希望破碎了。
在半山坡的茅屋之中，他不但见到了赛华佗，而且赛华佗果然和那女魔头在一起。那女魔头似乎受了重伤，浑身是血，气息全无，看似已经死去。然而赛华佗却将她紧楼在怀中，甚至燃起了七星还魂灯，打算将她救回。
崔乾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夜风凄厉，茅屋破旧，七盏还魂灯被吹得忽明忽暗。一股悲戚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这个时候的赛华佗也不再是崔乾所熟悉的那个清冷高贵，任何时候都一丝不苟，处之泰然的人物。
他衣裳乱了，发丝也乱了，甚至连神情都是狼狈的，将那女魔头紧紧的楼在怀里，似乎不将她救回来绝不罢手。
在一幕在崔乾看来，不亚于是自甘堕落。
他痛心疾首：“公子与日争辉，何堪自辱？！”
然而，欧阳明日心头正十万火急，哪有应付他的心情：“走!”一声怒喝，他双目间夹杂了雷霆之气。
崔乾的心彻底坠入了寒潭。他自然是不可能走的，沉默了一息之后，他拔出长剑来，口中沉痛道：“恕难从命，即便是为了公子你，我也决不能让你救她!”说罢，银光流泻，一柄长剑便朝着赛华佗怀中的女子直直而去。
且说欧阳明日带着重伤后的影月离开军营之后，就一直处于危急之中。
王爷哪里肯让他们顺利的离开，不停的派遣小队人马追踪其后，伺机而动。欧阳明日最不擅长的便是轻功和急行，加之小瑛还需要照顾。而这些跟踪者中又都是些精锐之士，粘得犹如尾巴般，根本摆脱不了。尽管王爷忌惮妻儿的安危而一直未敢下令动手，但权衡之下却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了那群追捕影月的江湖人，打算借这些人之手来除去影月。
若放在平时，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欧阳明日要应付这种情况也并非难事。但小瑛的情况却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她的伤势虽没有严重到足以致命，然而失血过多却令她陷入了深度晕厥。
最后体温过低，停止了呼吸……
一路上，欧阳明日为了提防敌人，除了简单的护理外，根本抽不出时间，也找不到安全之地来对小瑛进行全面的治疗。但是到了这一刻，他却再也顾不得什么了。
否则，他也不会在仓促之间来到这所茅屋，更不会在这种荒郊野外，条件极差的地方便展开紧急的救治。
只因他没得选择。
七星还魂阵并不能为死透的人续命。所谓的还魂，只能对新死之人有效，因为刚断气，而气还未全绝，人体官能也还未完全停歇，所以仍有救转的希望。若是时间一长，气息全绝，脏器全熄，就如同油尽灯灭，死灰不可再燃。
然而，施救才刚开始，崔乾便出现了。他的出现既在欧阳明日的意料之中，却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必然会有敌人趁虚而来。而意料之外的是，来的只有崔乾一个人。
在崔乾单枪匹马出现的那一刻，欧阳明日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连简单的防护阵法都来不及布置。若现在出现的是其他人，恐怕他已是分身乏术，难以应对，但来的却是崔乾，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欧阳明日心中透亮，少庄主之所以会独自出现，必然是感念他对无极山庄昔日的恩情，以求能有一个从中翰旋的余地，能最大限度的护他周全。
他欧阳明日行事向来有自己的法则，就算昔日对崔家施以援手，那也是老庄主登门恭请，且一切依从了他的规矩。每次救了人，白银三千俩，他一文也没少收。并非是他缺乏仁慈之心，而是穷人的慈善可做，富人的慈善他一向不做。
既已收了报酬，在欧阳明日心里便已两清，绝无施恩和欠恩这一说。但崔家却一直铭记于心，将他视为恩人看待。
少庄主这一片挚诚之心，欧阳明日十分感激。若放在平时，他一定笑而谢绝。
但眼下的情况特殊，他只得默默承了人家的情，并以此利用了对方对他的一片回护之心。
在崔乾一剑刺来的那一瞬，他没有选择与之硬拼。当下的情势很不利，他既要护着怀中的小瑛，又要留神还魂灯不被山风扫灭，一心多用难以顾全。因这茅屋四面漏风，山风又急，还魂灯已被扫灭两盏，剩下的也孱弱如豆，跳跃不定。若再因打斗导致烛火继续熄灭下去，就算赢了少庄主，小瑛怕也是回天乏术。
所以，他纹丝未动，并不避让，反而在少庄主那病寒剑近在咫尺之时，猛一个转身，护住了小瑛，将自己的后背迎上了剑尖，任那柄长剑透肩而出，刺穿了自己。
这是一出苦肉计。欧阳明日要的是令崔乾动容。
而崔乾果然如他所料，颤抖着拔出那柄滴血的长剑，几乎脱手。他从未想过赛华佗会不躲不避生生受他这一剑！崔乾面色发白，连声音都带出了颤抖：“公子这是做什么？！莫非你为了这个妖女连命都不要了？！”
“她是我的妻子，你要她的命等于要我的命！”欧阳明日回过头来怒视着崔乾，一双凤目精光凌厉，立场坚定：“我与她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这句话将崔乾震住了。他手提着长剑，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若与她同道便是在自毁名节！！公子有惊世之才，本该扬名立万，流芳于世。你当真甘心最后落得个臭名昭著的下场吗？！”
欧阳明日却哈哈大笑了两声，混不在意：“流芳于世也好，臭名昭著也好，不过都是些身外之名，留待他人评价的东西！而手中物，眼前人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况且身为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不去保护，又算得上什么男人!”
怒目圆睁，眼眶发红，神色中还带着轻狂之态。
这样的赛华佗，这样的冥顽不灵……
崔乾目瞪口呆，昔日的完美公子，心目中那高贵无匹的偶像，就这样轰然间崩塌成灰。
他想不明白，本是一个明事理，懂大是大非的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儿女情长焉能大得过世间悲苦与人间正道？
血影魔姑他在清泉山上见过一次，的确不可否认乃是罕见之色，但不过是蛇蝎之辈，又有何德何能令英雄为之折腰？
崔乾将视线久久的投在了影月身上。但就是这样一个举动，也引发了欧阳明日的不快。他将怀中的女子裹了裹，若珍宝一般，深埋于怀。紧蹙的眉头透露出对他这目光赤裸的不满。似乎旁人的大胆直视对他怀中的女子亦构成了一种轻佻与不敬。
崔乾苦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心中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红颜乃祸水，自古名言……
欧阳明日开口：“ 我没什么可解释，如你所见。事已至此，你只有两个选择。一，留下来帮我。二，抬起你手中的剑，将我一并杀了。”
他补充：“若选前者，我欧阳明日此生感激不尽。若选后者我只有一事相求，死后希望你能将我与她同棺而葬。”
“……”崔乾沉默不语，久望着欧阳明日，最后面色乌青，黯然道，“我崔家没有忘恩负义之人！我也做不出恩将仇报之事！”
“多谢……”欧阳明日如释重负，这才露出和缓的一笑，“那么还请少庄主替我添油燃灯，坐阵护法。”
崔乾又怔了片刻，随即摔了长剑，无可奈何的一声重叹，转身提起了灯油壶。
有了崔乾的相助，七盏还魂灯很快便由微弱转为了大亮。欧阳明日更是因为多了一个护卫而安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展开了救治。
崔乾提着灯油壶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赛华佗未曾理会自己的剑伤，还带着一身的血迹斑斑，却又割开了两腕和那妖女的双腕，四腕对接，以内力渡血，将自身之血源源不断的送进了妖女体内。
血乃人之精元所在，岂可轻易舍人？若非用情至深，若非医术通天，这样的情形和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在这世间发生。
崔乾心头为之震撼，想到适才赛华佗言伤她之命等同要他的命。不由感慨，他的确是将她视如己命的。
待漫长的施救结束以后，那妖女得了血气终于出现了回生之像，不但面色开始红润，连身体也开始复暖。这时候满面憔悴的赛华佗绽出了欣喜之色：“瑛……”一声哽咽的轻呼，夹杂狂喜的颤意，长舒口气，“还好已无碍了……”他喃喃着，忘情的抚摸她的脸，她的鬓发，神色失态得甚至已然忘了崔乾的存在。那张脸上，眼角乃至眉梢都散发着阴霾散尽，春回大地的气息，璀璨明朗得有些扎眼。
这样的赛华佗崔乾还是第一次得见。那一刻他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过去的赛华佗在他的印象中充满了遥远的距离感。如同冷月清辉，高悬在天，不沾半点凡尘之气。
但眼下的赛华佗，却好似在一瞬之间便被镀上了尘俗，深埋在清霜下的喜怒哀乐猛然一下全冒出了头，将他变为了与崔乾一样，与世上所有普通人都一样的人。
不再有距离感，不再让人觉得应该对他毕恭毕敬，见时深揖礼，辞时长鞠躬。
这样的赛华佗，竟意外的让他觉得更有人情味，更鲜活一些。
赛华佗抬起头来，面上带着赧然和笑意：“少庄主，实在见笑，我现在要替内子清理周身的伤痕，可否烦请你避过身去？”
“……”崔乾默默的背转了身，奇怪而莫名的情绪在他心头冉冉升起。
本来，他是憋屈的，是对眼下之事无比憎恶反感的。但也许是被赛华佗这流露出来的纯朴之情所感染，这一瞬他突然忘记了他们的身份，不但心头那份憎恶感消失无踪，竟还生出一丝替朋友高兴、安慰的心情。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背后悉悉索索，崔乾僵着身子不敢回头。一想到这个女子毕竟还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他心又黯淡下去，联想到将来，崔乾又是一叹。
两个时辰后，赛华佗结束了他的治疗。仔细的替小瑛穿好衣服，将她躺好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崔乾跟前，拱手就是深深的一揖：“多谢少庄主。”
崔乾吓了一跳。过去从未受过赛华佗如此大礼，他显得极不自在：“公子不需大礼。”
赛华佗的面上挂满歉意：“我知今夜之事实在难为少庄主。但少庄主能违背己愿，在我最危难的时候雪中送炭，此情此义我欧阳明日终生不忘。”
崔乾的面色沉了下去，片刻后道：“你不必谢我，赛华佗，我崔家欠你三恩，今夜之事就权当报恩。不杀乃算还你第一恩，替你添油护法乃算还你第二恩，纵虎归山乃算还你第三恩。从今以后，我崔氏不再欠你恩情。若有下次，我必然会公事公办。”言罢，一拱手，“告辞！”
“且慢！”欧阳明日待对方顿步回身之后，诚挚道，“少庄主的顾虑我深知。我欧阳明日在此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内子再继续危害世人，若有违背，天可诛之！请少庄主放心。”
“好。我相信你。”崔乾点了点头，“但愿你与…夫人，好自为之！保重。”
崔乾离去了，临走前，他回头深深的看了赛华佗一眼。这个男子站在茅屋前，面带浅笑，目若星辰，尽管整个人显得憔悴而苍白，但迎风立在那里，衣袂翻飞，依然还是那一贯的朗朗风姿。
这就是崔乾对他最后的印象，此后，终其一生他也再没有见过他。
而他走后，欧阳明日也久久立于原地，遥望他离去的方向很久未动，眼眸中透着惋惜和寂寞。
这是一位真朋友……只可惜他们缘浅，他知道，他们此生注定不会再有重聚之时。
那一次，崔乾下山之后，群雄相围，众人催问他情况。他沉默了半晌，说了一个谎：“以赛华佗之高节，岂会与魔同道？血影魔姑根本不在此地，乃是王爷为除后患假布消息，打算借你我之手来残害赛华佗。”
崔乾在众人心中素有信誉，他的话几乎无人不信。
“这狗日的，我便说他一个堂堂王爷，哪来心思管这江湖之事，一开始我便觉得蹊跷得紧。”
“朝廷中果然是没有一条好狗，尽拿我们当傻子使。”
“他爷爷的！既然王爷如此戏耍我们，不如我们也来个反扑，帮赛华佗一把，也算是聊表歉意。”
崔乾心事沉沉的一点头：“就这么办吧。”
后来众人便反扑了那群由王爷派遣来追踪赛华佗的精兵。为赛华佗扫平道路，解了围。
但这件事却令崔乾耿耿于怀了很久。他一辈子行事坦荡，上可对天，下可对地。唯一一件颠倒黑白，欺瞒大众的事情便是这件事。
幸而赛华佗不负所言。后来血影魔姑仅再现江湖两次。一次杀了端惠王，将朝廷若干贪官公布墙头，对这已腐朽的朝廷起了敲山震虎的作用。第二次是剿灭神月教，将这个危害武林的大毒瘤彻底拔出，还了武林一片清明。
从此以后，血影魔姑便彻底消弥江湖，再未现世。
后来，人们渐渐将这个武功高绝，极其神秘的女魔头赋为了传奇。对她的评价也是争议极大，毁誉参半。
随着时间的推移，崔乾慢慢便也释怀了。
当他年事已高的时候，偶尔坐于庭院内缅怀过往，还会想起这件事情，想起那个站在茅屋前，目露诚挚，清朗而淡雅的男子，想起那一夜他不同寻常的一面。
曾经他将这件事看得很消极，他觉得那是一件令明珠蒙尘的事情。他惋惜过很久，因为至那之后，这世间也再没有过赛华佗。
不过现在他阅历已老，便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这世间，仁，义，道，德，情，自在人心。非规则所缚，也不在他人的评价中。人这一生该怎么活，该如何选择，还看自己，毕竟冷暖自知。若负了自己，也会是一件终身憾事。
回想起他在爱妻面前流露出的真情真性，那笑颜的璀璨……
崔乾微微一笑，端着茶碗，望向了蓝天，心想，他这一生，必是过得极为幸福吧……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追溯篇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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