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二十七 不离不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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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不离不弃
我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纵横江湖多年，我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从来只有我是猎人！我是高高在上将其他人玩弄于股掌中的人！却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我所控制的局面早已失控，而我自己却还被蒙在鼓里。
这么说来，我竟是一直在受着弄月和欧阳明日的保护？
这太可笑了！
欧阳明日说：“你的确是一个强大的杀手，但也只是一个杀手，在江湖你或可驰骋无敌。但面对朝廷，面对国家，个人的力量再强也难成大事。江湖中人向来避讳与朝廷打交道，皆是因为朝廷的水深，难有好下场。但现在你却非要将自己参合进这场政治风云里面。定西王，端慧王，偃太师这些人物哪个不是翻云覆雨的老狐狸？他们远远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你控制不了他们的！小瑛，你还需要我，我可以替你稳住局面。否则，你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哈哈哈哈”我一阵大笑，满腔的怒火。我影月什么时候也搞到如此狼狈和窝囊的地步了？！
“你师傅武功盖世，但筹谋了一生也没能斗得过朝廷，还得依附定西王来成就大事。其实，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我不知道欧阳明日这句话是不是在安慰我，但我心里依然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他这样劝我：“知进退者，乃大智。你石家的仇到现在也算是报了。就此收手才是最明智的。别再让新的遗憾发生，到时候你才会追悔莫及。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会的，欧阳明日！”我拎过他的衣襟，咬着牙告诉他，“我决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也决不会离开！”
和欧阳明日的这一次谈话彻底动摇了我的信念。我抱着酒壶在瞭望楼的翘檐上喝了整整一夜的酒，冷风嗖嗖，高悬的孤月照得世界一片清冷。这一夜，欧阳明日的箫声一直飘荡在夜风中，伴随着无边的忧愁。
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直到第二天，我开始着手重新安排一切。
弄月被我招了过来。他还是老样子，执着扇面从容淡雅。我打量了他半晌，从那张噙着笑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很难想象他受过这么多次伤，遇见过这么多的危险。
他说过，要我无所顾忌的做去想做的事情，无论他在做什么，都只是自己的选择。求的只是了无遗憾，自我心安……
很多事情他没说，就代表他不愿意说，那我便不提。
“弄月，你走吧，带金花离开这里，先找地方躲一阵子。”
“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继续复仇，我累了，死了这么多的人，但再继续杀下去又怎样？欧阳明日说得没错，失去的始终不会再回来。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有什么意义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心中的疲惫感难以尽述。
弄月问我：“……那小姐可要一起离开？”
“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等着月神，我和她的恩怨始终要有个了结！”
“小姐，那我也不能走！”
“你必须走！你留下来只会成为我的负担，我不想分神来担心你。这场对决对我来说很重要，我需要心无旁骛。”
弄月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沉默像一塘静谧的死水，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无奈，但他始终是服从：“……但求小姐能保重自己。”
弄月走了。他走的时候，孤月高照，流水池里倒映着一池的银辉。王府里的栀子花开得正繁盛，那素白的身影融入一树树挂满枝头的白花之中，像是要走入另一个世界，那是与我完全不同的世界。临走前他给了我两只千里鸽，告诉我，有需要的时候可用它们来找到他。但等他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我就将这两只千里鸽葬送在了流水池里。这一次，我想给他和金花彻底的自由，这是我能送给他们最后的礼物。我这一生也仅得这两个真正的朋友，欧阳明日劝我要珍惜眼前，我做到了，万望他们珍重。
随后，我又以真实的身份去见了端慧王。既然欧阳明日说我控制不了他，那我就不如索性摊牌，和他谈判合作。也好，这样还来得更简单直接一些。
趁着夜色，我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端慧王的书房。
一盏琉璃灯，烛火下，端慧王还埋首在一堆的资料里。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见到我，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我二话不说，直接将那几封被欧阳明日所拦截下来的函件扔到了他的书案上：“王爷真是好嗅觉，鼻子都伸进了洛阳。看来定西王还没能给你足够的压力，让你手忙脚乱。”
端慧王蹙起了眉头，那双老狐狸般的眼睛里全无平日的和善，深邃得像汪深潭：“柳湘湘……”
我笑了一声：“柳湘湘只是个化名，王爷可以叫我石瑛，也可以叫我影月。”我在梨木椅上悠然的坐下，留意着他的反应。
他神色骤变：“影月？你是…血影魔姑？！”
“王爷好见识！江湖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直直的盯着我：“阁下是个人物，这数十年来武林还从未出现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阁下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挫败十二大门派，残杀无数赫赫有名的武林精英。现在外间对于阁下的传言铺天盖地，我会有所耳闻也不足为奇。但不知阁下混进我王府来是什么用意？”到现在他还能保持着笑容，可见心理素质良好，但防备的姿态已经摆出。此刻书房中仅剩他一人，我若要取他性命还真是易如反掌。
“别这么紧张，我若是来杀你的，你再长十个脑袋也没用。”我拍了拍自己的肩头，那里曾为他受过一剑，这是对他的提醒。
端慧王领会其意，很快放松下来：“阁下想让本王替你做些什么？”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与这样的人谈话不费力气。我说道：“我是个公道的人，不会只知索取，不知付出。王爷，我只是想和你做一笔公平的交易。”
“什么交易？”
“我助你攻打定西王，你也替我办件事情。”
端慧王质疑道：“你能如何助我？”
我拿出了一叠函件，去年在潼城关潜伏了九个月，我已摸清了定西王的不少底细。这里面的信息极为重要，其中包括了定西王的兵马、武器、同盟等等。我手腕一旋，便将那叠密函稳稳送至了端慧王的桌前，他看过之后，果然骇然动容。“这是……”
我说：“王爷，这就是我的诚意。”有了这些信息，一旦开战，便可知己知彼。
端慧王的神色很凝重，很长时间后才从那叠密函中抬起头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我们打交道也不是第一次了。数月前，我将定西王通敌的信件递进王府，想来王爷也多方查证过真伪。”
“原来是你。”他露出恍然的神色。
我点头：“正是我。”
“给我一个理由，”王爷谨慎的看着我，“你究竟是什么目的？为何要屡屡帮助本王？”
“我不是在帮你，想要摧毁定西王，并不是王爷一人的心愿。”
“哦，莫菲你与定西王有过什么过节？”
“不，我与他并无过节。但你既然听说过我的名声，想来也听闻过我的来历。我本是神月教的人，我与我师傅月神有着极深的恩怨，是她害得我沦落至今。所以我要让她也尝尝我受过的滋味。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我便要摧毁！是她想要完成的心愿我便要阻挠！她要达到的目标我便要破坏！如此而已。”
端慧王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定西王得神月教相助还不知是福是祸。若真因此而败，他倒也冤枉得很哪。”调侃之后，他说道。“说吧，本王先听听你的条件？”
我将欧阳明日调查所得的那册名单递给了他：“十五年前，豫州曾发生过一起盗灾银的大案，你可知道？”
端慧王比当今圣上要小十一岁，也不过才刚过而立之年，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个少年皇子，深养在后宫之中，未必会知道这件大案。
但意外的是，他似乎有一些印象，思索了片刻：“……你是指，员外郎盗走灾银，畏罪潜逃的那桩案子？当时有些轰动。”
“王爷好记性，”我嗤笑了一声：“但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哪来这通天的本事！”随之我便将朝廷命官吞污灾银，州官为求自保，不惜用计陷害石员外，令其做了替罪羊的事情详细的交代了一遍,“此册上的名单皆是朝中蛀虫，当年那三百万两灾银正是流进了他们的荷包。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所吞污的钱财又岂止那区区三百万两？王爷，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希望你能替自家天下清理门户。我要你还石员外一个公道，让他沉冤得雪。”
端慧王目光在那册名单上停留了很久，神色很严肃：“姑娘为何对这桩案子如此关心？不知姑娘是？”
“石员外乃我家父。”
“原来如此，”他放下那册名单，“石姑娘，你家蒙冤受难我深感同情，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仅凭你的一面之词，还得让本王查证查证。”
我表示理解：“现在对付定西王更为重要，只要王爷勿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即可。”
端慧王点了点头，这一次的谈判，我们算是达成了共识。
但欧阳明日却对我这连番的做法反应极大。金乌将坠，晚霞落湖，我正饶有兴致的坐在水榭亭栏处闲闲的喂着湖鱼。他寻来此地找我，连脸色都已经泛了青。
“是不是什么都必须由你控制才行？是不是被人保护就有损了你的尊严？你何至于如此的骄傲？”
我继续投着手中的鱼食，头也没回：“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现在强敌环伺，你遣走弄月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只要他平安。”
“……”欧阳明日几声苦笑，“你对他真是……”言未尽，双目却泛出了火光。
我搁下手中盛着鱼食的青花钵，奇怪的看着他：“欧阳明日，我记得是你提醒我他的处境，是你不愿我继续连累他。”
“但我不是要你孤军作战！！”他怒道，“我是希望你能放下一切，离开京城！但你又在做些什么？你居然暴露身份和端慧王谈合作？石家的冤案牵连太广，你以为他会为了你而动摇朝纲吗？！”
“那我就杀了他!！”我厉声道，“若真如你所说，他敢背信弃义的话。”
“……”欧阳明日怔了一会，重重的一声长叹，疲惫的靠在柱子上，不再言语。昏暗的霞光打在他面上，铺下了一片阴影。
他那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冥顽不灵，不可救药的人。
他不了解我，我也不需要他的了解，我的路一直都走得寂寞。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会觉得如此的不痛快？！
“欧阳明日，如你所愿，我已经放过了徐默！我也不打算再继续杀戮下去！很少有人能左右我的决定，但是为了你我已经一让再让！现在，我放弃了复仇，但是我却不能放弃为石家洗冤。石家世代清白。盗灾银，陷万民于水火！这盆污水何其严重？！我石家因此而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身为石家的后人，那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可以什么都不做？！”
“小瑛……”他终于动容，“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嚅嗫了一下嘴唇，苦笑了一声，后面的话语终究没有说下去，只留一声叹息，锁眉垂眸，满面忧愁。
我平缓了下情绪，才又开口：“不管怎样，我是感激你的。这么久以来，我看不清方向，过为己甚。至少你提醒了我，在没有铸成大错以前，你让我想明白了什么才是我真正该做的事情。接下来的路，我可以一个人走。你回去吧，欧阳明日，四方城才是你的归宿。”
他猛然抬头，愕然的看我。我说：“等杀了月神，为我石家洗尽冤屈之后，我再来找你。届时上官燕的事情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哈哈笑了起来，而眼底眉梢盛满的却是怒火：“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吗？那么你又告诉我，你现在走火入魔，穴道被封，经脉受损，还中着奇毒，你要怎么杀了月神？怎么回四方城来找我？小瑛，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打算过活着？”
我没有说话。自从我叛出神月教，失去月灵丹的那一刻起，我本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生的筹码。待月神完成她的大业之后，迟早会追得我无处躲藏。我现在主动出击，至少还能打乱她的步伐，若拼死一搏，或可求得一个同归于尽。
我对欧阳明日说：“尽人事听天命，我若能活下来定当为上官燕偿命。但我若是死了，你可以将我的骨灰撒于她的坟前。我为她守墓还债。”
“你敢！”欧阳明日双眼发红，怒视着我，“没有我的允许，你要是敢轻易丢掉你这条命，无论碧落黄泉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笑了一声，转身去看金霞铺满的湖面：“我的生死你很在意吗？真奇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的？在四方城时不见你在意，在落英坡时也不见你在意……不过你能在意真是太好了……当年我要你保重自己，你却还是屡次三番为了你爹，为了上官燕牺牲。现在你终于可以体验一下我的心情了。”
我问他，“你看见那轮红日了吗？它要沉了，这霞光真美，可惜是落幕之前的最后绚丽。欧阳明日你知道吗，你曾经是我的太阳。我的命不太好，别人家破人亡至少还能捞着一个好师傅。我家破人亡却落入暗无天日的暗月楼，也没能死了一了百了。那么多的痛苦折磨，我熬啊熬，熬得星月无光。那时候吧，我想着，我得活着，我还没能给我爹娘报仇啊，所以就这么挺了过来。复仇就像是我的信仰，虽然它从没令我看见过任何希望与美好，但至少它支撑我活了下来。直到我遇见你，明日，明日……多阳光的两个字，我觉我整个人生都被你照亮了，竟生出了那么多天真的幻想。对未来生活的希冀，想和你一起过平凡的人生。为什么那时候你没能带我走呢？要是那时候你跟我说一句让我放下一切，让我和你远走天涯。我一定能做得到。可惜现在……太晚了。”
我惋惜的叹了一声，拿过手边的青花钵，继续投喂湖鱼，“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罢，总是要在受过教训之后才能摆脱天真。我曾经将你视为我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你看，你受伤了，快死了，我能把魂都给吓飞了，”我摇摇头，自嘲的笑了下，“但事实上在你心里，我不如上官燕，不如你爹，不如四方城，不如你那些是非恩怨，不如你的道义和良知，不如你的原则……我都不知道我排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这一辈子从不甘于人后，凡事皆争先，就连暗月楼里酷刑都没能让我低过一次头。但为了你，却贱了这么一回……”我手一顿，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消失了最后一丝光芒，我抬头去看西边的日头，“啊，沉了。”我将鱼食重新放回钵内，正要转身回去。
欧阳明日将我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身躯颤抖得非常厉害，耳边是哽咽的声音：“我错了，小瑛，过去是我不够珍惜。但让我补偿你好吗，我会用上我这一生！将来不管你会走到何处，我都再不离开你半步！从今以后，在我心里不会再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
他这番话说得坚定有力，不可动摇，我知道再劝说他离去也只是白费功夫。这个人在每一次的选择中，总是会挑选那条最坎坷，最纠结的路。我说：“欧阳明日，你真是个喜欢自虐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二十七 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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