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二十八 终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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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终曲（上）
战争是在十月打响。
在皇上发了七道圣旨未果之后，朝廷派出了巡按御史使前往西北边境查探，但人才走到半途，定西王便举旗来犯。
“君王无道，天下不和，内患不除，焉平外祸？”定西王带着三十万大军打着清君侧的口号，朝着京城长驱而入。消息传到京城之后，端慧王在朝堂请缨出战，终于获得批准，带领二十万大军西下拦击敌人。这一场战役一打就是七个月，成为了历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内乱。
我与欧阳明日一道，随着端慧王的兵马西下迎敌。
欧阳明日在这场战役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他是阵前军师，指挥三军，排兵布阵堪称一绝。有了我事先所查的诸多信息，加上欧阳明日的用兵奇诡，这场战役打得虽不轻松，但也还算应对自如，在飞鸿关外我们抵制住了定西王的大军，两军对抗了数月之久，一直难分胜负。
我的任务主要是做一些探子的工作，时常趁夜潜入敌营，打探敌方的军机要密。这次与端慧王的合作还算顺利，我听令于他，为他办事，他则为我挡去了不少的麻烦。
在行军之前，京城四大名捕曾进入王府调查试探，似乎已对“柳湘湘”有所怀疑，王爷与他们周旋甚久，最终四大名捕也未能拿我如何。自那以后，追踪我的那群如苍蝇一般的江湖人士也被端慧王的军队彻底屏蔽在了外围。
投桃报李，我对这样的状况很是满意。
这场持续的战役一直打到了来年的开春。飞鸿关外的苍野之中，我们在马背上度过了严寒，度过了年关。待雪尽春来，关外的山野之间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山花，这场战役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欧阳明日派遣右翼军暗渡陈仓，打乱了敌方的阵脚。趁乱之中，一队奇兵摸入了敌方后营烧了粮草，并将定西王诱至一线天的夹道上一举擒获。
按说粮草被烧，定西王被擒，敌人气数已尽，战争发展至此已可落下帷幕。但变数却从神月教开始，而且一切来得气势汹汹。
定西王被擒，敌方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我军的部队正打得他们溃散四逃，这关键的时候神月教主率领三万教徒如风云之势，滚滚而来。
虽然只有三万人马，但皆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骁勇善战，以一敌十，竟杀得我方十多万人节节后退，最终被逼回了飞鸿关内镇守。
随后当夜，连定西王也被救走。
见证定西王被掳走一幕的士兵们，恐怕终生都再难忘记那一幕。
子夜时分，圆月像一个巨大的银盘挂在中天上。浩浩银辉中，一道月白的身影就像翱翔在高空的巨鸟，御风而来，光华得刺眼。
高高的城墙挡不住她！城中蜂拥而来的士兵挡不住她！猎猎的风袍，迅疾如电，所过之处惊起一片惨嚎，数百名士兵被罡气所伤，轻者倒摔受伤，重者五脏震碎。她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路势如破竹，最终停在了囚牢之外。
月白的身影如秋霜飘落，双足似蜻蜓点水般落于墙头上，侧身一撩衣袍，皆是一身的风华绝代……杏子般的眼，柳叶般的眉，点樱般的唇，看似二十出头的年纪貌若春花，然那一双眸子中却仿佛经过了千年万年的沉淀，不怒含威，清贵得令人不敢直视。
这个人就是我的师傅，月神。
天下有谁能如她？单枪匹马足抵千军，数十万人的战局仅凭一人亦可扭转！
她，是天下无敌的！
我看着她将那一群如蝼蚁般的罗喽轻易格杀，举手投足便轰垮了整座囚牢，将定西王从那深牢之中带出。我难掩心头的激动，血液中一阵沸腾。
师傅啊，多日未见，总算盼到你现身了。
“大胆贼子！！给我杀！！杀！！！”端慧王堪堪到来，惊得是怒目圆睁。定西王何其重要，不能有失，“放箭！！别让他们活着离开！！”
两边弓箭手纷纷就位，展臂拉弓，杀机腾腾。
可笑。不自量力，就凭他们，焉能难得住我师傅！！
月神一手护着定西王，大袖一挥，那是‘月华普照’气劲笼罩半空，数千道箭矢如急雨般纷纷坠地，连衣袖都摸不着她半分。
她袖手一收，转身就是一记霹雳掌，朝着端慧王的面门而来。
迅疾的掌风，雷霆万钧的杀气！端慧王本是避无可避，但千钧一发之际，我一拎他的后襟将他扔出了三丈开外。
“砰！！”惊天动地巨响，大地颤抖，罡气震得飙风四起。我硬接了月神这一掌。巨大的反弹力让我撞破了三道石墙才生生收住了去势。
如今功力大退，这一掌我是全凭金钟罩硬接下来的，再次站起身来，我浑身有点打颤，这右手腕骨怕已断裂。
我不动声色的站直了身躯，弹了弹衣衫，勉力保持着一身的风度，笑盈盈的看向了蹙眉而立的月神。
“师傅，弟子有礼了。”
“孽徒！！”她恼怒的看着我，一身厉喝，我竟本能的胆颤了一下，尽量保持着面上的笑容，我说：“能令师傅怒火攻心，弟子真是荣幸。”
月神杏眼圆睁：“你还笑得出来，我今日就为神月教清理门户！！”
月神已放出了周身的杀气，场面一触即发，其实我还没有做好与她对战的准备。不过这一战幸好并未打得起来。
欧阳明日适时的带着人马出现，将我们团团围困起来，城楼上密匝匝的布满了三层弓箭手，拉弓引箭，严阵以待。
欧阳明日：“教主大驾光临，是否觉得我们招待无力？那么不妨再试一试！”清冷的声调锋利十足，欧阳明日锐利的看着月神，唇角勾出刀锋似的笑意。
此刻的箭阵已不是刚才能比，数万剪头对准自己，若是没有定西王，月神或许不至于低头。但现在毕竟定西王还在身侧，万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还得大局为重。
“赛华佗，又是你！你屡屡护这孽徒，与我作对，总有一天我要取你项上人头！”留下这句话后，月神携着定西王一飞冲天，视若无人般，在这兵马重重的军营之中扬长而去，留下了满营的狼藉。
这一夜，阴影笼罩了整个军营。
顷刻之间战局已经逆转！定西王被救，我军被逼退关内，先前的胜局已成劣势。所有人都见证了神月教的可怕和月神的恐怖。颓丧的情绪在整个军营中蔓延。
端慧王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会议中久久不发一言，使得所有将领揣揣不安。
我并没有去听他们那些无聊的议论，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一直在沉思，九层金钟罩敌不过师傅未尽全力的一击，右手从腕骨处折断。果然是师傅啊，从未令人失望过。我感到一阵热血上涌，内心有不安分的因子在蠢蠢欲动。
“你有什么主意？”
端慧王问我的第一句话我并未留意，直到副官咳嗽了一声，提醒：“咳，柳姑娘！”
我这才抬起头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我，端慧王正在问话，他重复了一遍：“柳湘湘，你有什么主意？”
“这个……”我想了一下，“领兵打仗的事我不擅长，要怎么对付神月教那三万人马还得你们自己劳神了，不过月神可以留给我来解决。”
“你？”端慧王轻蔑的语气，质疑道，“就凭你一人之力能拿得下她？就算你武艺不凡，但我记得她可是你师傅。”
我在营中的真实身份一直比较隐秘，所知的人不多，他现在的态度看来是不打算再顾忌了。不过这样当众扫我面子我很是恼怒。哼了一声，我反唇相讥：“别忘了，刚才若不是我把你扔出去，你现在已经见阎王了。”我好歹也算救他一命，他有什么资格来瞧不起我。
大概是从没被人这样当众折辱过颜面，端慧王尴尬至极，立刻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柳湘湘！！”
我还未作反应，欧阳明日抢先站起身来，抱拳道：“内子言语有失，还请王爷息怒。我代她向王爷赔礼道歉，望王爷勿怪。现在大敌当前，王爷，我们还是协商正事要紧。”后半句是提醒的口气。
端慧王看了欧阳明日片刻，态度最终松软下来，顺着台阶下了：“既然欧阳先生都这么说了，本王自然不会计较。”他转头再看我时，态度已经端正了很多，“你真有把握对付她？”
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人能将她从九天拉入地狱，那这个人非我莫属。”
“好！有什么需要，你尽可提来，本王皆可满足你。”
“给我一个安静的战场，你们不得插手，”我对端慧王道，“我要好好和她打这最后的一战。了结我和她之间的恩怨。”
回房之后，欧阳明日迫不及待替我查看右手的伤势。
“疼吗？”他蹙眉问我，担忧的眼神让我有些不太适应，感觉他在拿我当个柔弱的小姑娘看待。
我在桌旁坐下来：“习惯了，小伤而已。”把手拿给他包扎。他在我旁边坐下，从药箱里取出药后，就开始认真的替我接骨。这种伤对他而言简单至极，但他却做得一丝不苟，神色凝重得像在诊治什么重疾，运功于四指之上，小心翼翼的揉搓在我的骨折之处，一张脸阴沉着久久都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完骨后，他却问我：“你在想些什么？”
“嗯？”
他说：“刚才在厅堂，你一直在想什么？”
我正在思索着怎么回答。他迫不及待道：“小瑛，这场决战真的不可避免吗？你非得和月神单打独斗？”
“……”
欧阳明日很少这样。他一向读心有术，何况我和月神之间的恩怨他非常清楚，他不该问出这种问题。此刻的他哪还有半点沉稳恬淡的模样，满脸的焦虑不堪。我在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关切到了这种程度？
窗外圆月如盘，我将手抽出来，拎起桌面上的一壶酒：“今晚月色不错，出去赏赏月？”
他点头同意了。
我向来喝酒习惯爬到高处，离天更近，整个世界尽收眼底，会让人有一种短暂的超然世外的感觉。
待走到角楼前正要一跃而上，却看见欧阳明日面色有些尴尬，便想起他自幼腿疾，不善轻功和攀爬。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有趣得紧。
带他上了屋檐后，我还忍不住想笑，将酒壶递给他：“这怕是你第一次在屋顶上喝酒吧？”过去在欧阳山庄，他总爱一个人独坐在静雅的院落之中，在月下独酌，喝得清雅而寂寥。
他微微一笑，玉颜在月下流华，他说：“也是第一次和你喝酒。”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我和他在一起喝过很多次茶，但是一起喝酒还是第一次。
他举着酒壶抿了一口，姿态斯文优雅，一如平时执杯雅啜的模样。
我笑出声来，从他手中要过酒壶豪饮一口，然后感叹道：“也不知当初是为何纠缠上你，你看，其实我们两个是多么不同的人。”
“何必要相同，太一致反而无趣。爱上了，对方便是一切，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他说道，“何况默契是靠时间来培养，在一起久了，心意自然相通。”
也不无道理。我没说什么，仰头继续饮酒。他却一把将酒壶夺了过去：“你手上还有伤，少喝一些。”
我怔了半天，嘁，管得真宽。暗自嘀咕：“多管闲事。”
“你说什么？”
劈手去抢酒壶，欧阳明日却像故意和我作对一样，一闪再闪，就是不让我拿到酒壶，他手上功夫不弱，几招错花手硬是让我连连落空。我大为光火，心头的斗争之心被他激发，翻身一式“鱼跃龙潜”将他压住，啪啪啪，连番捞月手，解了他的错花之式，一把将酒壶重新夺回。
屋瓦发出阵阵轻响，他被我按在屋檐上动弹不得。我一手压在他的胸前，一手高举酒壶大饮了一口，然后冲他挑衅的挑了挑眉头，跟我斗！
欧阳明日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这丫头，到什么时候都这么争强好胜。”
我松开他，他重新坐起来看我的右手：“别做激烈的动作，刚接好的骨还是很脆弱，不要太大意。”
很不习惯他这样的小心翼翼，我说：“欧阳明日，我没那么娇气。”
“姑娘如花，始终是需要人呵护的，你不娇气，只能说明过去没有人疼你。”
“……”
欧阳明日温柔的看着我：“以后我会护着你，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气氛莫名的变得诡异，四周沉静下来，话题又回到了之前，逼得我不能不面对。
我只得严肃的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和月神之战不可避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与师傅之间已不仅仅是简单的仇恨可言，就像一山不容二虎，这个世界只要有彼此的存在，我和她都会永远的不安。如果她不能再控制我，总有一天她会不惜代价的除掉我，也会除掉欧阳明日。
还有一个情况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我体内埋有锁魂丹，弄月应该已经告诉过他，百草谷的人解不了，欧阳明日也不可能解得了，所以他一直只字未提。但并非避开月神就能阻止这颗丹药的催化，否则当初我不会不顾一切的盗取月灵丹。这个情况连弄月和金花都是不知道的，每隔五年若是没有月神替我缓解续命，这颗丹药一样会自行催化。我当初会承诺欧阳明日三年之期，也正是因为如此，还有三年就该到我毒发的时间了。
没有月灵丹，我要么一世做月神的狗，要么有骨气的死。我选择后者。既然命不太长，就得活得痛痛快快，我要做完所有该做的事，不带任何遗憾的走。
拉着月神一起下地狱，是目前我最想要做的事情。
“我这一生醉心武学，爬得越高，对手越少。其实我也很渴望能和师傅痛痛快快打这一战。”我对欧阳明日说，“替我解穴吧。”
欧阳明日的面色掩埋在阴影中：“解了穴你能控制走火入魔？”
“这段时间我也琢磨出了一些窍门，可以试一试。你也知道封穴并非长久之计，这一步我迟早都得走。”
欧阳明日没有否认，而是抬头去看星辰，满脸悲戚：“你与月神的本命星都处于晦暗不明……”
我也抬头去看夜空，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瑛，我害怕，”他突然说道，“我很害怕…谁说人定胜天，但天命却一直难违。”他闭起双目，似在回忆过去，“过去我不服输，但这一次我却连赌都不敢赌。”他睁开眼看我，睫毛在微微颤抖，惶恐直达眼底，“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握住他颤抖的手，希望他镇定一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过去你那么爱上官燕，没有了上官燕，你还是生活得很好。”
“不，我并不好！而且，这次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他没说，而是问我，“对付月神，你有几成胜算？”
没有胜算，迟疑片刻，我说：“尽力为之。”
他沉默下来。
这次约他谈话，其实我是有事托他，见他这样，我心头突然没底，迂回着道：“假如…我说假如这次我回不来，王爷承诺替我石家翻案一事，我希望你可以替我讨要。”
我以为他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但事实上他很平静，没有突然发火，也不像刚才那样焦虑和惶恐。他面容沉静如水，没有拒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默认了。过了很久，他突然问我，“小瑛，你还恨我吗？”
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说没恨过他是假的，但到死也恨也未免太执着。看着月下这张脸，清朗如玉，眼若星辰，额间一点朱砂……爱过那么久，痛过那么久，葬送了这一生……到底都是因为他。
我俯身过去想吻吻他，却有些犹豫不定。但他伸手一把就将我拉了过去，温软的唇印上了我的唇。
记忆中很少和他这样温存。过去我很爱他的时候，他不够爱我。后来我不想要他的时候，他一直纠缠。
我们这样的其实就是无缘。
“不管你恨不恨我，我却不恨你。虽然你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但是我还是没法恨你。”他将我压在屋檐上，将我完全的包裹，不停的亲吻我，在我耳畔说着，“我爱你，小瑛，我爱你…”
我听着他的呢喃，顶头上的星河闪烁如梦，我却一点也看不到光明。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二十八 终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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