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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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放我回亚述？”坎坦尔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曾经被称为“血之黑太子”的男人，从被米坦尼的军队围困以来，他就没有准备活着回亚述，甚至没有打算他的军队里能够留下任何活着的士兵。
当血之黑太子的战车肆虐西亚的时候，亚述曾经是这无情车轮下呻吟的傀儡，压迫与反抗在这片土地周而复始地轮回，一次次的血腥镇压，一次次的无情掠夺，当他的王兄谢尔卡终于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米坦尼，终于让亚述能够扬眉吐气地在昂起头颅，不管曾经他们采用过怎样卑劣手段，都至少让亚述摆脱了被凌辱和统治的局面。
但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份荣耀，竟然短暂地让他来不及喘息，就灰飞烟灭在重生的战车下。
血之黑太子的强势依旧，不可一世的米坦尼战车坚固依然，战马的嘶叫声中，战车的隆隆声中，他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宣告溃败。
饥饿的雄师会变得异常残忍，他早就对全军覆没的命运有了最深的觉悟，但是即便如此，在得知米坦尼的国王竟然放他和他的残留军队回国，他仍然不敢相信。
对于视屠城为理所当然，甚至不放过老弱妇孺的黑太子而言，怎么可能放过敌军的将领？
坎坦尔再次鼓起勇气迎向那双冰冷的眼眸，那一袭沉重的黑色仍然像是宣告死亡的死神，冷酷而决然，仿佛和仁慈绝缘。
他的佩剑上，甚至有着未干涸的血迹，剑刃上的缺口，似乎昭示着方才惨烈而空前的战事。
黑色的披风，黑色的长发，在冷咧而强劲的风中张扬着，他是天生属于战场的勇者啊，注定在鲜血和尸骨中建立自己的荣耀。
只有在旗鼓相当的对手面前，他才会激发前所未有的斗志和激情吧。
坎坦尔苦涩一笑，自己，连做他的对手也未必够格。因为在过去的战斗中，他只在这位米坦尼帝王的眼神中看到不屑的索然无味。
那么刚才和他战斗的是……图库尔蒂尼努尔塔将军了？
原来，王兄谢尔卡终究还是派出了这位传奇将军来缓解亚述边境的压力吗？还是，王兄只是想借助米坦尼来彻底消灭自己呢？
“杀了你，并没有任何用处。”马蒂瓦塞轻蔑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坎坦尔王子。
打败这个骄傲却没有真才实学的王子并不困难，反倒今天与他对战的亚述将军更让他钦佩，这才是酣畅淋漓的一战，只有面对这样的对手，米坦尼战车才能发挥真正的力量。
而环顾着由这位正统的亚述王子所率领的军队，则普遍士气低迷，连主帅本身都颓然得可以。
他不屑用这样一个草包王子的血来弄脏他的佩剑，他也许更适合在王族及民众的嘲弄中反省自己的懦弱与无能。
坎坦尔苦笑着目送马蒂瓦塞转身离开，看他的披风在他的身后扬起。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备受羞辱的惭愧？
作为王子，他当然希望能够活着回家享受美人与美酒；但是作为战士，他却宁可战死在战场，而不用活着接受其他贵族尤其是谢尔卡的羞辱。
随手抓起一壶烈酒当头淋下，冰冷的酒精并不能够使他的头痛欲裂有丝毫的缓解。
他害怕，比起死在那个黑太子的剑下，他更害怕接受图库尔蒂尼努尔塔的恩惠，更害怕面对谢尔卡的嘲弄。
但是，那个残忍嗜血的男人究竟为什么会对他和他的军队手下留情？他不是一向喜欢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胜利吗？
马蒂瓦塞一边示意手下筹备移交坎坦尔及他麾下幸存士兵的事宜，一边阅读着国内传来的黏土板。马特阿拉摄政以来，一切都井井有条，让他相当的满意。
即便心思全放在处理战后事宜上，马蒂依然没有忽略身后突然逼近的剑气。
“谁！”低喝一声，马蒂瓦赛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剑，一个利落的转身，挡住背后突如其来的攻击，击落对方的断剑，下一刻，佩剑的剑刃精准地架在来者的脖子上。
“是你？”显然来人的身份让马蒂瓦塞相当惊讶。
“朵兰！你干什么！”亚尼也吓出一阵冷汗，他此刻反倒对这个大胆的女孩的命运跟更加担心。
“为什么，为什么不但放过那个该死的亚述王子，还宣布退兵。”朵兰对再往前一寸就能取她性命的剑刃丝毫没有怯意，眼神里尽是无尽的责难。
“你这已经是第二次对我挑衅了，我不希望看到第三次。”马蒂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方才在战场上她的表现让他赞赏，同时也理解她气急败坏的心情，但是战场不是发泄心中愤恨的地方，他必须要为全局做好考虑，“我的决定不需要向你解释。”
“你向那个亚述将军认输了吗？”朵兰丝毫没有收敛的趋势，每一句话尽是不怕死的挑衅。
“朵兰，拜托你住嘴吧。”昆丁几乎是哀求地看着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女孩。
“你存心激怒我吗？勇敢的女孩？”马蒂不怒反笑，剑尖抵上朵兰的肌肤，收回佩剑的同时，剑刃顺势在她的颈项到胸口划上一道长长的剑痕，“你的勇气值得赞赏，但是不许有下一次。”
将尚在滴血的长剑收回剑鞘，马蒂没有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人在那里呆若木鸡。
“天哪，我真的不相信你还能活着。”亚尼惊魂未定下首先叫出声音。
昆丁则颤抖着赶忙帮朵兰止血。利剑划上的剑痕，鲜血早已染红了她的整片衣襟。
“我的老天，尽然下手那么重吗？”昆丁手里拿着药粉，却不知如何处理。
“你该感到庆幸，这道剑痕，真的是很浅，对于陛下来说。”亚尼接过药粉，仔细察看了朵兰的伤势，“刺杀陛下，无论如何都是死罪，即便网开一面，按照军队的规矩鞭笞100的刑罚也足以要了她的命。现在只有这点小伤，怎么看都是你命大。你简直吓死我们了，朵兰。”
“昆丁，别担心，我没事。”朵兰此时才开始感受到刺骨的疼痛，但是心情却平静了不少。
他没有杀她，为什么呢？她的所作所为有一千条理由被杀，为什么她此刻还活者？
难道残忍嗜血的黑太子真的有所改变吗？这可能吗？
朵兰的目光看向排队被押送离开的亚述军人，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但是至少还都活着。这在过去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如果他们的国王真的有所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这也许也是整个米坦尼的幸运。
但是在即将收复全部领土的此刻退兵，让她如何甘心？如何能够坦然自若地看着亚述的铁蹄继续得意地肆虐在原本米坦尼人的家园上呢？
如何，能够甘心啊。
看着朵兰慢慢平静下来的脸，昆丁和亚尼却丝毫无法放心。
仿佛总有一种预感，这个年轻而勇敢的女子，正在逐渐离他们远去。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因为，我也同样不甘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昆丁已经静静地站在了朵兰身后，语气很平淡，斯文的脸上掩去了方才一闪即逝的慌张和担忧，此刻，尽是平静的神色。
朵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天际。
夕阳染红了西方的天空，那艳丽的红色仿佛是妖艳的鲜血，放纵而张扬。让整片天空都不复碧蓝的纯净。
“昆丁，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朵兰突然问道。
昆丁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斯文的脸上似追忆又似怀念，看着褐色头发的眼神仿佛漾起一抹爱怜的温柔，如同渴望守护妹妹的兄长。
“那么，你的心愿是什么？”昆丁并没有直接回答，轻轻走近一步，视线则顺着朵兰，看望天空另一端的红霞。
“嫁人生子，然后，慢慢老去。而且，每天都能够吃到土豆和面包。”朵兰回过头来，一贯坚强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迷离。
如果，如果撒图雅当初没有卷入战争，
如果，如果哥哥桑齐没有死，
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也许她就会有如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做一个平凡得无法再平凡的梦。
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触碰到武器，沾染到鲜血，涉足到战场，永远都不用在这样一个笼罩着浓浓悲伤的傍晚，陷入无尽的犹豫和迷茫。
“那么，我也是一样。”昆丁轻轻拢过她的肩膀，“但是，我们无法假设‘如果’。”
所以，我们永远回不到过去，回不到那单纯和快乐的农家生活。
因为我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看到了王庭，看到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所以我们永远不可能再固步自封地回到一个看似平静的村落，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
“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吗？”朵兰看着周围村落又升起的袅袅炊烟，她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能够持续多久。
“但是国王陛下的决定是对的。”昆丁不得不承认，“因为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继续进攻帕里斯特，也没有足够的补给继续支撑远征，收复所有的领土。”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不甘心。”朵兰静静地靠在昆丁肩上，虚弱地回答。这么久以来，昆丁一直代替桑齐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在无数次九死一生中磨砺出的亦师亦兄的感情，当桑齐、艾德拉，以及无数曾经并肩战斗的朋友们一个个离开，只有他，和她，一直站在一起。
在她脆弱的时候，他的眼神中蕴含着鼓励；而在她冲动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总是如此的冷静和温柔。
如果要和他告别，她真的会舍不得啊。
“我还没有为艾德拉报仇，我曾经发过誓的。”朵兰抬起头，蒙着泪光的眼睛痛苦地看着昆丁，“从战略和大局来讲，陛下是对的。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在意我们曾经有过痛彻心肺的仇恨。”
“无论是桑齐，还是艾德拉，我想他们希望的不是复仇，而是活着的人，能够好好地活着。”昆丁隐约感觉到朵兰眼神的闪烁，不由涌起不详的预感。
“如果是为了活着的人，我也不愿意再见到我们的同胞被亚述人所统治。”朵兰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眼前浮现的尽是艾德拉死不瞑目的神情。
“我们不会永远被统治的，我们只是稍作修正，一定会收复所有国土的。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朵兰。”昆丁心痛地看着朵兰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上面是尚未结疤的狰狞伤痕。
“我知道了，昆丁。”朵兰闭上眼睛，淡淡地做出承诺，闭上眼睛的刹那，她看到山坡那边正走来的亚尼，嘴角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和一个贵族将军相处融洽。但是现在，她越来越舍不得身边的这些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