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同人]影月》糖果之家

45、欧阳明日（五）

　　人活于世，总免不了贪嗔痴。世人大多追名逐利，以求能名闻利养，深陷于五欲六尘，无法自拔。无数的纷争因此而起，无数的罪恶也因此而生。

　　一个人的本性如何，皆看其执迷程度。诸如欧阳飞鹰、半天月此类的盖世枭雄，贪欲必然远胜常人，嗔念亦不同寻常，痴心也顽固不化。若一旦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便会令其感到犹如置身于恶沼之中，浊气熏天。

　　摄魂术，是属于奇门遁甲里的高阶之术，也被划为禁术一门。但凡窥天、改命、私渡、摄魂等术法皆有违天道。轻易为之容易反受其噬，一旦遭其反噬轻则损伤精元，重则折寿殒命。

　　欧阳明日一向慎用此术。过去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以四相之术来催生幻像，起到干预人神智的功效。而真正利用摄魂术开启受术者的识海，并将自身神识投置其中的，一次都没有过。
　　这相当冒险。
　　但这一次因为小瑛，他却做了。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了。
　　来到长安之后，小瑛益发的不受控制。尽管他毛遂自荐，进入王府，强娶了小瑛，将她牢牢控制在身边加以监视。但是她的手依然开始摸向了太师府。而且近来连连逼问他徐默的下落。
　　可以看出，她打算再开杀戒。

　　一想到洛阳的事情可能会再度重演，欧阳明日就如坠寒潭。
　　小瑛想要讨伐定西王和剿灭神月教，欧阳明日都没有意见，那毕竟是拨乱反正，匡扶正义的大事。然而，小瑛打算拿着他给她的那册名单一条血路杀到底，他就决不能容忍，以她的手段，不知道还要搭上多少条无辜的人命，酿成多少人间惨剧。
　　若她真会这样做，那么欧阳明日宁可在那之前就亲手杀了她。

　　因为很可能将面临这样的局面，欧阳明日感到了撕裂一般痛苦，所以他决心以摄魂术进入小瑛的识海一探究竟。
　　他要知道，小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真的已经不可救药，还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性，能够令她改变？欧阳明日期望能从她识海深处挖掘出足以影响她的东西，只要还有一线的希望，他就不能轻易的放弃。

　　毕竟这个人是小瑛，是她的小瑛。尽管她是这样的坏，一错再错，将他伤得伤痕累累，但他心底残存的那份爱却始终没能真正的消弭。

　　站在王府后院，看着伏在石桌上已经陷入沉睡的女子，欧阳明日的心情无比沉重。他平生第一次像这样的害怕，害怕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导致的后果是令他再没有理由退避。小瑛若是像他爹一样，是个天性邪恶，死性难改的人，他还能有什么希望？！还能有什么借口来继续留着她？

　　颤抖的手落在她的发鬓上。那露出的半张侧脸显得恬静而安详，睡着后的小瑛看起来总是格外的惹人怜惜，她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只是平日的嚣张跋扈令她锋芒太过。而睡着之后锋芒敛尽，反而显得娇柔而静好。

　　这是他的妻……
　　欧阳明日眼色中含着温柔，指腹在她细滑的脸颊上摩挲。从眉梢到睫毛到鼻梁，最后停在她的唇上，温软而暧昧的触感，心怦然而动，一阵涟漪便在身体里迅速的荡漾开来。
　　这是他的妻。他心头又强调了一遍。
　　尽管她现在不愿意承认，但欧阳明日却固执的这样认为。他把她看作自己的妻，不是从王府里那场婚礼开始，而是更早以前，在四方城，他接受她的那一刻起。
　　“我将来要嫁给你做欧阳夫人。”
　　“我要为你生个孩子。”
　　“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这些都是她说过的话。

　　他对待感情一向有一种固执。不爱则不爱，一旦爱上便心若匪石。不接受她时，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接受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
　　她好，她坏，她生，她死……
　　欧阳明日都全盘接受，他的妻，至少这个位子非她莫属。

　　有泪从他眼中落下。他把她抱进怀里，动情的吻她。心里激荡的是强烈的愤恨和不甘，为什么他们不能像一对正常的夫妻那样在一起？为什么偏偏要有一道又一道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命运从来都不厚待他。他想要的东西不曾有过一次，让他顺心遂愿。

　　欧阳明日记得上一次与她相吻，是在他们刚定情的时候。
　　而这一次吻她，或许已是别离……

　　小瑛若是邪性难改，欧阳明日知道，自己一定会让她离开人世。到时候他会不惜折寿的代价也要让她神灭，令她再也无法醒转。

　　但是这么残忍的事情，要由他亲自来做，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自我伤害。

　　静悄悄的后院没有人烟，所以没有人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欧阳先生悲恸落泪的模样。好半晌他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将小瑛扶回石桌旁，来到她的对面，开始催动术法。

　　如坠云端的感受，一层层浓雾驱散之后，欧阳明日便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走入小瑛的识海之前，他就已经做过了无数的猜想，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事实上，当他真正进入她的识海之后，眼前的景致却令他大出所料。

　　因为极目所见的竟是一片明净的汪洋。他感受不到一丝混浊的气息，那种来自于人性最黑暗的东西，犹如在烂沼中发酵了千年万年的肮脏浊气，但凡有一点，这片心海都不至于如此的清明。

　　这怎么可能？！
　　欧阳明日的心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

　　在这片心海中，他甚至连一点贪欲都找不到。

　　人世间能摒弃贪欲的人不是没有，但也几乎都是些得道的高僧和出世的圣人。像小瑛这样一身血腥与罪孽的人，绝不会有那样的悟性！坦白说，他对她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即便她的本心不是一片粘稠黑暗的泥沼，那也不可能是这样一片纯净之地。

　　欧阳明日这辈子遇见过无数费解的事，但是还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感到难以置信和匪夷所思。

　　踏进识海的深处，他拨开雾霭，去追根溯源。

　　片刻之后，眼前的世界重组，他来到了一方小院——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石家。
　　不同于富贵人家的气派和华丽，这方小院显得小巧而普通，但布置还算清雅，院中有一片假山，假山两旁种满翠竹，旁边还有一些花卉，都不是什么珍惜品种，而是一些寻常可见的杜鹃，月季之类。

　　小院并不足以动人，动人的是此刻正坐在假山上的一个孩子。那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灵秀可爱。她穿着一件雪白的羽纱裙，坐在假山上，手捻着一朵蒲公英，正仰着脑袋看得兴致勃勃。

　　欧阳明日能从这孩子的眉眼上看到小瑛的影子。她坐在那里，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小小的脑袋扬起，沐浴在阳光中，如玉的肌肤上浮动着淡淡的光泽，嘟起小嘴来，用力一吹，蒲公英的花絮顿时在阳光下飞舞起来，而这样的情景令她开怀不已，咯咯咯的笑声荡漾在了风中……

　　如此纯净而美好的画卷，令欧阳明日不由得微微一笑。在女孩的体内浮现出的是一颗晶莹而剔透的心魂……干净得犹如不染尘埃的白莲。

　　她咯咯咯的笑声逐渐远去之后，世界便迅速的黯淡了下来，犹如从艳阳高照的晴天渐渐走入了阴云滚滚的雷雨天。

　　黑压压的阴霾弥漫着，挤压着，充满了浓郁的压迫感。

　　远处传来了遥遥的厮杀声。欧阳明日寻声而去，穿透雾霾之后，他看到了一副人间惨景。

　　半道上遭遇劫杀的队伍，狰狞的土匪，冰寒的刀光，满地的血腥，惨烈的哭嚎和无情的叫嚣……
　　吓呆掉的女孩，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让她难以理解的世界。天边外电闪雷鸣，厚重的乌云还在不停的叠加翻滚，犹如暗黑的波涛在汹涌澎湃——那是她心境的外现。欧阳明日此时此刻与她神识共通，她的心境能令欧阳明日感同身受。

　　石员外身中数十刀浑身是血的倒下。石夫人被辱之后引颈自裁……

　　那一刻欧阳明日听到这个世界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恐怖嗡鸣。遥望天边外，是震耳欲聋的一阵山崩地裂，天空中被撕裂开了大片大片的豁口——世界崩塌，末日降临。

　　周遭的景致瞬间就有了极大的变化，天色猛然一下就褪成了死灰，所有景物突然消失，时间和空间都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拉升之感。

　　一座孤立的山峰拔地而起，壁立千仞，立于苍茫之间。女孩茫然无措的站在孤峰上瑟瑟发抖。

　　“欧阳明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突然崩塌，所有的色彩都消失掉，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随风远走，唯有自己一个人被抛在孤绝的崖壁上，只有黑暗和寒冷……”他突然想起了小瑛曾说过的话，他当时也并不是没有动容，只是听到，和真正触碰到和真实感受到的东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欧阳明日心头一阵窒息。他能预料到，那个纯净无暇的初心，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迷失的方向。

　　女孩在奔跑，但前路遥遥，黑云弥漫，没有方向，也没有希望感，越往前，是越加浓重的黑暗和深渊。看不到半点光明。

　　欧阳明日追着她的步伐，一路趟过泥沼与荆棘丛林，然后来到了暗月楼。
　　接下来就是年复一年的煎熬，一路追踪下去，欧阳明日险些承受不了。

　　暗月楼这个地方，他听弄月和金花都提及过。他们说，那是一个黑暗和残酷的地方。但到底是怎样的黑暗和怎样的残酷？欧阳明日却从来没有过实感。
　　直到从小瑛的记忆里挖出那些数不清的片段。

　　欧阳明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简直难以置信，这世间竟然能有这样一处罪恶和恐怖的地方，如同地狱一般。
　　在这里，一大群孩子长时间的饱受着非人的折磨。她们只能服从，不能抗拒，因为惩罚的手段极其可怕，动辄便是剥皮抽筋，砍手剁脚。
　　想活下去，需要惊人的意志力，她们得不断的从一场又一场的考验中挣扎求存，永无休止。
　　然而身体的虐待却不算是最惨的，精神上的摧残更令欧阳明日惊骇。

　　月神要的不仅是武功卓绝的高手，更是无坚不摧的杀人工具。比起武学的修习，心性的磨砺和各种状况下的应变能力更为重要。
　　尊严和人格因此而被践踏和扭曲到了极致。

　　她们还在年幼的时候，还处在应该向父母撒娇的年龄，就已经被扔进了各种绝境。与自然博弈，与野兽博弈，与杀人狂魔博弈，与各种各样的陷阱和危机博弈，用自己的生命来谱写一次又一次的考核成绩。优胜劣汰，存活下来的孩子被迫成长，学会了坚韧，耐力，判断力，应变力和超强的适应力和承受力。
　　荒漠中，她们茹毛饮血，即便物资告磐，一壶骆驼尿，一块爬满恶蛆的腐肉也能让她们度过危机。
　　盗匪流寇横行的山寨，还没长全的身子，她们就懂得学习暗娼一样，搔首弄姿，脱光衣裳引诱那些无耻下流的恶徒，只为了换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和资源。
　　任何阻碍她们存活下去的障碍都能被无情的清扫。杀人放火，抢劫下毒，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一群水灵灵的女孩，本该像花苞一样等待着绽放，却硬生生的被逼成了一个个目露凶光的野狼崽子。

　　即便是这样，月神觉得依然还不够，她要她们足够的冷血和足够的果决，要让她们具备服从一切命令的忠诚。
　　同伴间的厮杀便成为了一项极其重要的考验。

　　然而对于这群孩子而言，这个世界或许与她们有仇，但长期同生共死的伙伴却尤为珍贵，那是她们心底唯一感到慰籍的精神港湾。当有这么一天，她们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屠刀，斩下同伴的首级，扒下她们的皮，才能够获得继续存活下去的许可……很多人无法再承受，被逼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源源不断的自杀者开始出现，接二连三有人神智失常，变得疯疯癫癫………

　　欧阳明日在剧烈的颤抖，过度的震撼令他的心绪完全无法平复。曾经，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算是不幸，觉得上官姑娘的遭遇已算得上惨烈，觉得鬼见愁和弄月公子的命运更是一出人间悲剧。
　　直到现在，他才觉得，与这群女孩相比，他们的命运又算得上什么。
　　毕竟，他们在成长的道路上有人照顾。他有师傅，上官燕有古木天前辈，鬼见愁有生伯，弄月公子有无忧宫主。他们都得到过温暖与呵护，不曾遭遇太多的风雨。即便后来恩怨迭起，那也是在他们成年之后，步入江湖之后。

　　而这群孩子，却没有一天不生活在地狱之中。

　　小瑛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无疑，她是坚强和勇敢的。但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真正让她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是来自于她的目标和信仰。
　　她的家仇未报，她还不能死！
　　每当挣扎在生死的边缘，她的心里就会爆发出强烈的呐喊，不断的鼓励自己，提醒自己，要活下去！要为爹娘报仇！

　　站在她识海中的欧阳明日看得比她自己还要清晰。心魂的色泽并未在这么多的痛苦中改变多少，但缠绕和捆绑在她心上的枷锁却在日益增多。
　　那种来自原始的仇恨，的确存在，但却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强烈。七岁，毕竟那时还年幼，刻骨铭心的恨意没能够长久的滋长。在暗月楼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在不断加身的苦难中，心神不停的受到冲击，再冲击——她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回顾和品味仇恨的滋味，仇恨也是需要精神消耗的，应付当下已令她疲劳不堪，日长月久，那种来自于岁月深处的恨便很大程度的被消磨和转移了。

　　她不停的呐喊，不停的提醒自己要复仇，更像是一种惯性，那是她长期以来鼓励自己生存下去的动力。重复得多了，心理暗示得多了，便习惯成了自然。

　　很长时间里，除了这个目标外她没有别的目标，人生毫无追求，毫无遐想。

　　直到此时，欧阳明日才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识海里找不到贪欲。高僧与圣人，是拥有过贪欲，再通过自我修行摒弃掉贪欲，那是一种至高的精神境界。而小瑛与他们不同，她是从来都没有萌生出贪欲。
　　一个人至少得对人生产生期待，产生向往，找到喜欢的东西，有吸引你的存在，你才会有欲念，想要得到！想要拥有!
　　就像他爹对权势有着非同一般的向往。就像白童对天下第一的渴望。

　　而小瑛没有。自从家破人亡之后，一直在被动的应付倾扎而来的命运，却从未出现过对人生主动的遥想。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真正想要的。
　　欧阳明日突然感到了一种深切的悲伤。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活得这么盲目和匮乏的人。

　　他继续寻踪，他想知道她如今的观念和性情是怎样一点一点形成的。

　　最初那几年是最黑暗的时候，大量的孩子挺不过去，被淘汰而死亡。而那些存活下来的，各项素质已被锤炼到了极致。这才是月神真正需要的苗子。
　　此后的岁月不再如最初那么苦，连续不断的考核被自由的习练所取代。
　　在暗月楼里有一座博武楼，里面收纳了世间各门各派的武学密宗，剑谱，刀谱，拳谱，掌法，腿法，毒术，暗器……应有尽有。此外，博武楼里还存有大量的奇兵利器，可供选择。
　　月神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她并不把她们随意的塑形，而是让她们去自由发展。资源提供给她们，至于要走什么路子，用什么兵器，全凭她们自己。待看她们自己能长成什么样的高度，长成什么样的形态。再来确定值得深造的人才。

　　在这样一个相对自由的时期，小瑛有过短暂的轻松日子，但好景不长。
　　因为有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可供支配，于是那段时间，她便开始偷偷调查石家灭门的真相。

　　但最后真相被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世界又出现了一次大规模的坍塌。
　　这一次的坍塌，却是来源于情感上的伤害。

　　月神，是她的救命恩人。尽管在暗月楼最初的几年里她过得生不如死。但她恼过，怒过，怨过，却不曾真正的恨月神。毕竟自己的命都是她的施与，该回报她，该受她的栽培和驱使，小瑛把这当作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甚至对月神还有一种微妙的依赖感和崇拜。
　　下意识的，她希望能得到这个人的认可，希望自己能更出色一些。

　　但是突然之间知道原来指使苍狼王对石家痛下杀手的正是月神。
　　自己的被救，以及这些年在暗月楼的苦，全都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玩弄和耻辱。
　　她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世界再一次浓云密布，山崩地裂。
　　欧阳明日看到她冲进无人的密林中，歇斯底里的仰天大吼，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那一刻心魂中陡然长出了密匝匝的荆棘，将她一层一层的缠绕。已麻木的恨意，就像猛然得到灌溉，如同种子一样从心头破土而出，迅速的抽枝发芽，以惊人的速度长成了参天巨树。
　　强烈的恨惊扰了寄居在心脏内的噬心虫，引发了蛊毒的严重发作。
　　生不如死的痛楚从身到心侵蚀了她，她在泥泞中翻滚，尖叫，痛不欲生。
　　寒月弯刀插入左胸两寸，刀尖离心脏距离不过一分，从心口流出的血，缓解了蛊毒的发作，令噬心虫逐渐虚弱，痛疼才得以缓解。

　　她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对抗蛊虫。其后的岁月中，无数次的像这样，刀尖插入心口，令心头血渐渐的染红衣裳……这一幕幕令欧阳明日的血液都快要凝结，当年自己随手为之，在她体内种下的蛊虫，给她带来了这么严重的伤害。他突然恨不能杀了自己。

　　小瑛性情中，冷血残暴的形成，欧阳明日的确有一定的责任，尽管他不能算是主因，但至少也算得上添砖加瓦的人。

　　要变强！必须变得更强！强大到超越所有人才能够保护自己！
　　十多年的生命里，这个世界给予小瑛的认知就是强食弱肉。弱了就要被残害，被欺辱，被玩弄，被践踏。没有人能够依靠，能靠的只有自己。她的信念越发的坚定，再不愿意将生命交给他人主宰，势必要夺回一切的主控权！

　　也正是在那以后，小瑛的武功开始突飞猛进。
　　博武楼的确是一处习武的温床，各种各样的武学秘籍给了她极大的滋养。月神很有眼光，小瑛的确是天赋异禀，她的进步速度远超常人。
　　能存活至今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自控能力超凡的，这里没有不够努力和不肯吃苦的人。实力上会逐渐拉开差距，很大程度就是来源于天生的悟性和资质。
　　抛开小瑛过人的强胜心不说。单说她对武学本身就怀着极大的热衷和爱好，她是一个武学天才，旁人常常要很久才能领悟的心法，对她而言却是一眼便通，一点就透。她不光是学，她还学以致用，融会贯通。
　　他人能同时习好三门以上的武功心法，能熟练掌握两门以上的兵器就算十分了得了。
　　而她却像桑蚕一样，迅速的啃噬和吸收着所有的武功秘籍。兵器上的使用也是纷繁多变，剑用罢了用刀，刀用罢了用鞭，鞭用罢了用戟……十八般武器通通走了个遍。
　　五年的时间她不仅消化掉了博武楼内所有的武功秘籍，甚至还衍生了不少心法招式，剑法中融入刀法，鞭法中使出剑法，拳法汇中聚掌法，掌法中凝聚刀法……所习的武功被她完全的吃透和融汇了。兵器掌握得太多，最后，她反而抛弃了所有兵器。更是大江南北的开始搜罗更多的武功秘籍。

　　这样的进步速度，连月神都感到暗暗的吃惊，直道她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在小瑛进入暗月楼八年之后，月神正式把她收为了关门弟子，开始亲传她金钟罩和神月大法。
　　在正式收她为徒的那天，月神给了她一颗丹药：“这是锁魂丹，吃下它，你就是我的弟子。”小瑛过人的天赋令月神忌惮，唯恐将来她成长得太强而不可控制，只有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小瑛并没有任何犹豫的接过那颗丹药吃了下去，她并不是不知道后果的严重，只是没有什么东西，包括自己的性命，比学好武艺后再杀了月神更为重要。
　　咽下锁魂丹之后，她抬起头来一笑：“师傅。”眼中闪过了一抹寒光。

　　情况了解到这里，欧阳明日已经基本清楚。
　　小瑛决非大奸大恶之人，她的本质并不坏，只是暗月楼里的经历，给了她错误的引导。
　　她嗜血无情，那是因为世人也从未给过她厚待。在她弱小无助的时候，得到的只有摧残和践踏。那么在她强大以后，她也不懂得去仁慈和宽容。
　　没有人教她是非黑白，也没有人教她道义和仁心。她只是按照她自己的理解，来谱写她的人生准则。
　　她付出这么多的努力才站在了巅峰之上，不是为了同情弱者的，也不是为了怜悯世人的！她肆意妄为，我行我素，她觉得那都是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有代价就得有收获，公平合理。既然命运不给予她照顾，她就更不会亏待自己。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享受最好的……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抢，夺，杀，全凭自我高兴，旁人只能受着。不服来战!

　　尽管她双手沾满了鲜血，但是她所做过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她只做她觉得该做的事情，有责任去做的事情，决非来自于内心的私欲和人性的贪婪。
　　这就是为什么一个行事如魔的人，心海却明净透亮。看似很矛盾的一件事，其实并不矛盾。

　　欧阳明日如释重负，这才放下了心头的巨石。
　　扪心自问，他若有这样的命运，未必会比她做得更好。

　　只是，理解归理解，眼下的乾坤要怎么扭转？欧阳明日感到十分棘手，复仇是小瑛根深蒂固的东西，如何才能拉住她？

　　有什么对她而言更重要？是比复仇更有意义的？欧阳明日想从她识海中挖掘出来。但触目能见却只是一片空茫。不过细心的他却在她识海的深处发现了一片被深深掩埋的情绪，那是不愿意被轻易开启的东西。

　　欧阳明日心思一动，将术法之力不断加强，强行打开那片空间，走了进去。
　　没想到，他进去之后，看见的却是自己。

　　那是在欧阳山庄的庭院之中，自己依旧还坐着轮椅，在一棵海棠树下静静的吹着铜萧，周围有花瓣浮动，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令他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圣洁——这是曾经在她心目中的自己，被升华得如斯美好。

　　“爹爹。”清脆的孩童声音突然响起，画面中跑进了一个穿着碧绿纱裙，留着双螺髻的可爱女孩，约五六岁的年纪，眉间与他一样生了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她欢笑着扑向了轮椅中的自己。

　　欧阳明日看见自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放下铜萧，将小女孩抱起来，搂进怀里，然后问道：“你娘亲呢？”

　　小女孩伸出手指朝远方一指。欧阳明日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正缓步而来，却正是小瑛。此时此刻的小瑛一脸的慈眉善目，表情十分柔和，看着轮椅中的自己，眼中流转着浓浓的爱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影子。
　　欧阳明日看到，她心魂中的荆棘已被强大的爱意给驱散，庞大的仇恨之树也枯萎了大半。

　　小瑛走到轮椅之前，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然后望向了轮椅中的自己，柔柔的喊了一声：“夫君。”
　　多么和谐美好的一家三口之景。

　　欧阳明日险些落泪。这是小瑛曾经滋生过的一片欲念，是她对人生萌芽的一种憧憬和向往。对她而言，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和有意义的东西。只可惜现在已被抛却和封存。
　　原因为何，他无比的清楚。

　　“你见过这样的小姐吗？六神无主，哭哭啼啼……我哥拿龙魂刀砍不走她，臭豆腐的侍卫队也赶不走她。一天之内她问了我无数次，你要是醒不过来该怎么办……”弄月公子的话猛然间撞进了他的脑海。

　　他扒开雾霭去翻动她那一夜的记忆。
　　然后他看见了一片电闪雷鸣，那是四方城的皇宫，高高的大殿，小瑛一个人坐在屋檐之上痛哭流涕。旁边的屋瓦被掀开了两块，透过洞穴能看到殿宇之中的情形，师傅和古木天前辈正在对自己全力施救。殿内的烛火忽闪忽明，两个老人面上也阴晴不定，而自己的面容苍白，依然一片死气沉沉。

　　一声又一声急促的雷鸣在她耳边炸响，震耳欲聋。瓢泼的大雨抽打在她身上，将她淋成了落汤鸡。哭声被淹没在了雷电中，眼泪被融入了雨水里，但她脸上的哀恸却清晰无比。强烈的恐惧，无助，悲伤，委屈……充塞了这片识海。

　　“我也不指望你能置身事外了，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你自己，行吗？”
　　“好。”
　　“等这些风风雨雨都过去之后，我们一起去游历天下好不好？”
　　“这个主意真好……”

　　直到这一刻，欧阳明日才恍然明白，小瑛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什么。看着她痛哭流涕的面容，欧阳明日觉得自己真的混账得要死!
　　正是他自己，亲手掐断了她的希望，将她重新推回了深渊。现在她一走不回头，自己要付最大的责任。

　　欧阳明日失魂落魄的站在空茫的识海中。面前的心魂，已被层层叠叠的荆棘和枷锁捆绑。
　　好半晌，欧阳明日才颤声问道：“小瑛，你还爱我吗？”
　　一片无声无息，被尘封和遗弃的情感，心魂排斥给予答案。
　　但是欧阳明日一定要知道，他向心魂施加了压迫：“告诉我。小瑛，你还爱我吗？”
　　心魂透明的面容上流动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最终还是平静下来，归为了沉寂。
　　欧阳明日只得催动术法，施加了更大的压迫，声音带上了一丝乞求：“小瑛，告诉我…”
　　心魂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挣扎，良久之后：“……爱。”一声飘渺的声音划过识海。

　　那一刻，欧阳明日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就冲这一个字，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再追究。就冲这一个字，他永远都不会再放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