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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黄金鳞带了一队人马百十来人,到达易州大营的时候却只有十几个人尾随而来,他们的坐骑还勉强能追得上黄金鳞的良驹,吴元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位京中贵胄竟然会亲身前来,虽然想象就知道是来接表妹的,可黄金鳞的身份毕竟非同小可,敢于只率一百多人远赴边城,足见其胆量,不过吴元彦素来心思细密,瞧见黄金鳞入得营来根本不拿正眼瞧一下刚刚获得的大捷战利品便直奔晚晴居住的那个小院,心中琢磨着这位大将军是否也对表妹有那么一点意思。

      刘克武跑前跑后一阵张罗,既要在多日不见的主子面前表功,又要去晚晴那里报信,并非是想要保护顾惜朝,而是害怕黄金鳞见了表妹跟这小子如此亲热的在一起会大发雷霆,责怪自己看管监视不利。但奇怪的是,屋子里的顾惜朝和晚晴闻听这消息,非但没有慌乱躲藏,反而纹丝没动,晚晴只是吃了一惊,扭头看看顾惜朝,这几天他脸上由于恢复迅速而产生的浅淡红晕一下子像烟花般炸裂开来,散碎成无数星星点点,溶入苍白的面颊中去了,他抬头瞧了晚晴一眼,缓缓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晚晴也立刻站起来,冲他背影说道:“我们又没做错事……”

      顾惜朝没有停下脚步,一边缓步向前一边道:“我不是怕你表哥,只是我们见了面,只会让你难堪。”

      晚晴想起那个除夕夜,表哥要顾惜朝当着自己面弹琴唱歌的事情,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一想到要是让表哥跟他碰面,说不定又要难为于他,还不如回避的好,只好随他去了,只追问道:“你要去哪儿?过会儿我去看你!”

      顾惜朝回头冲她一笑:“我行动方便,我会来找你的!”

      说完再一转身,已经消失在院子门口了,晚晴快步追出去,才眨眼功夫,放眼四周,却不见半点他的影子,只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铠甲叶子碰撞间发出的“叮叮”声,黄金鳞腰间那把缀满了银环的腰刀响声最刺耳,晚晴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果然看见一身便装的黄金鳞,正由吴元彦陪着,快步走来。

      黄金鳞走得比身后一干人等都要快,好像前面有个什么宝贝等着他去抢一般,等到了晚晴面前,却一下子顿住,两只眼睛直勾勾的上下打量晚晴,鼻孔不停出气,晚晴叫了声“表哥”后,他才轻轻哼了下,说了一句:“你又乱跑!要不是吴将军,得吃多大的亏!”说着拉起晚晴往屋子里走,一双眼睛四处环顾,显然是在找这里有没有“别人”。

      晚晴心中老大不乐意,可是表哥虽然脸上生气,语调仍旧温温和和,何况自己无论如何也拗不过他,也只能乖乖跟着,黄金鳞说了一通此次离家出走如何危险如何不该,又埋怨自己不懂世事却总爱乱跑,她耳朵里听着,脑子里想的却都是顾惜朝哪儿去了,会不会回那黑山脚下的小村子去了,那里毕竟有一处房子可供他栖身,又或者进了易州城,还是离开此地,继续投军建功去了?

      但一想到顾惜朝临走时说会回来,又满怀期待,思忖他不会走远,可能就在军营附近的某个地方,也许他是在等待天黑,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来,她想顾惜朝蹑手蹑脚的样子一定很好笑,眼角余光恰好瞥见墙角那一堆干裂泥人中,还有一个好好挺立着,那个泥人是顾惜朝端详她半天才捏出来的,捏完后举着问她像不像,晚晴说一点也不像,顾惜朝就笑嘻嘻的转过身去,鼓捣两下再举到她面前说这下像了吧?晚晴捂着嘴点头,说像、像,真像张飞,然后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现在那个泥人没有裂开,还是好好的,瞪着一双大眼珠子,满嘴络腮胡子——那是晚晴加上去的——叫人一见就想笑,晚晴想起这泥人的故事,忘记了表哥正严肃训斥,忍不住笑出声来。

      黄金鳞本来一肚子恼火窝着无处发泄,见晚晴目光迷离心不在焉,竟然还吃吃的笑起来,仿佛给人在心头火苗上结结实实浇了一桶油,若不是有头盖骨掩着,一定会窜到脑门外面来的。晚晴正笑着,忽然发觉自己正在表哥面前,连忙收敛笑容,可是早就晚了,她小心翼翼的抬眼,只见黄金鳞面色发紫,像个烧得旺盛的火炉子,正冲自己运气,瘪了瘪嘴,也不做声。吴元彦本来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门,但立刻又知趣的退出去了,站在院子里,以他将军的身份不能趴在窗根下偷听,不过也偏着头支楞着耳朵倾听屋里的动静,只隐约听到黄金鳞说:“那姓顾的小子在什么地方?”

      晚晴说:“不知道!”黄金鳞强压怒火道:“你不要袒护他,要是不说,让我抓着了,更要加倍教训他!”晚晴辩驳道:“你凭什么要教训他,他犯了什么罪?”黄金鳞一拍桌子:“他竟敢勾引丞相的女儿,还弄得你差点丧命,难道还不该千刀万剐了?”

      晚晴也一下子站起来,理直气壮的说道:“表哥,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他没有勾引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来找他的!”说到后半句,不免脸红了一下。

      黄金鳞冷笑:“他若没存勾引你的心思,又怎么会让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还不是想着你会来找他?”

      晚晴见他强词夺理,知道讲理是没有用的,气得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反正你就是想方设法要整死他,我就是不告诉你他在哪儿!”

      吴元彦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再在外面可不太好,黄金鳞看到了一定以为他和表妹的话都被听去了,连忙转身走开,刚出院门就碰见去安顿黄金鳞带来百十来号人马的刘克武,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对他说道:“黄大人正和傅小姐说话,你不用管别的事情了,去伺候着吧。”

      刘克武本来也对这大营中的事情无甚兴趣,只琢磨如何伺候才能极尽奴才之心,忙欢欢喜喜进了院子,刚走到屋门口,便撞上黄金鳞跟晚晴吵完架,怒气冲冲的推门出来,迎面瞧见刘克武笑嘻嘻站在窗边,以为他把方才自己和晚晴的对话都听了去,好不恼火,没等刘克武上前见礼就白了他一眼,气哼哼的出了院子,心想这刘克武好不识时务,连自己跟表妹的私房话也要偷听,真是个混蛋,加上此次未能阻止晚晴跟顾惜朝在一起,便决定今后再不用这人办事了。

      他一肚子气,来到中军大帐,吴元彦早假装了已在此等候多时的样子,见他来到,急忙起来相让,黄金鳞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到主帅位子里,手按腰刀,面沉似水。

      吴元彦见状,对这位黄大人的心思也明白了一多半,又见刘克武悻悻的走到大帐门口,大着胆子朝里边张望,知道方才小小计策已然奏效,心说如果能帮黄金鳞除掉顾惜朝这一心腹大患,他必然要看重我,于是等了片刻,说了几句近日战况等话,将话头引到顾惜朝身上,他倒没有隐瞒这一次是顾惜朝定计奇袭了契丹人大营才能获得全胜,只是说到后来,加了一句,说顾惜朝这人虽然聪慧精明智计百出,可人品终究有些欠缺,他之所以没有给他领兵的机会,就是怕此人仗着权势,做出坏事来。

      这番话正中了黄金鳞的下怀,他本来也分辨得清别人说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他见吴元彦自见了自己,始终不卑不亢举止得当,没有丝毫想要巴结逢迎的样子,又曾听说此人很有些本事,并非刘克武那样的庸才,加上吴元彦将顾惜朝“分析”得头头是道,所指出的缺点都是有理有据,想让人不信服都不成,他听着听着,竟然颇为感同身受,简直要将吴元彦当作知己一样,一拍大腿,咬牙道:“只是可恨我表妹被那小子蒙蔽了,根本看不到他这些阴谋花招!”

      吴元彦说道:“我看是晚晴小姐心眼太好,不肯把人往坏处想,不过要是被他给骗了,那可大大的不妙!”

      黄金鳞点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可是我表妹虽然心善,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她要做的事情,就连我舅父丞相大人都没办法。”

      吴元彦听了他这话,假装想了想,道:“我想顾惜朝就算再花言巧语,也不见得就真已经得了晚晴小姐的心,黄大人,依末将看来,您还是快些将小姐带回京城,只要她见不着顾惜朝,也就会把他给渐渐忘了。”

      黄金鳞苦笑,道:“我能将晚晴关在家里一辈子么?姓顾的小子狡猾得很,晚晴不去找他,他也可以去勾引晚晴!”

      话头终于转到吴元彦想要的地方,他不慌不忙,凑近黄金鳞,低声说道:“这件事情,说来也很好办,您明天一早就带小姐回京,我想那顾惜朝走的很急,现在肯定还在这附近,说不定要回来再找晚晴小姐,末将在大营中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来,神不知鬼不觉便能生擒活捉,到时候怎样处置,全凭黄大人!”

      黄金鳞闻听,先是眯起眼睛笑了笑,忽然笑容一敛,用冷冷的目光瞅着吴元彦,道:“吴将军,那顾惜朝好歹也曾经助你立下平定辽兵的大功,你却背地里这样算计他?”

      吴元彦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可是黄金鳞却一下子又笑了,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对顾惜朝,什么手段都不过分,你说是吗?”吴元彦觉得脊背微微有些发凉,脑门出了层潮汗,连忙点头称是,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

      一直到天黑以后,黄金鳞都不许晚晴出去,怕她跑出军营去找顾惜朝,晚晴也并没有和他争执,她想既然顾惜朝临走时说会来找自己,那他就一定会来的。不知怎的,她自己都没发现,原来她是这样相信顾惜朝了。

      吴元彦在大营的各个角落都安插了人,表面上看还是如往常般巡逻,而实际上受了叮嘱,一定要留神有人潜入,尤其是顾惜朝,如果谁发现甚至抓住了他,重重有赏。吴元彦就真的摆了一百两银子在中军大帐的桌案上,这些个贫苦人家出身的兵卒们,谁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不动心呢,到了晚上,都恨不得顾惜朝快点来,而且最好让自己给撞上。

      吃过晚饭,黄金鳞照样到晚晴屋子里去,他们兄妹白天吵了一架,见面之后未免有点尴尬,晚晴不理睬他,独自拈了针线,坐到灯火前补一件衫子,黄金鳞白天光顾说话还未注意到,现在见表妹抱了一件男人的衣衫在怀里,仔细的缝,那衫子正是顾惜朝的,因为前些日子受伤染血,后背上一条大口子,脱下来洗净后也无法穿了,晚晴自告奋勇的要补起来,可她从小没怎么做过针线活,抄起来几乎不知道从何处下针,顾惜朝说就放着吧,等他好了自己缝,晚晴却偏不肯,磨着顾惜朝教给她,费了好几天的劲,才缝好一半,此刻她无事可做,就拿了这件衫子来缝。这衫子本是白色的,染血之后洗得不干净,留下好大一块浅浅的黄痕,黄金鳞看了,略一猜测,便猜到这准是顾惜朝的衣服,若说晚晴一直偏袒顾惜朝,喜欢跟他在一起已经令其倍加苦恼,这瞧见了表妹竟然殷殷切切的在为那小子缝补衣服,醋意再也按捺不住,他真想上前去一把抓过那破烂衫子,狠狠撕碎了扔到阴沟去,手都要伸出来了,却僵在半途,他想到了另一个主意,于是走到晚晴身边,慢慢坐下,说道:“这是谁的衣服,你补的这么认真?”

      晚晴拿了顾惜朝的衣服来补,也有点赌气的意思,可是黄金鳞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和颜悦色相问,更叫人有点担心,她抬头看了表哥一眼,又迅速低下了,也不答话。黄金鳞见她似乎是羞于回答,暗暗咬牙,但仍旧淡淡说道:“你还是省省吧,就算你补好了,也没机会交给他了!”晚晴一下子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瞧着他,他继续道:“明天一早你就跟我回去,以后再不许你踏出家门半步!”说完,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句:“这是舅舅说的!”

      晚晴给他的气势慑住了,本来她已准备好了听表哥的气话,可她知道黄金鳞从来不敢假搬父亲的意思,他说这是父亲的命令,那多半就真的是了,她虽然偶尔会跟表哥发脾气,但父亲的话不能违抗,看来明天,自己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

      想到这里,放下了手中衫子,走到门前,房门本来是关着的,她顺手推开,走到院子里,这天晚上夜空很是晴朗,月光洒到地面上,有一大片水银般的白,可是即使如此,放眼望去,远方也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晚晴心里想着,不知道顾惜朝什么时候来找自己,他说会来,可没说哪天来,如果明天晚上他来了,却找不到自己,怎么办呢?

      黄金鳞也从屋里跟出来,他简直要从心里嫉妒死虽不在跟前却能令晚晴痴痴私念的顾惜朝,但事实如此,他也颇为无可奈何,见到表妹满脸惆怅的样子,也就心软了,说道:“他知道我在这里,怕是根本不敢回来了。”

      这话提醒了晚晴,她方才只想着能够再跟顾惜朝见面,却没想到表哥在这里,如果顾惜朝还来找自己,将是天大的冒险,此刻又不同于除夕夜那晚了,黄金鳞看来已将顾惜朝恨到骨子里,要是再叫他抓住,吃的亏怕是更大。

      这么一想,晚晴反而又开始盼着顾惜朝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于是,她就这样站在院子里,怀着憧憬又有一丝惧怕的心情,呆呆的望着院门外面沉沉的黑夜,大营四面八方的灯火很是光亮,可在她眼里,那些火光再亮,也照不见她想看到的东西。

      黄金鳞陪着她,却也有一番心事,他盼着顾惜朝真的能够在今夜就撞到自己手里,早些剪除了这个后患为好,可又怕抓他会惊动晚晴,那样再想做什么都会被牵制住手脚,可是交给旁人去办,又不太放心,好在那个吴元彦看起来还是很可靠的,他再三嘱咐就算动手围捕,也不要弄出太大动静,如今四下里安安静静,什么响动都没有,不由得又叫他很是不安。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乐声。这乐声非琴非笛,非筝非萧,竟是他从未听到过的一种声音,乍一听仿佛有人在什么地方呜咽哭泣,又有些像荒野中北风呼啸的声音,听起来颇让人毛骨悚然。

      晚晴对这乐声却毫不陌生,她一听便知道是有人在吹埙,而这方圆百里之内,会吹埙的除了顾惜朝,还能有谁?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很是兴奋,迈开步子就往埙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只是她这样的神态令黄金鳞恍然大悟,直觉那声音该是出自顾惜朝,否则也不会让表妹如此激动,他想顾惜朝一定就在这附近,急忙大步跨出院子,赶往吴元彦的军帐,还没等他走到,便看到吴元彦站在大帐外边,吩咐一群兵卒四下搜寻,见他前来,连忙上前迎接,说道:“黄大人,这埙声是顾惜朝吹的,他肯定就在这里,我已经派人搜查了!”

      黄金鳞一路走来的时候,埙声未曾停止过,这乐曲声在他听来简直如同鬼哭狼嚎搬难听,弄得他烦躁不堪,在中军帐前来回踱着步子,并且吩咐多派十几个人去晚晴的院子周围把守,顾惜朝最可能去的就是那里了。

      不料上上下下忙乎了将近半个时辰,整个大营都搜变了,顾惜朝的影子也没见着,黄金鳞又跑到晚晴的院子门口去,站了半天,也不见半个可疑的人影,晚晴要出去,他没阻拦,但派人跟着,可是那埙的声音一直绵绵不绝,虽弱不息,仿佛在某个地方高高悬着,飘来荡去,如烟如雾般捉摸不定。

      晚晴也试图循着埙声去找,可走来走去,总也找不对方向,方才听着还在南方,朝南走下去了,没走几步,又听起来像是在东方,找到后来,她也迷糊了,辨不清这埙声究竟从哪儿传来,好像是在附近的什么地方,但又甚至像是从自己脑子里传出来的。

      宋军大营就因为这埙声有些混乱起来,兵卒们搜了数遍,还是一无所获,黄金鳞越是找不到就越是烦躁,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听那埙声的来处,同时命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瞬间,数千人又都静如处子般,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晚晴走到辕门附近便站住了,她面前的大荒野黑沉沉的,身后火光显得那么微弱,仿佛再走一步,就会踏进那无边的黑暗中去。只有一缕埙声,不忙不乱,荡荡悠悠的传来,从未乱过半个音调,尤其是整个大营都安静下来后,更显得清晰、透明,仿佛是在代人诉说。她渐渐听出这是一支《猗兰操》,说的是空谷幽兰无人问津,空有高洁品质却只能与杂草为伍。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这本是琴曲,但是用埙吹来,添了许多哀伤凄凉,在这本已回暖的春夜里,叫人平白觉得有些寒冷。

      她知道顾惜朝能够吹埙,就绝对不会让表哥派人找到,于是就站在那里,直听到埙声渐渐息了,才走回去。黄金鳞也放弃了在那小院子跟前堵截的念头,没头苍蝇一样指挥人东搜西寻,看那样子,他似乎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气而已。晚晴走回屋子,屋里的油灯可能是被风吹熄了,一片漆黑,她摸索着重新点亮,刚坐下来,就发现小桌上的针线都好好的躺在油灯旁边,那件顾惜朝的衫子却不见了,桌上多了一件东西,竟是一枚黑沉沉的陶埙,晚晴把它拿起来,这埙摸上去光光滑滑的,显然是烧过的,而那些音孔和吹孔的周围,似乎还留着些余温,说明把它留下的人才刚刚离去。

      她的心一下子绷紧起来,抱着这只埙冲到屋外,前后左右用眼睛搜寻着,想要找到半点青衫的痕迹,可四周仍旧是沉沉的夜色,除去月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天晚上晚晴很晚才睡着,但也迷迷糊糊睡得很不踏实,朦胧中好像又听见顾惜朝的埙声,还伴着大营中又一次混乱,只是她很累了,拼命挣扎了很久也没有醒来,后来终于完全睡着了,却梦到自己老了,在一座很大的空房子里过了一辈子,再也没有见过顾惜朝。

      第二天清早,吃过早饭,黄金鳞备好车马,将晚晴扶上马车,带着跟来的百十来人往南出发。吴元彦在他临走时再三表示一定会帮忙除掉顾惜朝这个隐患,刘克武想要上前表表决心,竟然没找到机会,不由得暗自咒骂吴元彦,但人家是主将,他动不得,只能私下里咬牙切齿。

      黄金鳞走后,吴元彦果然派了人调查顾惜朝行踪,几天以后,终于查明他仍旧栖身于黑山村那户破败的农家院子中,至于那天晚上的吹埙戏弄,吴元彦并不在意,按照兵法,敌在暗我在明不好出手相斗,如今顾惜朝的落脚地找到了,还愁没办法收拾他?可吴元彦一向谨慎,深知此人不是平庸之辈,虽然孤身一人也不可轻敌,想要先探虚实再作打算。

      可是有人却等不得。刘克武自打被黄金鳞冷落后,就一直耿耿于怀,憋着一股劲要在黄大人面前立个大功,好重新获宠,吴元彦派人他也派人,顾惜朝的藏身之处也不隐蔽,只是荒僻,又岂有找不到之理。得到报信他便再也坐不住了,知道吴元彦是个面热心冷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立功的机会,于是先下手为强,领了十几个心腹手下直奔黑山脚下小村子而去。

      到了村口,不见一个人影,原来这里经过一场大战,已经无人再敢居住,顾惜朝住的院子在村子最靠里的山脚下,由于地势颇高,从村口可以远远望见一片苍青色的矮墙,刘克武交待了手下等会儿见到顾惜朝就一拥而上,往死里砍,事成后重重有赏。

      可是等到他们慢慢走进村子,来到顾惜朝那所院子中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他叫人进屋搜搜看,也是一无所获,但屋子里却是有人刚住过的痕迹,他奇怪起来,今天来的时候,明明是接到禀报说看到顾惜朝呆在家里的,到村口的时候,守候把风的兵卒说没人走出来过,这村子背靠黑山,从后面逃走可能也微乎其微,刘克武想起顾惜朝这人虽然讨厌得很,但平日做事也颇为诡谲,现在找不到他人,四周死一样寂静,与辽兵厮杀的痕迹还宛然在侧,不禁有点不寒而栗。

      他正想着是否要先撤回去,再找机会,猛听头顶一声啸叫,尖锐刺耳,抬头一看,有只巨大的苍鹰正在不远处盘旋,这啸声之后,紧接着传来一缕埙声,跟那天夜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异常清晰、真切,十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转身看到顾惜朝一袭青衫,站在院子门口,背对着他们,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吹出的音调,苍凉中透着阴森,山风将他长长的卷发吹起来,整个人站在云端一样,刘克武平常最看不起他,但是此刻见到他的背影,竟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生怕他一回过头来,会看见一个长了青面獠牙的怪物。

      吹了几下,顾惜朝停下,转过身子,仍旧清俊的面目,长眉飞斜,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埙,冷冷瞧着刘克武,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刘将军是在找我么?”

      刘克武手心不知不觉中已经满是冷汗,他手下十几个人也都似乎忘记了上司吩咐过一见到顾惜朝就冲上去将他毙了,发呆般立在当场。

      顾惜朝微微笑了,望了眼那只在空中盘旋的鹰,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营中之人,还来找我干什么?”

      刘克武终于平定下来,将心一横,琢磨顾惜朝本事再大,一个人终究不是己方十几个人的对手,没什么可怕的,一挺胸脯,朗声道:“找你干什么?顾惜朝,你得罪了黄大人,我、我替他来收拾你!”

      虽然想着不怕,说话未免底气不济,但他想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是个你死我活,再没有退路,一挥手,喊了声“上!”他身后的十几名心腹兵卒这才恍然大悟,各执兵器朝顾惜朝冲过去。

      眼见手下都冲上去了,刘克武却有意无意的退后了半步,这十几名手下都是久经战阵的,杀人从不眨眼,心狠手黑不亚于土匪强盗,他们跟顾惜朝相距也不过几步之遥,刹那间便到了跟前,顾惜朝也不准备招架,他两只宽大袖子中仿佛盈满了风,轻轻颤动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兵卒手起刀落,若在平日,他这一下子不砍掉两个人的脑袋也难,但今天刀举起来了,手臂却停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他见顾惜朝轻轻一挥左手袖子,就有一道亮光扑面而来,脖子上一凉,疼都喊不出来,身子就朝后倒下去。后面的还有两个人被这亮光击中,双双惨叫跌倒。

      剩下的几人见状大骇,但已到了跟前跑也来不及,只得更加拼命,其中一人看出顾惜朝动作之间右手似乎不太灵活,象是臂伤没好,于是大刀一转,砍他右肩,谁知顾惜朝耷拉着的右臂忽然一下子扬起,微微一偏,避过他的刀锋,他还没来得及变招再攻就被那只右手掐住了脖子,而顾惜朝竟根本没有朝他看一眼。

      眨眼间,还没等刘克武反应过来,十几个手下已给顾惜朝杀的杀,伤的伤,有几个还没死,倒在地上呻吟。他想要逃走,刚一回头便被一片苍黑色罩住,有只尖利带钩的东西钉进右边眼眶里,立即血花四溅,他疼得摔倒在地上,捂住右眼嚎叫,这才看见是那只巨大的苍鹰飞下来,啄了自己一口。血溅到左边的眼睛里,整个视野都变得血红。顾惜朝就在这血红的世界里捡起地上散落的兵器,将还未断气的几个兵卒一一杀死。

      他杀得很慢,仿佛十分悠闲,在一个兵卒脖子上划一道,带起一蓬血花,接着又踱到另一个身边,把大刀顺着那兵卒求饶的双手递过去,但是很用力,刀锋一下子扎进胸膛,那人就不做声了。

      终于,他走到刘克武面前,苍白瘦削的面颊在刘克武看来血红狰狞。他俯下身子,从刘克武腰间摘下他的佩剑,缓缓抽出剑锋,架在他脖子上,冷冷道:“我其实不想杀你,谁让你自己送上门来!”

      刘克武心跳的快要撑破胸膛,哆嗦说道:“你…你…你敢杀我!黄大人知道了决…决饶不了你!”

      顾惜朝冷笑道:“黄大人?如今他有了吴将军这个好帮手,还用得着你这条狗?别告诉我你死了吴将军会替你报仇哦!”

      刘克武一下子瘫软下去,但是他还不死心,想着要哀求一下,这时候他早顾不得脸面,只要能有一线生机都要试试。可是顾惜朝根本没等他说出一个字,便把剑从他颈间抽过,他一声没吭,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顾惜朝见他死了,把染血的剑往地上一扔,瞧了瞧身上并没溅上一个血点,这才走到院子门口,拿起放在地上的陶埙,揣入囊中,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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