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旧仇 ...
-
“聆风！”马特阿拉第N次出声想要引起聆风的注意，却挫败地发现聆风只不过有些敷衍地抬了抬头，立刻重新把注意里放到靠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身上。
闷哼了一声，马特阿拉越来越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兴起把玻璃带在身边。
天知道他现在多么痛恨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时兴起”。
其实寝宫里的此刻的氛围相当温馨，一脸宁静的聆风，嘴角微微含着微笑，轻轻地为乖巧的玻璃梳理着头发，能够见到许久未见的天真小女孩，她无疑是欣喜的。玻璃则很开心地咬着苹果，好奇地环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艾莲娜捧着蔬果侍立在一旁，见到聆风稍微红润一点的脸色和不错的精神，她也不由自主感到快乐。
寝宫的装饰并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素白的纱帐，依然有含苞的花朵。仍然没有费事地堆砌上妖艳的黄金和珠宝，没有刻意用贵族的紫色来彰显那特殊的地位。
不，或者说，正是这一份与众不同的素白，才是这宫廷唯一特别的存在。
因为特别，所以灵动，因为灵动，所以珍惜。
珍惜这悠然自得的独特存在，珍惜着难以描述的独特固执。
寝宫依旧远离后宫的嘈杂和争执，游离于所有的猜测和嫉妒之外。幸运的是，从没有任何各怀目的的侧妃会来这里“探访”或“示威”，娜娣雅和马特阿拉是这里唯“二”的访客。聆风不知道这是因为侧妃们的“聪明”，还是“他”的命令。
但是她喜欢这样的宁静，喜欢这样的游离，至少，她不想看到那些侧妃们。不见，也许就能当作她们不存在。自欺欺人吗？也许。
但是作为一个不是生产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生活更舒心，更惬意的呢？
寝宫仍然远离阳光的直射，却不再有曾经的阴冷和晦涩，只让人感到温馨而舒适。
如果说此刻寝宫里的几人之中，惟一有一点点不愉快的也许就是马特阿拉了。
马蒂瓦赛亲自带兵远征，并任命马特阿拉作为王太子留在王都摄政，既是对他的信任，同时，也是对他的历练。
让他除了懂得带兵打仗，驾驭战车以外，学习作为王者更重要的必修课。
这固然让他自豪而骄傲，但是还不足以让他怎样的欣喜若狂。真正让他激动的是他终于可以不受约束地来探望聆风，能够听到她轻轻柔柔的嗓音，看到她含着淡淡笑容的素颜。虽然他更希望看到她的舞步，不过哪怕只是这样坐在她的面前，不说一句话，也让他能够窃喜一整天。
虽然娜娣雅无数次用关切的眼光的严肃的语气提醒他“多关心政务”，但是他总是视若无睹，一有空就往后宫跑。
“聆风，你真的应该常常笑。”马特阿拉微微叹口气，表情尽是超越年龄的成熟，当然接下去看着玻璃的眼神就立马恢复了少年心绪的任性。
他当然开心聆风看到玻璃以后的欣喜，但是此刻却觉得那个天真纯美的小女孩异常碍眼。
“太子殿下似乎很空闲？”聆风失笑，示意艾莲娜把玻璃暂时抱到庭院里，眨了眨眼看着马特阿，“王都最近都没有什么事情吗？”
“我都处理好了嘛……”马特阿拉有点心虚，但是很快又变得理直气壮。
“前线的……战况怎么样？”没有拆穿马特阿拉“心虚”的理直气壮，聆风停顿了一下，还是禁不住问道。
她毫不怀疑马蒂瓦赛能够取胜，她所在意的，是他可否理解了临别是她的话？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唯有如此，治世才能持久；唯有如此，臣服才会出自真心。
“朵兰，喝点水吧。”昆丁把一碗清水放在朵兰面前，掸了掸地上的尘土，坐在沉思的朵兰身边，“不要太累了，远征军的统帅毕竟是国王陛下。”
朵兰默默地接过昆丁递来的清水，若有所思地看着水中沉淀着的杂质，而混浊的水，依然能够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容颜。
这些年来的征战，为复仇，也为复国，每一个日夜与寒暑，都在惨烈与紧张的战斗中度过，即使偶然作战的间隙，也在不断地思索自己战斗的意义，以及，她和她的伙伴们，究竟将走向何方。
也许聆风睿智而博学的言论，常常能够带给她茅塞顿开的启迪，但是她却知道，自己的道路最终仍然要自己来选择。
短短两年间，她，她的伙伴们，以及这个国家都经历了毁灭与涅槃。而她也不再是曾经的朵兰。
褪去了农家少女时的青涩和纯真，掩去了痛失兄长时仇恨和疯狂，朵兰知道，此刻的她，背负着的是自己的未来，更是无数同伴的未来，承担的是亡兄的信赖，更是在以往的每一次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们的嘱托和希望。她要做的，不仅仅是勇敢地驾驭着战马，更是在黑暗中寻找一条能够让所有伙伴们都能够幸福平安的道路。
也许，米坦尼是已经复国，也许收复失地也指日可待，贵族们都已经各司其职地回到了他们原有的府邸，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
但是朵兰却明白，那并不是她们能够走的道路，她们面前的道路，依然晦涩而迷茫。
昆丁有些无奈地看着朵兰又一次陷入困顿的表情。这些年来，征战着的战友一个个离去，而新的伙伴又一个个加入。曾经一同从撒图雅走出来的，已经不剩下几人了。而他，却有幸看着朵兰一路成长，也看着她越来越疲惫，越来越苍白。也许风雨历练了她的性格，却也磨去了她属于少女的红润和开朗。
而自己，恐怕也是一样吧。昆丁苦笑一声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映。原本还算白皙的皮肤早就在风吹日晒中变得干燥。
“打起精神来吧，朵兰。我们一路上都是胜仗哦。”昆丁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个给自己太大压力的女孩重新回复笑容，只能转移话题化解让他有些难过的沉默。
“那是陛下的胜利，不是我们的。”朵兰冷冷地说。
“朵兰，这是米坦尼的胜利啊。”昆丁不赞同地说，他知道即便迫于形式只能以大局为重和黑太子合作，但是朵兰仍然对他由着根深蒂固的怀疑和敌意。
“那胜利之后呢？他可以坐稳他的王位，可是我们的未来，又在哪里？”朵兰认真地看着昆丁，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担忧和迷茫，“等到解决了亚述的侵略和危机，他会怎么处理我们？”
昆丁一时无语。其实他们都有着这一份担忧，作为一个王者，真的能够容忍曾经叛乱过的臣民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是不是将成为巩固王权的牺牲品？
“也许，我们不该再参与这场战斗，让大家回到各自的家乡，不是更好？”昆丁仍然不解，为什么朵兰坚持要和黑太子一同迎战亚述呢？
“不是这样的，回到家乡的我们才会真正失去一切的力量，任凭贵族摆布，只有仍然组织在一起，我们才有和贵族谈判的筹码啊。”朵兰捏着杯子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所以对于陛下来说，只需要执著与胜利，而对于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让大家都活着回去。”
“朵兰……”昆丁在朵兰的眼眸里看到了让他重新树立信心的神采。
“昆丁，我们现在只能依靠自己啊。”朵兰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眼前那被清水上，清水里掺杂的杂质让她想到了瓦休甘尼甘甜的水和家乡清澈的水。
他们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朵兰知道，这个答案，只能有他们自己去寻找。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那个亚述王子！”高亢的女声打破了肃穆而静谧的气氛，愤怒与不解让原本清亮的声音此刻近乎于歇斯底里。
朵兰一把推开昆丁，完全没有给予他制止的机会，毫不迟疑也毫不退缩地怒视着仍旧一脸深沉的马蒂瓦赛。
年轻的肌肤因灼热的阳光而干燥龟裂，而胸膛更因愤怒而起伏。
她没有料到米坦尼竟然能够以这样势如破竹的方式日行千里，收复几乎所有曾经沦丧的国土，把曾经在米坦尼肆虐的亚述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她亲眼目睹重生了的米坦尼战车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家，的确可以依靠这强大的战车而称霸西亚。
即便心底一次次否认，即使依然存在着固执的偏见，但是当她亲眼看到那隆隆的车轴碾过敌人的尸体，却不由得佩服那在战场上永远镇定自若的国王。
他的剑仍然那样的森冷和无情，在他的剑刃上，反射出地狱般的战场，以及米坦尼的荣和尊严。
当他们从势不两立的敌人走到同一阵线的时候，她不由感到由衷的幸运。
当她看到那已经沦为阶下囚的高贵的亚述王子的时候，巨大的狂喜溢满了她的整个身心，让她几乎无法抑制那因兴奋而颤抖的身体。
她知道那位骄傲的王子并非当初利用和背叛她们的谢尔卡王子，但是看到坎坦尔和谢尔卡无比相似的面容的时候，仍然无法抗拒心底涌上的憎恨。
即便此刻的她无法亲手杀死远在亚述王都深宫之中的谢尔卡，那踩着他的同伴的尸体走上王位的魔鬼，至少能够用他弟弟的鲜血，来祭奠那些游荡在战场焦土上空的亡魂。以及，曾经陪伴着她一路战斗的艾德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马蒂瓦赛竟然不允许任何人杀死那个亚述王子？
当士兵面无表情地转述着国王陛下的命令的时候，她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亚述的王族，曾经给米坦尼造成怎样的伤害，带来怎样的屈辱，难道他忘记了国家的仇恨吗？
朵兰毫不掩藏的怒叱和职责引来了在场所有将军倒抽一口冷气，却也问出了所有人藏在心底的疑惑。
亚尼担忧地看着那年轻的女孩，即便是跟随陛下征战多年的他们也不敢当面挑战王者的权威；而昆丁更是紧张地看着马蒂瓦赛每一个表情的变化，一再后悔为什么自己方才没有用尽全力阻止朵兰的冲动。
马蒂瓦赛并没有如同所有人预料地那样震怒，冰冷的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玩味与赞许，扫视了一眼眼前勇敢质问他的女孩，即便是他也不由对她的这份勇敢而钦佩不已。在撒图雅的匆匆一瞥，她用无畏所掩饰的胆怯，到如今能够毫不退缩地直面他的眼神，这个女孩，在战争中，也有着令人惊异的成长。
即便是从士兵们，乃至他亲信的将军们担忧的眼神中，他也能够了解她在已经在军队中得到怎样的认可，不仅仅是一直跟随她作战的杂牌民众，甚至也延伸到了正规的王军。
女人不应该生存在战场上，但是她却在战场的风沙和血腥中努力地成长。甚至让人不由自主把她作为一个平等的伙伴，而忽略了她的性别。
也许夕梨在西台，也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但是，欣赏她，并不代表他能够容忍她这样嚣张的挑衅。
冷哼一声，冷冽的眼神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接过侍从刚刚递过来的黏土板。
“我的决定，不需要向你解释。”
他能够体会她憎恨亚述人的心情，他又何尝不想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刷曾经有过的耻辱。但是此刻杀了坎坦尔，除了能够泄愤以外，没有丝毫的好处。
屠城是他以往一贯的做法，米坦尼的战车之所以在西亚地区让人闻风丧胆，就是因为它的车轮底下，不会留下任何生的希望。
而至今他才由衷体会到，过度的杀戮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
聆风说过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却一直思索不透那个睿智的女子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但是他却能够隐隐感觉到，那绝对不是用鲜血和死亡的堆积来取得的胜利。
更何况，以米坦尼现在的情况，即使能够一路打到国界，最终仍然要和亚述和谈，而留下坎坦尔王子的性命，也许对未来的和谈，还有作用。
“陛下？”亚尼目送昆丁竭力把不断挣扎着的朵兰拉走，惴惴不安地出声。
“担心我杀了她？”马蒂瓦赛放下手中的黏土板，好笑地看着身边过度紧张的近侍，“你很担心她？”
“陛下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很佩服她。”亚尼涨红了脸，连连解释。
“我不会杀她的。”马蒂瓦赛没有多在意亚尼的解释，“我在巴比伦我就答应过她，不会杀朵兰。”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旧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