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蓝笙

18、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晨间，庭前花开。
　　仿佛染了坊间女子最爱的脂粉般，摇曳在风里的花瓣儿轻易的就吸引了玲生的视线。还没等丽儿欣喜的声音传来，她已经一步迈下石阶，朝花儿靠去。
　　“小姐，茶花开了。”
　　忍住想抚摸一下那花瓣的欲望，玲生的眉眼舒展开来，笑容洋溢在脸上。
　　不知何时来的宋元，第二次见到她这般开怀得几近明艳的笑容，不由得呆滞了一阵。而一旁的沈朝阳倒是见过了玲生不少次这样的笑，此刻正玩味的看着杜恒的脸。
　　三个人都没说话，玲生也没注意到身后多了几个人，只一味的看着那花朵儿。而聪明伶俐的丫头丽儿，早在远远的看到杜恒一行时，就悄悄的自动消失在假山后了。
　　杜恒淡淡的站在旁边，看着那花儿旁边的人。她颊上染了微微的红晕，和着庭前照过来略带了白的光，巧笑若悉。
　　自从不再躲避她，他渐渐的在她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不同。她不若自己想像中般不谙世事，却也不如自己偶尔腹诽中的长袖善舞。她的每一面，都带了真，却又让人无法完全看透……
　　即使不想承认，他却不能掩盖自己心下的那般惊喜。惊喜于她的温柔娴淡，惊喜于她的俏皮娟秀，惊喜于她的真实和善，惊喜于这样的人儿在自己的身边。
　　宋元看了一阵，回过神来，对上沈朝阳看向自己带了戏谑的目光，有些讪讪的拉开一个笑。
　　“小恒，我们罚站够久了吧！”沈朝阳忽道。
　　他的声音惊动了傅玲生，使得她略略惊讶的扫过目光来。杜恒安静的捕捉着她脸上那丝微惶，心下暗叹：原来有人惊讶时都那么……可爱。
　　“来了多久了？”她慢慢的走过来，边走边拉拉披风的带子。
　　“没多久。”沈朝阳嘻嘻一笑：“没久到让杜恒看够呢……”
　　傅玲生难得的觉得自己的耳根红了。瞥瞥沈朝阳得意的神情，她想揉眉：“君子成人之美。你们明知道他没看够，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沈朝阳咂舌：这样的都能被她扳回一城，拐着弯儿骂自己小人！
　　一旁的元哈哈一笑，从早上开始就见着沈朝阳摇着狐狸尾巴到处捉弄人，连自己也难逃他的恶口。难得见到他吃瘪，心下大乐。
　　“元公子今天也有闲情来这里，倒是件不错的事。”玲生转脸向他，浅浅一笑：“我让王伯去备酒。”
　　“不用了。”元摆摆手，倒也不与玲生行礼了。繁文缛节，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小半辈子，到这里来，倒是难得的觉得闲适。他顿一顿，倒带了些遗憾的开口：“我们要走了。”
　　“走……”玲生怔了怔：“你不是要找书柚吗？”
　　杜恒脸色一变。
　　突然从玲生口中钻出的名字让宋元呆滞，连带着沈朝阳原本嬉笑的脸都僵住。下一刻，宋元的手迅速的掠来，欲抓傅玲生的衣领，却被杜恒挡住。
　　“杜恒你……！”宋元咬牙，突然又松口，眼里几乎带了恨意的盯着他。
　　“她身体不好，不要动她。”杜恒淡然开口。
　　“书柚在哪里？！”慢慢把手放下，宋元的脸色变得冷酷：“你把她藏在哪里？”
　　杜恒微微皱眉，但并不开口。因为，有个人，会比他先开口。
　　“在彩衣坊。”几日里听惯了的略略沙哑的声音慢慢的自他身后响起。
　　她的话音未落，宋元的身影已经掠走，远远的传来一句‘多谢’。
　　沈朝阳顿了顿，看了看杜恒，表情有些无奈，也有些怨尤，跟了宋元出去。
　　一时间，原本还算热闹的庭院，又恢复了一刻间的安静。
　　杜恒慢慢回过身去。那身后的布衣女子，已经走回茶花前蹲下。她认真的看花，似乎前一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什么时候知道的？”杜恒问。
　　“你刚带她回来的时候。”她答。
　　“那么早……你和她有接触？”
　　“没有。”
　　“那么……”杜恒的声音终于有一些波动，分明是在压制怒意：“为什么要这样告诉元。”
　　“她是太子妃，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之间有什么关联。”感受到身后的压迫感，她轻吐一口气。
　　“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我低估了你。”
　　“为了彩衣坊，我可以做任何事。”
　　“即使把别人当成棋子？”
　　“是。”
　　“你还做了什么？”
　　傅玲生安静了一阵，声音复又慢慢的响起来。
　　“杜明大哥的死讯，是我报给你的。”
　　“所以……娟生和我的婚事，是在你的算计里。”
　　“傅家需要一个人来打理。那时候凌筒还没回来，我的身体不好，如果没有你过来撑着，彩衣坊是撑不下去的。”
　　“所以选中我。”
　　“是。你对娟生的感情，我有听爹娘提过。你在杜家并没有掌权，有这个机会，自然是会来到傅家。”
　　杜恒的手慢慢的握拳，怒意已经升到头顶：“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
　　他被侮辱了。这个意识钻入脑中，让他满腔怒火。在武林大会上叱咤群雄的人，在殿前挥斥方遒的人，竟然在这个小小的女人面前第一次感受到屈辱。
　　傅玲生慢慢的低下头：“一开始是。”
　　“那么，现在你想要如何，对我这个贪慕之人？”
　　“我希望，凌筒回傅家来。”微微的叹口气，傅玲生站起身来。蹲了太久，让她的脚有些发麻，头一阵晕眩。
　　杜恒看着她的脸色逐渐发白，握拳的手又紧了紧。
　　“如你所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带感情的响起，让那人脸色愈发的惨白。
　　只能看到一半脸颊，从她低垂的眼睑中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杜恒也没有去探究的意愿。他只能尽快离开，在自己几乎忍不住想揍眼前人一顿的想法下。
　　看着杜恒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庭院间，傅玲生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眼里忍不住的落寞。
　　戏，就到这里，散场了。
　　“谢谢。”她低喃。
　　复又去看花，竟全无颜色了。

　　踱步回到屋子，扶生竟然在里面。
　　“乖徒儿，回来了。”他抬头，晃晃手边的酒，脸色难得的没有笑容，显得慈祥。
　　“您也回来了。”玲生微微扯出一个笑，走到他身旁坐下。
　　“什么时候走？”扶生给她倒上一杯，顺便伸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如果计划顺利，就今天晚上吧。”她仍旧笑，却不伸手去握杯。
　　“还算顺利。”扶生也不管她，自顾自的端酒喝上一口，然后回头看她：“我刚刚回来时，看到他已经进花楼了。”
　　玲生的笑浅了一点。半晌，她才慢悠悠的开口：“哦。”
　　终于按捺不住，扶生轻轻的敲敲她的脑袋，看她眼带茫然的看过来，才叹气：“你怎么那么固执，他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
　　“我却不觉得。”玲生叹息，连带着声音里的落寞全部都显露。
　　“哪里不觉得。”扶生白了她一眼：“你啊，从小就是考虑太多的事情。其实你只要安心养病，偶尔去偷爬一下桃树或是屋顶，拿上一小壶玉冽春，等到第二天发病让我们来头疼，然后再长大，等着一个优秀的男人来娶了你，回去好好的待着就好。偏偏这些东西都来了，你却思考这个那个。”
　　“是吗……”玲生苦笑：“那样的生活，听起来真是不错。”
　　“是。”刮刮她的鼻子，见不惯她苦笑的扶生也难得的苦了脸：“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多想一点。是个身体柔弱的孩子，那就连带着心也柔弱些吧。偏偏那么固执，让人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唉——是啊，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固执。”继续苦笑，玲生拉拉身上的披风。
　　“你不要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被她的软钉子一个接一个的碰，扶生无奈：“你说，你管他什么江湖快意人生管他什么伟大抱负，反正他都已经困在这里五年了，龙也已经变成小蛇了。你就该牢牢的套着他，赖他一辈子。”
　　话音落了许久，玲生都没接过去。她看扶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喝到丽儿进来把屋里的灯都给点着了又出去，喝到听到远远的狗叫，却也不见他醉。
　　“我也想啊！可是谁知道我的一辈子，会是多长呢……”她悠悠的开口，第一次从话里摸到自己心口疼：“我已经不想再让人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了。”
　　那一年，看着他在娟生的床前沉默的模样，即使是过了那么久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里钝钝的痛。
　　“你这个孩子呀！”扶生难得的停下喝酒的动作，叹气：“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玲生缓缓的抬起头来，点一点。心里突然有个问题很想问，却又无从开口。
　　『喝不醉的感觉，是什么？师父……』

　　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花香。扶生闻闻味道，皱皱眉：“七日醉。可惜了，糟蹋了好酒。”
　　“你现在还不去那酒窖？”玲生难得的还笑得出来。
　　“不去不去，那酒的味道并不是太好，只是酒烈而已。”扶生摆手，坐在椅子上，偏头看着玲生：“你进去吧！我这把老骨头了，看了那些风月的场景刺激过大。”
　　玲生颔首，朝里间走去。
　　入眼是乱成一团的床铺，男人的手臂上枕着女人的头，被子倒还细心的被盖好了，遮掩了更多的春色，却也掩不住屋内之前的旖旎。
　　玲生站了一阵，心下又开始钝钝的痛。
　　这样的杜恒她并不陌生，在娟生死后，她有好几次被扶生带来花楼，第一次甚至是被绑来的，为了让她心死。
　　可是谁知道，十几年来，她早就对于那淹没在药草中的生活，不抱任何的希望。
　　她，早就已经死了。
　　杜恒的衣服乱七八糟的躺在床前，她看了一阵，伸手过去，摸索出其中的那块手巾。
　　这手巾原是她的，那日给他拭汗，顺手留在他的茶几上。她知道他后来收起来了，也就由着他。现下拿回来，已经沾满了他的气息。
　　就像她自己，不过只是与他在一起数十日，甚至没有与他像这个女子般的肌肤相亲，身边却已经绕满了他的气息。
　　玲生小心的将手巾收起，朝屋外看了看，月色正好，却已是满月。
　　她轻笑，回头再看看那个熟睡的人。

　　“再见，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