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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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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坐在马车里,呆呆的愣着,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上一下起伏,头上有支珠钗被震落了,也没有察觉。黄金鳞好几次命令车夫停下,走到跟前看她,掀开帘子,却见她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愤恨,他知道表妹一定在想顾惜朝那小子,这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处,感情必定又深厚了许多,他忽然又想到了当初晚晴喜欢上铁手的时候,也曾经有这么一段时间变成木木的一个人,只是现在,晚晴没有像上次那样流泪,于是他便又放心了些。
他想,是顾惜朝用花言巧语迷惑了晚晴这个善良且纯真的女孩子,幸亏自己已经将他们隔离开来,以后也不会再让他们有见面的机会,然后晚晴就会像忘掉铁手一样忘掉顾惜朝的。
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马车继续在冀北广袤无垠的大平原上行进,天将正午,黄金鳞的队伍离开易州大营已经半天了,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到最近的驿站,黄金鳞决定不停下休息吃饭,虽然这样委屈身躯娇贵的相府小姐让他实在不忍,但此次出门只带了百十来人,未免放心不下安全问题,也只好将就一些。
简单的饭菜被送入马车,摆在晚晴面前,黄金鳞亲自端来给她,满含歉意的说明了中午还要兼程赶路的原由,晚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他知道晚晴正在气头上,还是少惹为妙,等她气消了,自然还是温柔和顺的表妹,于是冲她笑了笑,安慰两句,便放下帘子,命令车夫继续赶路。
四月的正午已经完全暖和起来,热烈的阳光从车窗帘子的缝隙中射进来,将晚晴搭在腿上的手臂烤得热烘烘的,她明明觉得身子一侧被炙烤着,可是脑子里面的思绪却不容她来顾及这个,从这天早晨,她坐进马车以后,就一直在想着顾惜朝的事情,他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昨天晚上只在自己的屋子里悄悄留下那枚陶埙,而不肯现身见面。
其实他们才分开了不过一天一夜而已,竟好像几年不见的样子,总盼着那个穿青衫的身影立刻就出现在面前,她竟然如此渴望着能跟他见面,昨天的一夜,今天的一上午,她心里脑子里想的全是他,而当她自己察觉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不亚于当头被一个厉闪劈中。
她忽然想到,难道我爱上他了?
这样想着,嘴里也不自主的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立刻吓得一身冷汗,只是这问题实在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不过从前是心中朦朦胧胧的一团,现今才水落石出,终于肯将它提出来剖见天日了。
初春的风毫不温柔的将车帘子掀开了一道缝隙,车外的风光泄进了眼底,晚晴这才发觉,原来他们正经过的这一带,正是那天晚上初遇顾惜朝,他带自己回家时所走的那条路。那天晚上四下黑漆漆的,也根本看不清楚路途,但是她就是很清楚的记得他们经过的那些山峰的形状,在遥远的天际起起伏伏,而衬着那些起伏曲线的便是顾惜朝的脸,她头一次觉得顾惜朝是如此英俊,那一刻她分明动心了,并且还那么心安理得。
她又想到了铁手,可是这一次思绪很快就从这个名字上滑了过去,她没来得及想清楚铁手的事情,心中便抑制不住的喊了起来——
你爱上他了!你爱上他了!傅晚晴,你爱上顾惜朝了!
黄金鳞顶着当空的日头赶路,自然不太舒服,他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究竟什么原因也说不出来,反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踏实,热情的阳光更加给他的焦躁火上浇油,直到晚晴在马车中喊了一声“停车”,他才彻彻底底踏实了下来,并且从心底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晚晴几乎不等马车停稳,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可是她全没在意这个,而是脚一沾地,立刻掉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马车后面本来还跟着几十个黄金鳞的手下,看到傅小姐这样子从身边狂奔而过,反而怔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连黄金鳞一时间都不知所措,他心中的恶劣预感纠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帽子,扣在头顶,晚晴从马车中跳下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叫他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完了”,而他也不知道这个“完了”所指为何,但晚晴向着来路跑去,他就知道,无非还是为了顾惜朝吧。
风是朝着他们所去方向吹的,晚晴被风所阻,长发从背后飘起来,她跑得越来越快,连裙子都似乎飞了起来,黄金鳞坐在马上望着她,手下刚要去追,被他拦住,此刻他已经回过神来,手里马鞭被捏得咯咯做响,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眯起眼睛,长长出了口气,说道:“不用追,晚晴跑一阵子,累了,自然会停下来。”
顿了一下,又说道:“这里离开易州营盘都好几十里了,她跑不回去的。”
部下们都慑于他的官威,并觉颇有道理,于是也都不动寸步,就在原地陪同他一起看着。晚晴果然狂奔了一阵子,终于气力不济,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最后跑不动了,停在两行清晰的车辙印子边上喘气。
但是她仍旧不死心似的,从腰间摸了一阵子,扯出一条红丝线,那丝线上坠着一只寸许长的竹哨子,她将哨子凑到嘴边,急急吹了两下,然后仰头望望,没有任何动静,再吹了许多声,天空和四野仍旧静静的,春风应该已经把这哨声传出很远了,但什么回应都没有,只带回一串野草与风儿相擦的回声。
于是她又伸手进随身的锦囊之中,摸出了那枚黑色的陶埙,但是立刻想到还不会吹,并且这埙声还不如哨声来得尖利急切,又会有什么用呢?
风更大了些,即使站着不动,她的长发仍旧被吹得飘起,黄金鳞这才下马来到她身边,并肩站立着,此刻他的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看到表妹不顾一切的往回奔跑去找那个人,一瞬间恨不得将天地都毁灭掉,但是他知道,那人是表妹再也找不到的了,于是看着晚晴茫然无助的身影,又是一阵阵的怜惜。
晚晴的手里,捧着哨子和陶埙,两样都是顾惜朝送给自己的东西,都曾经沾染了他的气息,晚晴觉得自己现在真不应该哭,这根本不能算是什么生离死别吧,但是顾惜朝在哪里,她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就忍不住想要流泪,这悲伤是从哪里来的呢,这眼泪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黄金鳞不敢离晚晴太近,但还是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他忽然也仿佛给当头一道厉闪劈中,他不知道晚晴竟然对顾惜朝已经这样思念,他们分开了才不过一天一夜啊,而晚晴的身边,竟然还珍藏着顾惜朝的两件破东西,看见它们竟会令她泪流满面,老天难道这样不公!
尽管心中有千万不甘,最后晚晴还是被送回了马车上,随黄金鳞返回京城去了。那天黄金鳞就任由晚晴面朝北方站着,也任由她尽情流泪,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想这样冲着虚空的天际流泪、呐喊,只是他的泪水跟喊声无人能够听见。就这样,风停了,晚晴脸上的泪痕也干了,黄金鳞则早就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先是眯起眼睛望望北方那并不存在的青色身影,在心里暗暗哼了声,这才温柔的劝说晚晴上车,正如他所预料的,晚晴哭过了,闹过了,还是会变回那个温婉柔顺的表妹,违抗不了自己所奉的丞相大人之命。
马车继续向前出发了,也继续留下一条长长的、断断续续的车辙印子。
其实只是半天之后,这一天的黄昏,这条车辙便等来了白天晚晴没有等来的人。
顾惜朝将刘克武一干人等都杀了之后,便马上离开了易州,一路不曾停留,这才在黄昏时分走出了吴元彦部队所管辖的地盘。他沿途打听了,知道黄金鳞带着晚晴走的便是这条路,也有足够的时间追赶上来,可是他却犹豫了,他看见那清晰的车辙两边,是许多凌乱的马蹄印,这让他想到那位威风凛凛的黄大将军,继而想到晚晴那位高危无法触及的丞相父亲。
微风仿佛从风声中听到了什么,本来在头顶上盘旋,突然一下子振翅欲冲天而上,却被顾惜朝一个呼哨叫了回来,他索性把它架在手臂上,但是那鸟儿的眼睛依旧望向南方的天空,他便也知道了是谁在叫它,这让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
从易州离开之前顾惜朝跟人打听过,附近不会再有什么可以由他建功立业的地方,唯有太行脚下的一片寨子,名叫“连云寨”的,大寨主还算是个识人的英雄,但他不听那人说完,心里便全灰了。连云寨——土匪贼寇之流,说好听了是草莽英雄,说不好听,又跟那些市井流氓娼优隶卒有何差别,看来仅凭本事,要在这世上立足,真是谈何容易。
顾惜朝已经彻底折服了,他茫然了许久,在晚晴的马车留下的那道长长辙印旁边站了许久,直到后来臂上的微风实在忍受不了,展翅飞走,这时候天马上就要黑了,南方的天边有殷红色的晚霞在浮动,顾惜朝忽然仿佛看到了京城的除夕,那许多许多耀眼绚丽的焰火盛开的样子,而脚下的路,便也正是引向京城的。
他最终还是迈开脚步,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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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回到家的时候,京城里已经呈现出初夏的一点端倪迹象,房间里面更换了略薄的被褥,窗纱也都重新糊过,父亲将自己叫到书房严厉的训诫了一通,颇说了些痛心疾首的话,可是她仿佛没有听见般的,跟着红了眼圈,掉了眼泪,回到房间就全忘了。表哥倒是没有再发易州时候的那样大脾气,反而和颜悦色百依般顺着,由于最近刚刚殿试过,新晋的进士们正在胡乱穿插着行拜师相贺的礼节,相府自然免不了宾客盈门兼乌烟瘴气一点,黄金鳞对这些文士不大说得上来,招待攀谈的事情他也就不用多做,正好天天来陪晚晴。
可是晚晴并不需要他来陪,黄金鳞也知道,不过许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表妹的眼里没有自己,他不是没有气过恨过,可是后来,也都习惯了,只要顾惜朝的名字不被摆到明面上被提起来,一切他都可以习惯。
春夏之交,时令病高发,晚晴终究还是在屋子里呆不住的,又向父亲提起要开个义诊,傅宗书不置可否,心里其实很不乐意,但又怕女儿这样下去会出事情,勉强答应下来,黄金鳞还想继续插手,京中又开了武科,傅宗书调他去任考官,只好罢手。这一年来边境屡遭胡人侵扰,皇帝显然是害怕了,便加开了恩科,一时间,本该萧条下来的夏季又逐渐沸腾。
晚晴的义诊很快传出了名声,她特意在穷人最多的地段辟了间房子,远远躲开富贵人家聚集的那条巷子,虽然黄金鳞很是派了不少人来驻扎守护,究竟挡不了如潮水般的穷人奔来求诊,霎时间,连刀头舔血过惯卖命生涯的兵丁们也吃了一惊:京城看着那么繁华锦绣,原来穷人竟然如河底泥沙般多。晚晴从天亮到天黑,一刻不停的看病,门外排着的队伍却一点不见缩短,反而有增长之趋势。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这天下午,天气越发燥热,小小门脸里到处都是人肉味,弄得晚晴带来的两个丫头小云小兰一阵一阵想要作呕。
小云使个眼色,两人便走上来,在晚晴耳边悄悄说道:“小姐,天太热了,先休息一下吧?”
晚晴鼻尖上也早就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但却没有点头,而是全神贯注在开方子,笔墨落下的时候,字迹毫未凌乱。“我这里还没完事呢,你们俩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小云小兰哪里敢说累了,忙笑着说:“我们粗生粗养的,哪里就累了,我们是怕小姐累着。”
晚晴面前已经换了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她把那孩子的小手拉过来,垫在脉枕上,将指头按上去,一边说道:“那好吧,你们不累,就去府里叫人熬点解暑的凉茶来,外面那些人晒了很久了,我怕他们会受不了。”
小云暗暗叫了声苦,本来想借此休息一下,没想到被派了个跑腿的差事,真是自讨苦吃,只是主人吩咐下来,没法不照办,只好硬着头皮去做。刚要出门,晚晴忽然叫住她道:“对了,今天我恐怕要更晚一点回去,你们见着管家就让他跟我爹说一声,还有,表哥要来了,千万别让他动妆台上的那只埙!”
最后的话她说了两遍,仿佛是比跟父亲交待还要重要似的,小云便迈出门槛便小声嘟囔:“小姐的宝贝不是那三片柳叶么,怎么变成了……埙了?”
小兰扁扁嘴,说道:“那谁知道,小姐自从认识了那个姓顾的以后,更疯魔了,过去她爱那三片黄树叶子,也不过是放在身边,谁也不给看,现在那个黑乎乎的罐子,她是收起来就想看,拿出来摆又怕被表少爷砸了,真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就差天天捧在手心里,什么也不干,光盯着瞧,就踏实了!”
她们一边走路一边闲聊,街上的人忽然越聚越多,并且三五成群的朝大街的另一头拥去,本来好好走路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扯住一个问,那个便说,西边大街上来了个俊俏后生,会练飞刀绝技,还有个漂亮姑娘当靶子,是傅丞相的千金小姐,因此急忙赶去看个新鲜。
二人觉得奇怪,晚晴小姐不是正坐在那里给人看病么,什么时候跑去给人当卖艺的下手了,好奇之下,也跟随人流走了去看。走了半天,却见前面有个人,身上明显的一袭湖绿色纱裙,发髻间明珠闪烁,不是晚晴是谁。
小云看了看小兰,对方显然也是看到了晚晴。“那不是小姐嘛,她不看病了,跑出去看热闹?”
两个丫头更加疑惑,但见义诊的小屋门前,多的是惊讶侧目的人,刚才还在等着给孩子看病的中年妇人,仍旧坐在凳子上,却转身朝门外看,嘴巴长得老大,忙问身边的人“那姑娘是不是收摊了,不看病了?”
众人纷纷说应该不会,其中不乏经常受到晚晴照顾的一些老人孩子,啧啧称奇的说着,傅小姐一听说有个俊俏的后生在街上卖艺就坐不住了,真是头一次看到。
而晚晴此刻已经走出很远了,根本听不到身后的这些议论,匆匆跟着人流拐了个弯,来到那片素来聚集了小买卖和艺人的街上,果然看见不远处被人围住,那块被当作靶子的高大木板从人们头顶上探出头来,那分明就是顾惜朝用过的,还有插到木板上的飞刀,飞刀上的红绸子,晚晴一眼就认出来了,于是她激动了起来,用手分开面前纷乱攒动的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挤了进去。
但是人墙之中正在表演飞刀的年轻人并不是顾惜朝,那人穿了一身灰色的裤褂,虽然眉目也算清秀,毕竟看上去就是个惯跑江湖的小伙子,全无半点书生神气,而站在木板前面充当人靶的姑娘,脸上蒙了黑布,也分明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身边的人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有的说这年轻人模样也着实不怎么样,有的说那姑娘怎么会是丞相千金,还有的说上当了吧,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传这种谣言,要是丞相的女儿真的看上街头卖艺的穷小子,那可不是花痴了么。
晚晴很是沮丧,她心里虽然知道将来看病的几十口子撂在当场不太好,但她刚才实在是太期待,现在又实在是太沮丧,以至于连挪动脚步的心情都没有了。那卖艺的小伙子表演完一段,见围观的人不大给钱,又心生一计,大声说道:“在下的飞刀绝技,绝无失手,诸位如果不信,可以亲身来试一试!”
说完,便望向围观的人们,晚晴心中又是一震,想起了那天跟顾惜朝初遇的情形,正想着,忽然觉得小伙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只好从回忆中醒来,一时间险些将对面的人看作了那人,可是一下子那脸又不是他了,她直勾勾的看着卖艺的年轻人,不站出来也不拒绝,只看得那小伙子也不好意思了,便把期待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黄昏时分,晚晴结束了义诊,又去找了那卖艺人,那人告诉她自己卖艺的这套家伙的确是从一个穿着青衫的书生买的,但那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晚晴好不容易得了这个线索,竟然发狂一般的寻找起来,顾惜朝在朱雀街杀猪巷子的家、水玉坊,甚至那暗中经营□□的书商沈西名那里都找过了,毫无消息。
后来她觉得自己简直糊涂了,顾惜朝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是在冀北分的手啊,从此以后各奔前程,他还会再回到京城吗?这实在是没有指望的事情,自己算是不告而别吧,而顾惜朝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他了。
再后来,她又觉得顾惜朝是一定会再回来的。因为他说过要做一番事业,而投军建功不成,不也只剩下回京城图谋这一条路了吗,于是她又很肯定顾惜朝在某一天,一定会再出现在面前。不,应该是她会出现在顾惜朝面前,她要去找他,因为很想见他。
再过了十几天,由于武科进入殿试阶段,父亲和表哥难免忙碌于其中,对晚晴的管束也就自然松懈下来,义诊也已结束,汴梁的雨天来了,刚开始是绵密小雨,晚晴会撑着伞独自一人在大街小巷徘徊,走累了就在街边的茶馆小店坐一下,休息够了继续走,她觉得顾惜朝不会放弃,所以他总有一天要回到京城来,也许他们会在这些街道上的某一处相遇,或者某天她走进杀猪巷子那个小院子,就会看见顾惜朝向门口迎面走来。
一连半个多月,晚晴每天必到顾惜朝住过的那小院子去,但是每次去,西边厢房都是紧闭着门,白天这里的住户都出去开工,门都锁着,对过姚金花的屋子倒是有人,但晚晴听顾惜朝说过,那女人白天都在睡觉,叫也叫不醒,叫醒了也是一顿破口大骂,更不要提打听事情。
小院里竖着的杆子还是那样,只是光秃秃的,没有了那天晚上的红灯笼,晚晴每次都呆呆的望那杆子空荡荡的顶端许久,仿佛那串顾惜朝亲手扎的灯笼仍在飘荡,没有了伞盖的遮蔽,雨丝落进了眼睛里,一连几滴,眼眶中终于容不下这么多水,就从眼角涌了出来,又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水洼里,热的水滴进冷的水,很快也变冷了。
“你在哪里,惜朝。”她小声念着,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可是并不陌生,因为在心里已经叫了千万声了。
院子口处人来人往,飘进来的吆喝声叫卖声都比她的声音大。她就望着那扇紧闭了很久的门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可是,可是不要太晚了……”可是对面的门还是黑沉沉的,什么动静都没有。“我爹已经开始物色女婿了,就从今年的文武两科里面,从前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任性,但是这次,我该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办呢。她不止在心里问过自己,但是除了在这里,又能对谁去说。
她面对着顾惜朝住过的小屋,仿佛看见那青衫的书生就站在面前,只是他不说话,也听不见自己说话。于是她只好离开了。
雨仿佛下得有些大了,院子里生出一种沙沙声,顾惜朝的小屋还是那样沉默,而它的主人却站在对面姚金花的屋里向外看着,晚晴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她朝思暮想的青衫书生不在面前,而就在背后,他把手放在已经快要糟烂掉的窗框上,只消再用点力,就可以推开那扇窗子。“晚晴,晚晴!”这也是他每天都在念叨的名字,但是晚晴就站在几步之远的地方,他却僵住,他想起了那天在大街上偶然在围观飞刀卖艺的人群中听到的议论——
丞相大人的千金,会看上跑江湖卖艺的穷小子?就算看上了,又怎样,那小子有什么东西可以娶那小姐?就算娶了,两人怎么过日子,到时候她要什么给不起什么,岂不成了笑话!
顾惜朝本来是在那人群中看见了晚晴的,本来想要上前去,却忽然住了脚步,任凭拥上去看热闹的人们将他们越隔越远,直到看不见晚晴身上的齐纨苏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