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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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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雪很大。
晚晴回到丞相府后宅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整个汴梁城却并不像往常那般大半睡入梦乡,而是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似乎大张着,要去看挂满天空的烟花彩烛,听充塞阡巷的爆竹欢呼。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除夕夜好像比以前任何一年都要热闹。晚晴是一路跑着奔出水玉坊的,这个时候大雪正狂,青石板道上都铺了薄薄的一层雪白,还有无数凌乱纷纭的脚印。她也不去理睬看到自己出来立刻跟上的黄金鳞的随从侍卫们,甚至回头的勇气都不曾有,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前方人潮拥挤喧声震天才不得不停下来。
是了,水玉坊前院门脸所临的是汴京最繁华的地段,除夕了,却依然有这么多的男人不恋家中妻小,来此寻欢作乐,因为这里最热闹,最能令人忘记忧愁么?
凤萧楼头的七彩长绢瀑布般垂下,地上落得满是女子随身的丝巾、发簪,可是她们都不在意,也或许是没有那个功夫拾起来。四周的焰火实在太绚丽了,会叫人觉得任何一个低头失神都是重大的损失,都会错过一场眩目动人的盛放。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雪片纷飞的夜里还是很冷的,灼热的泪水从几乎冻僵的脸上流过,象是给冰封已久的河面凿开细细一条裂缝,耳边除了锣鼓爆竹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那催发泪水的歌声却在哪里?
纵使冠盖紫衣金章玉带满京华,却有一人独自憔悴。
晚晴知道,表哥极力想要自己相信的都是事实。但是顾惜朝,竟还是那个在大街上秋风中偶然撞见的落落少年,他有多少委屈多少辛酸,那隐藏在绮丽淫靡文字下的、深纳于高亢苍凉歌声中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样的故事?
今夜的舞,仿佛是要把之前所受委屈所含怨愤都发泄出来。可能是压抑得太久,也可能是被逼迫得太甚,不知道在其他的地方、在其他人面前,他又是怎样终甘低头的。
流泪的应该是顾惜朝啊,纵然是男子,谁又能忍受这样被践踏?可是他却扬眉吊眼、睥睨了座中的黄大将军,还有屋子外面本可以冲进来就算是每人一只手按也能将他强行压服的高手们。舞!他还是选择了去舞!他有多少次就这样选择了忍气吞声,又有多少次就这样白付了一腔挚情?
谁能吟我歌解舞……他在乎的恐怕并不只是这些吧?
晚晴发现,终于在一个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中没有去想那个人。听着屋外远远回响着的爆竹声,耳畔便只剩下一个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声音在唱,他唱得十分悲伤,却有满含不平与不甘,因为有太多的目光和言语正在逼迫着他,像鞭子抽打在本来已经血肉模糊的脊背,不过那声音还是坚定飘扬,要把自己直送入云霄似的。晚晴第一次听见过有人这样唱歌,于是她听得醉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过有人这样起舞,于是她也想得痴了。
一夜无梦,其实梦境就是那歌那舞。她忽然惊讶于自己梦中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除去某个曾经令她欲生欲死的男人和父亲,这是例外中的例外。
其实她的梦中并没有那人的脸庞模样,只有一团青影,舞在纷飞寂寞的雪中,分不清楚哪个是剑,哪个是人。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他,唯有他才会那样的苦啸狂吟——她仿佛已经认识他很久似的,只是唯到如今已经无法磨灭掉他的身影了。
大年初一清晨,晚晴从似梦非梦中醒来,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喜鹊正在喳喳叫,好像有什么喜事。她没有梳洗就披衣走到院子里,发现那株白梅开花了,虽然只有零零落落的几朵,但春意已经暴露无遗。嫩绿色的花蕊上积了点点白雪,整株树都被昨夜的大雪压住了,在风中颇为笨拙的摇晃着。
但是那花、那蕊、那枝、那叶,都完完全全的舒展了自己,径自在寒风积雪之下卓然摆荡着,这是相府花园里最早开放的一枝,自然也就是最耐寒的一枝。
晚晴低下头,把鼻尖凑过去,立刻有暗香袭来。院子里清静得仿佛是置身在幽谷空山中,没有了喧嚣声、欢闹声,没有了节日烈火般的兴高采烈,只有阳光——清清冷冷的、但也潇洒大方的照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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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过后,汴梁大街上仍不消停,庙会、大小集自然不必说,今年还因皇帝有了太子而宣布普天大庆。天天闹,日日歌,直到正月十五那天,大街小巷只要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免不了喜气洋洋的串门子请客吃饭,要么就是逛大街,买得起的就买点,买不起的也好饱饱眼福。
十五一大早,顾惜朝还没睁开眼睛,便又听到院子里传来姚金花的咒骂声。
其实姚金花已经骂了一个多时辰,从天未放亮就开始骂——这似乎就更加罕见了,她从未在这个时候醒着的,顾惜朝没想到大清早还能在院子里看到姚金花的影子。
词句还是照旧,不用耳朵也能听出都是些指着青楼骂婊子的话,顾惜朝这几日连水玉坊都不去了,除夕那天被黄金鳞叫去,就知道不是好事。那天晚上虽然没有再跟自己为难,急着去追表妹,但这位大将军显然是把自己恨到骨头里了,可自己不该先恨他么,奈何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大官,惹不起,想是连躲恐怕都躲不起的。
顾惜朝知道,从自己把剑操在手中那一刻起,京城就待不下去了。或许苟且偷生、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也不是不可以,但自己来京城,并非为了过这种日子,在扬州的时候还没过够么?
本来以为对屈辱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虽然不会像小的时候一样被打的遍体鳞伤,但是似乎每个人都有凌驾于头上的权力,因为你没地位,因为你没靠山,因为你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让周围人称道的本领,还因为,你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顾惜朝觉得自己已经非常非常耐着性子埋没在市井之中了,他也眼馋高官贵人的华丽衣服,他也斤斤计较手底下的每个铜板,他也曾经为了吃饭什么事情都横下心去做,可是,别人看他的眼神还是不一样,有的时候像个怪物,有的时候就像敌人。
纵然有才学有智计,还是无法洞窥人的某些心思。
这几日他倒是没有怎么去想晚晴。那天晚上似乎两人的关系已成了定局,他觉得再见她都难了,更不要提去想后来的事情。黄金鳞走后,他去向水玉坊的老板辞工——那天被契丹人挟持已经让他无法回头去找沈西名了,这次只想在背后教教乐妓们弹琴也成了笑话,主要还是无心眷恋了,也明白一味妥协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如今屋檐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便只能抽身而走,否则,他觉得自己会疯掉的。
除夕夜从水玉坊走回家,一路上恍恍惚惚,也不知被几个人撞倒了几次,更加忘记穿上出门时眼盲的女弟子递过的外衣,进门后才发现单薄的长衫从腰往上都湿了,才发觉冷,被风吹得全身僵硬,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倒下便睡,转天却怎么也爬不起来,脸上火热身上发冷,才想起那样的一夜过后,想不病倒都难。
这次姚金花没有好心的来看他,一眼也没看,这不又在院子里面拿他撒开气了么。顾惜朝并没有指望这个女人怎样,反正她每次都只是痛快痛快嘴,不过似乎隐约听说她的常客常七老也不来了,生意没有人帮衬,钱进帐的少了,脾气见长也不奇怪。
顾惜朝病的最厉害的几天里,姚金花也没短了跑出来发牢骚,但也都是太阳落山之后,等她从被窝里面钻了出来。这几日好像又有个什么“爷”来她这里过夜,不过似乎给的钱少,人又极贪婪,还给她脸色看,所以心里的邪火都只能等没人的时候发泄。
顾惜朝在这一院子人眼里就跟不存在也差不多。他软软的躺在自己小屋床上,半昏半醒间仿佛看到了晚晴站在身边,板着一张名医的脸责问为什么如此的不爱惜身体。忽然那身影“呼”的一下不见了,象是被风吹散了的浮云,脑子就清醒些,但是头痛也剧烈了些。他从小生病便是如此,没看过郎中没喝过草药,只找个没人的地方忍一忍,过几天便好了。
有的时候他也觉得奇怪,听人家说发高烧不医治会死人的,但自己从来都不医治,照样烧过了没事人一样,还可以活蹦乱跳的。
这一次他不过躺了四五天,便又可以四处溜达了。只是全身上下又酸又软,没有力气,写字都懒得提笔,这样过了几天,才恢复正常。
正月十五想必又是个彻夜不眠的大日子。皇城内外都挂满了彩绸和花灯,站在杀猪巷朝巷子口望去,已经是满眼的红妆绿彩,艳丽得像是春天百花盛开时节的郊野,天还没黑,就有一股蒸锅样的热气弥漫开来,让大街上行走的人也越发觉得身上衣服厚了,应该脱下来一件才好。
顾惜朝觉得无所事事,看到街角处的一家纸扎铺子,门口堆满了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花灯,门楣上也一左一右挑了两只金鱼灯做招牌。他忽然来了兴趣,走到店里,买了些彩纸竹条,在伙计诧异的目光中出得门来,回到房里,埋头裁剪贴画起来。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跟着锦绣楼中一个老伙计学做灯笼,是那种最简单也最简陋的大红灯笼,那老头原来是一个纸扎铺子的学徒,后来因为师娘不喜欢而被赶了出来,走投无路只好来妓院做工。顾惜朝自小到大都不曾奢望过新年的时候能够自己挑了只灯笼四处逛玩,有一年正月十五,他看到这老头在角落里自己扎灯笼,用的是锦绣楼中包银子剩下的红纸,皱皱巴巴,颜色暗淡。可是做出来的灯笼却好看得紧,顾惜朝缠着老头教他做,这样的话,以后没有了老头,他也可以有灯笼玩了。
不过他幼小的时候没想到过,人长大后就不会玩灯笼了。大人们喜欢张灯结彩,只是给自己和别人看的,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喜欢。
今日顾惜朝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扎起灯笼。他不会许多花样,只能按照当年学的扎几个串成一串,但用来扎灯笼的红纸是崭新的,他素来手眼灵巧,若是给纸扎店的伙计看见了,怕不立刻生出砍断他一双手的心思来。
只是灯笼扎好了,却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挂在自己屋门前,给谁看呢?自己看,不用挂就好了,给别人看,谁也不会稀罕这简陋又寒酸的玩意儿。
他拎着这串灯笼在屋里转了几圈,自嘲的笑笑,丢在桌上,还是出门去吧,闷在家里实在寂寞。
但是等他刚出了屋门,还没踏进第一重院子,便听到大门外有人说道:“小姐,您…您找顾惜朝?”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对,他在家吗?”
门口跟女子说话的是水玉坊的杂役,就住在前院里,顾惜朝三步并做两步跨了出去,才敢确定那个寻访自己的真的就是晚晴。
晚晴穿了一身更华贵的衣裙,外面还披着掐金缀银的斗篷,衬着她身后一片茫茫的雪地,娇艳欲滴,只是见了顾惜朝,面上神情有些尴尬,脸颊红了一下。
顾惜朝的心又开始跳了,不过这一次,是跳了几下又归于平静,他没什么可以隐瞒了,也就不怕再被她看到自己更狼狈的样子。
晚晴咬着嘴唇,一开始沉默了片刻,她不知道怎样开口才能让顾惜朝不为了除夕那夜的事情而窘迫,可是抬头看到对方虽然面色苍白气色不好,但目光坦然好像从来也没有在自己面前失态过一样。
当下这才有了说话的勇气和余地,见顾惜朝竟然比十几天前所见明显消瘦了一圈,借机问道:“你…你生病了么?”
顾惜朝摇头道:“没有,我好好的。”
“把手伸出来。”
“什么?!”
“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晚晴用眼睛点着顾惜朝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扳起了郎中脸。对方只好乖乖的伸手出来,被她“擒”住腕上脉门。
沉吟片刻,晚晴放开他的手,皱眉道:“你明明是大病了一场,才刚好的,以为我看不出来?”
顾惜朝笑道:“晚晴小姐,谢谢你还来看我……”
他从前称呼晚晴都用“姑娘”,现在改成“小姐”,显然是洞悉她丞相千金的身份之后,有意为之。
晚晴心中一动,但是不去在意,继续扳着郎中脸,道:“还有,你脾胃不太好,平时吃饭不要再有一顿没一顿的……”
说完,忽然想起顾惜朝说过他是个吃了早饭愁晚饭的穷小子,自己这样嘱咐他,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
奇怪的是,顾惜朝却感激的点点头,心中暖和,脸上颜色也好看多了。
“遵命,郎中小姐的话,我怎敢不听!”
说完,两人都笑了。他们沿了杀猪巷子狭窄拥挤的青石板路向东走下去,一路上谁也没有提除夕那夜的事情,晚晴破例的主动说起那天被一群契丹人追捕的事情,她告诉顾惜朝其实自己一直都知道那些人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不想拿出来罢了。
顾惜朝一笑说,我自然知道的,你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情,对吧?
晚晴的眼神忽然就变得迷茫起来,她一边走着一边去看街两侧店铺人家门户上的花灯,说起差不多一年前的旧事。
一年以前,她离家远游曾到过山东一带,那里虽不是毗邻宋辽边境,但契丹人要比在黄河以南的地方多得多,当时她与一位朋友正为了黄河泛滥灾民流离的事情向当地官府求援,却在偶然间发现青州一带赫赫有名的“天成镖局”跟契丹人有来往,于是夜探镖局,发现镖局主人夏庭威曾受辽国南院枢秘史耶律莫哥的赏封,那天夜里正是耶律莫哥的大儿子耶律方去跟夏庭威宣读密信,晚晴的那位朋友便顺手将信连同与耶律方同来的一个青年身上锦囊盗了走——后来才知道锦囊中竟然有耶律方弟弟,耶律莫哥小儿子耶律平在云州接管兵马的符印。
晚晴说自己的那位朋友只拿走了密信,要交给官府,但是那枚符印她却偷偷留下来了,谁也不知道。那天早晨在驿站破屋中被顾惜朝挟持的青年便是这个耶律平,只不过他进来的时候换了装束打扮,又低着头藏在人群里,以至晚晴没有认出来。
“可是你不怕契丹人天天都来找你麻烦,说不定哪天就会得手的?”
“可是如果让那个什么耶律平取回了兵符,那不是就可以调动军队来欺负我们大宋百姓了么?”
顾惜朝有些好笑的看着晚晴有些冻红的脸颊,听了她的回答,却并没有觉得天真幼稚。
你拿走一枚小小的兵符,就能阻止契丹人进犯边境了么?这姑娘不光心底善良,又天真的这样可爱呢。
可是忽然,晚晴脸上的天真全都沉淀下来,她望着顾惜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顾公子,我…我刚才一直想跟你说的,我从来也不后悔认识你这个朋友……”
她越说声音越小,但是很快,又提高了音调,道:“我从小生在富贵人家,不愁吃穿,还能读书学琴,可是…可是我觉得我不如你——”
顾惜朝愣了,他以为晚晴会说些抱歉的话——以她这样的性格揣测起来,多半会是这样。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不知不觉的前后左右都灯火通明起来,夜空中零星闪烁着颜色很淡的焰火,他们站在拥挤的街上,仿佛被流光异彩包围了,脸上被刷了许多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黄,那是很多大人孩子挑着花灯从身边走过,还有许多男孩聚在一起放烟花——很小很精细的烟花筒,爆出无数金的银的小花,晚晴看见顾惜朝漆黑的眸子里又闪动着那种刺眼的光彩了,不由得回想起那剑光,那些令人无法不注目其上的剑光啊,此刻就在他的双目中跳跃翻飞。
而顾惜朝的脸上,竟然笑得像个孩子,当发现他们已经走回杀猪巷的家门口时,顾惜朝忽然灵机一动,眨眨眼睛道:“晚晴,我也有花灯,是我自己做的,现在我就去把它们挂出来!?”
可是不等晚晴回答,他便一下子闪入院子,晚晴听见他这样说,很是好奇的要看看这奇男子扎出的花灯是什么样子,可猛然察觉,顾惜朝称呼自己,竟然去掉了“姑娘”、“小姐”这些字眼,情之所至,便脱口而出了,脸庞不禁红了一下。
想必取个灯笼是不费什么时间的,可是等了片刻,还不见顾惜朝出来,晚晴想要进去寻他,但见大门之内黑洞洞的,既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有些害怕,不知道这种地方的人家院子里是什么样子,只好继续站着等候。
又过了一会儿,她有些急了,想干脆还是进去看看,却听到仿佛有人在头顶上说话,声音却是顾惜朝的——
“晚晴,我在这里——!”
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正站在院子靠西面一排屋顶上,距离房檐丈余的地方竖了一根长竿,这院子从前也是青楼,几经破落只留下这么一根挑挂彩灯的竿子。平常是不会有人注意的,但是这个时候,竿头正挂了一串大红色的灯笼,有烛光从鲜艳的红纸中透出来,映在寂寞黯淡的这一片夜空里,煞是好看。
纵然四周已经鼓乐喧天彩灯齐放,但这串红红的灯笼仍旧美丽非常。顾惜朝方才还站在屋顶上向晚晴招手,忽然一下子又回到了她身边,悄无声息。
那一串红色的灯笼就在夜风中飘荡起来,轻轻的像是一双翅膀,晚晴笑着,笑得很甜,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开胸怀了,笑也笑得真心,纵然还有许多烦恼,也都可以暂时抛开了。
夜就这样静静的在全城欢呼万众雀跃的时候悄悄流淌开去。
顾惜朝忽然回过头,目光却朝着高处红色灯笼的方向,轻声道:“晚晴,我打算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