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二十六 处境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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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欧阳明日大概在院子里坐了有半个时辰之后，欧阳益突然兴冲冲的归来，对欧阳明日说道：“大哥，你既然来了，不如跟我一起去看个病人吧！”
欧阳明日不紧不慢的缠绕着手中的金线，故意逗他：“看来我来得真亏。本以为是过来做客的，却不想又被你算计，平白的充作了工人，还没工钱可领。”
“大哥，你这是哪儿的话～”欧阳益嬉皮笑脸，半开玩笑半撒娇，“您贵人事忙，数年都得难得见你一次。现在好不容易来趟长安，我也是想跟你多学些东西。我跟你说，东村口有个棘手的病患，我瞧了多日也没能找出原因。这不见你来了嘛，所以我特意通知人家过来一趟，现在人都已经到了，您给我些面子！”
欧阳明日无奈的摇了摇头，是溺宠的神色：“你啊……”站起身来，对我说道，“小瑛，你在这儿等我。”
欧阳益得逞的吐了吐舌，双手合十朝我拜了拜，笑眯眯的道歉：“嫂子，对不住，对不住，大哥我先借用一下了！”
然后，他们便去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欧阳益絮絮叨叨的声音：“这个大爷的病很奇怪。关节变形，经脉萎缩，乍看之下吧有些像风湿类疾病所引发的，但是……”
我笑了笑。欧阳明日对他这个弟弟真的不错，评价也挺高。接触尚浅，此人究竟怎样我不下断言，不过初次印象并不糟糕，不是个会令人生厌的人。
他们这一去颇久，我一个人在院落里等了有近半日的光景，才见欧阳益一个人返了回来。
“嫂子，让你久等了，你第一次来，小弟也没能好好招呼。”他一脸的歉意，在桌前放下了一碟刚采摘的新鲜梅子。
“没关系，欧阳明日呢？”
“哦，大哥还在大堂替我瞧病人呢，他喊我过来陪陪你。”
“……”
“来，尝尝鲜，”他将那碟梅子朝我推了推，“这是人家刚送来的！算是对大哥的答谢。东村口的大爷经他治疗了一次就明显好了很多！大哥也太厉害了，那赛华佗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什么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就是小菜一碟，连我师傅他老人家都说望尘莫及，哎……”他一脸崇拜的说完之后，又惋惜道，“可惜大哥久居西域，难得来一次中原。这次还多亏了嫂子你。”
“什么？”
他突然露出了一脸的八卦：“哎对了，嫂子，你跟我说说，之前你和我大哥在闹什么误会呢？”
“……”我皱了皱眉，“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就是什么也没说。上次我问他为什么会来长安。他只说他弄丢了自己的女人，所以才追来了长安。哎呀，不过现在你们应该没事了吧？嫂子，不是我替我大哥说话，我大哥这个人真的很好，我就没见过像他这么了不起的人！即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而且博古通今无所不能！再说他对嫂子是一往情深呐，那是上得了天也入得了地，水里水里游，火里火里飘……”
“……”
他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真的，嫂子！你别这么不信的样子。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哥那个样子……”说到末尾，他还故意压低了声调。
我觉得这家伙倒挺新奇有趣的，便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他什么样子？”
“我这么跟你说吧……”他朝我凑近了些，“我大哥这个人一向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我就没在他那张脸上看见过太重的情绪，但是……”他突然一个重重的转折，面色一下子就神秘起来，“你知道他上次来我这里的时候，尤其是在说到嫂子你的时候，那张脸都成什么脸了吗？”
“成什么脸了？”
“锅底子脸……”他一瘪嘴，强调道，“还是烧了几十年的那种锅底子！”
“哈哈哈哈哈。”我一阵大笑。这家伙真是个人才，形容的画面太美，真是令人不敢想象，不知道欧阳明日听见了又得变成什么脸了。
“笑了吧，笑了吧，笑了就对了！笑了以后就别跟我大哥斗气了。”欧阳益乐道。
我斟酌了一下语句：“我和他之间，不会再有那些无聊的斗气。”
“那我就放心了！”欧阳益长舒一口气，“其实什么都比不上两口子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强，”他衷心道，“嫂子，你和大哥本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我说：“看得出，你很关心你大哥。”
“那当然，他可是我大哥！也是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
我探究的看了看他：“但据我所知，欧阳明日并没有亲弟弟，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会叫他大哥？”
欧阳益有些诧异：“怎么？我大哥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
欧阳益脸色变得暗沉了一些，神色开始严肃：“我其实是被我大哥救回来的孤儿……”
我心头一沉，像有重物压了压。在这院中闲坐了半日光景，我已思索了很多，欧阳明日带我来此有何目的？这个欧阳益又是谁？我心里已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只是尚未证实。
我眯眼看向欧阳益，心头已生出了几分杀意：“哦，倒不曾听说，他是怎么救的你？愿闻其详。”
“嗨，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欧阳益脸色不太好，不愿细说的样子，“我爹不是什么好人，生前作恶多端，后来被仇家追杀，一家子都死了。本来我也难逃一死，那时候是大哥救了我，也是大哥将我托付给了师傅。大哥的恩情，我欧阳益今生都难以回报。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直都把他当作我的亲哥哥。”
果然……我心中基本上落实了自己的猜测。再看向欧阳益时心情已是大不同。
我问他：“你劫后余生，难道就没想过要替父报仇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可不想一辈子活在沉重的仇恨之中，”欧阳益的话让我很意外，他说，“能捡得一条命，不是更应该感谢上苍的恩赐吗？我想要好好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人生，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身为人子，罔顾杀父之仇，你不会有愧吗？”
“愧？何来的愧？”他一脸诧异的看着我，然后解释道，“可能嫂子你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我父亲他……”他有些羞于启齿的模样，最后一咬牙，还是说道，“他是个危害一方的恶人，当年这四乡八里无不深受其害。他做过的错事太多，害过的人也太多，所以才会引来杀身之祸。佛说因果业报大概就是这样。就算当年没有那位仇家，也会有别的人上门寻仇。你说，我要怎么去为他报这样的仇？”
他显得有些消沉，“别说报仇了。有这样的父亲，我甚至很羞愧…我真希望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欧阳益这辈子无事不可对人言，但惟独我这个生父却是个污点，我至今不敢对人提及，因为直到现在他的恶名仍令乡邻们谈之色变。可他就是我的父亲，我体内流淌着他的血，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有时候我很想做一些事情来弥补他的罪过。”
我能感觉到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隐藏的杀气渐渐消散了下去。我问他：“所以这些年来你救治了这么多的人，就是想替你父亲赎罪？”
“也不算是…”他笑了笑，“最初的时候可能也有些那样的想法。不过后来我是真的喜欢帮助他们。你知道吗，救人是一件伟大的事情，我看着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一个个因为我而脱离苦海，我是由衷的高兴。我这双手是救人的手！是带给别人希望的手！我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就是神！你能想象这种成就感吗？尤其是当一个快死的人在这我双手中重获新生的时候，是那样的美妙……”他的一张脸因为兴奋而溢出了红光，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意义！”
我想，欧阳明日赌赢了。
我没有杀掉欧阳益！
从善义堂出来后，我问他：“欧阳益是苍狼王的儿子，对吧？”
欧阳明日点了点头，坦然道：“当年，我遵师命前往长安为善戚方解难。在途经盘龙山的时候从你手中救了他，之后便将他托给了善戚方照顾。”
大概情况我也猜到了，我说道：“你胆子很大，敢将他留下来与我独处，就不怕我杀了他？”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我并不担心…”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不，我是对他有信心。”
我不可否认，欧阳益的确是个毫无威胁的人，我没有任何杀他的必要。
欧阳明日问我：“是什么让你放弃动手的？”
我随口道：“大概是，他实在令人生不出杀他的欲望吧……”
“……”欧阳明日举拳到唇边笑了下，然后道,“益儿他是个善良无害的人。你想过没有，若是当年我没有从你手中将他救下，今日就不会有这家善义堂，而且这么多年来被他所救的那些人也许都不再是这样的命运……”
“那不是我关心的事情。”我不是个慈悲为怀的人，也不接受这种莫须有的假设。不过欧阳益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对生命的热情和阳光确实让我有些触动，我并不想杀他。
欧阳明日继续道：“小瑛，事物总有多面性，并不能一概而论。你行事总是太绝，很多好的可能性也会因此而扼杀。”
“正如你所说，事物总有多面性，所以我才要杜绝任何不好的可能性。有什么比斩草除根来得更彻底的？永绝后患。”
欧阳明日苦笑起来：“并非如此……”他长叹了一声，“小瑛，你知道为什么我双手从不愿意沾血吗？我们习医的人，终其一生所研究的皆是生命的奥秘，多少代医者磨砥刻厉，皓首穷经，只是为了能将生者推离死亡之门，哪怕只远离一寸。没有人能比我们更清楚生命的可贵，死亡是如此的容易，而要救活一个人却是那样的艰难……”他陷入回忆之中，满脸布满了忧伤，“即便我现在已经是不死不救的赛华佗，却仍然会有无论如何也无法挽救一条生命的时候……”
他抬眸看着我：“所以，我从不愿意杀人，也不愿意看到你杀人。杀一个人只是顷刻间的事情，然而生命消逝了，就永不再来。小瑛，我一直觉得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人命缺乏了最基本的敬畏。除了自己人，别人在你眼中命贱如尘。若你真的是天性如此，我一定会杀了你。但你不是，在娑河幻境里我窥视过你的本性，我觉得你只是缺乏了正确的引导……”
他向我伸出手来，想要触碰我，双目带着诚挚：“是神月教将你变成这个样子，过去的经历我们谁也不能再改变，但更重要的是未来。小瑛，给我这个机会，我愿意来引导你。即便是用上一辈子……”
我躲开了他的手，笑了一声：“欧阳明日，你说得可真好。那么上官燕的事情你是否准备原谅我了？”
欧阳明日的脸色瞬间剧变，一阵无言的沉默。他显得阴沉无比，良久压抑的声音才响起：“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原谅你。但惟独你杀害上官燕这件事，我…不敢，也不能原谅你……”
我笑了起来：“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我之间的情义早在我刺下那一剑的时候，也早在你打伤我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既然如此你还留在我身边做什么？还缠着我做什么？搞出这么多的花样又是为哪般？欧阳明日，你真够煽情的，我险些还真被你感动了……但事实上，你让我感觉很无聊。就这样吧！如果你非要留下来，与其在这里长篇大论，卖弄你那些廉价的深情，不如真刀真枪的向我展示一下你的能力和价值。”我点了点脑袋，“学会用实力说话，实际一些！欧阳明日。”
我转身离去，却听见欧阳明日高声说道：“好！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便如你所愿！”
我转过头去，见他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枚青花纹的小瓷瓶：“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我说话，他继续道：“是聚元丹，至从我到了洛阳之后，这瓶丹药已少了十三颗，它的消耗远比任何时候都快。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皱了眉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讥笑了一声：“就算你不在意所有人，但至少有一个人你总不会不在乎他吧？”
我心一沉，果然听他这么说道：“弄月公子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你可知道？你只顾着自己的复仇大计，一往无前。他在你背后支撑着你，保护着你，无怨无悔。他从未辜负过你，但你，却快要将他带入绝路了。”
我心头一震：“此话何意？”
他冷笑：“清泉山一战，给江湖带来巨大的浩劫，现在全武林之人都在追捕你们。如此多的猎犬，光靠你的小心蛰伏就能够隐藏吗？你以为你现在的清净是从何而来？是谁在为你竖起这面屏障？还有，在洛阳，你轻易就能制造两桩灭门大案。这并不是你还在暗月楼的时候。这是在中原！是在天子脚下！你挑战的是朝廷的力量，是刑部的威严！连京城四大名捕都已经出动调查此案，你不是不知道吧？但是你却不在意，为什么？是否因为弄月总是能将一切都处理得很好？所以你便将一切都看得理所当然？你永远只看得见他潇洒自如的一面，却看不见他狼狈不堪的时候。弄月他的确很有能力，但是再有能力他也是人，不是神！在洛阳不过短短数月，我救过他九次。三次被围，两次受伤，还有三次中毒，一次落入侍卫所设的陷阱……他没让你知道这些，只是因为他想让你放手去做，不愿让你担忧。他甚至要我留在你身边，就是因为他已经无暇来自己保护你。”
“……”我大脑嗡了一声，欧阳明日所说的这些事情太令我震惊了，弄月他……
欧阳明日的神色变了变，扶着我的肩头，声音软了下来：“小瑛，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但你为什么要这样的固执？我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你却从不肯听我的话……你现在很危险知道吗？穴道被封之后你武功已大不如以前，现在遍布着内忧外患，是否正是因此，你才不顾一切，想要孤注一掷？”
“……”我还在惊乱之中，茫然的看着他，已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了几张密函，“这是有关你的调查资料，是被我拦截下来的。端慧王早就对你生疑了，我的背景并不害怕被他调查，但是你的背景却隐藏得不太干净，在洛阳到处留有漏洞，尤其是在琼玉楼的时候。我和弄月已经尽力抹去了很多痕迹，但总有一些蛛丝马迹是洗不掉的。好在端慧王还没有证据，而且他现在需要我，所以暂时无碍。但是太师府你不能再碰了，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偃太师又是朝廷重臣，若你再敢动他，就是自取灭亡。”
“小瑛，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但你是否想看着弄月公子也跟着你一起陪葬？！”
欧阳明日这句话令我彻底沉入了谷底。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二十六 处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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