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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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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着日光,省城今天冷极了,岳青宝穿着嵌白毛的夹袄,头上带着细绒圆帽,远远地看就像一颗白球,跟着岳于连走进了省城商会。
这商会会长认识岳于连,态度虽没有了往日的殷勤,可脸上还是挂着笑,“岳公子今天来所为何事?”说着,又抬头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小姐。
岳青宝进到屋里,人也暖和了些,迎着会长的目光,露出个笑容。
那会长愣了片刻,只听岳于连道:“我们今天来是为盘工厂的事情,之前我听会长说,有一些小型工厂想要转手,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商会会长听罢,有些为难,“岳公子来晚了,好些厂子都被买走了。”
于连有些惊讶,青宝着急问道:“谁买的?”
会长犹犹豫豫地说:“这……我就不便透露给二位了,如果你们真有兴趣购买工厂,大可以登报去寻,这样消息也快一些。”
岳于连道了谢,和青宝失望地走了,两人今天出门没有司机,全靠步行,两人被冷风吹得受不了,本想就此回家,可是心中实在不甘心,岳于连思索了片刻,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找洋人的工厂试一试运气?”
其实两姐弟在办工厂这件事上纯属新手,两人仅有的一点经验都是从前在朋友圈中听说的,商会原本是于连想好的中介处,可是这条路不通,他一时也没了主意,若说朋友中颇通此道的当属余三了,可是现在他们自然也不能去找余三了。
青宝听完于连的提议,想了想,说:“与其一家一家去碰运气,不如我们听从那个会长的意见,先去报社登个启示,说不定能找到呢。”
两人便匆匆去找报社登广告。
省城里的报社很多,最大的一间当属《日报》,两姐弟去了广告处,于连在办公室里排队等登记。岳青宝坐在办公室外,拨方才在门口买的烤红薯吃。
吃了两口,身体才渐渐暖和过来,正抬起头来,便看见对面办公室里走出两个人来,为首的架个银边眼镜,他身后出来的人,穿着灰格子西装,却是余幼之。
岳青宝霍得站起来,转身就想跑,却听见余幼之开口叫她:“青宝。”
岳青宝只得停下脚步,与他面对面站着,自从回来以后,她和余幼之不曾见过,家中是非不断,她也没有心思去想他。
余幼之见到岳青宝,心里五味杂陈,他当初万万没想到,岳青宝说跑就跑,半分不留恋,后来又听说木家出事,她回来了,还不待他鼓起勇气去找她,岳秉轮又出事了。自从婚事不成以后,父亲就一直敲打他,不要再与岳家来往。
余幼之没料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岳青宝。
青宝见躲不过,便大方地说:“余三,好久不见。”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请你不要怪我,我实在没有办法,请你原谅。”说着,出于紧张,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红薯。
听得余幼之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问:“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家中出了一些事情,我和于连便想着,要独立一些,现在来登报寻找合适的小工厂做实业。”
余幼之更是没想到岳家姐弟竟然会出来做实业,本想一笑,可又细细思考了他们的处境,就笑不出来了,他心里对于青宝本就没有多少怨恨,眼下见她捏着红薯站在自己眼前,只当她当时逃婚是小孩儿心性,便想着来日方长,原谅了她,“这事不容易,你们要找合适的厂子,可遇不可求,不过登报倒是个好办法。”
于连登记手续办完,一出来就听到余幼之这样说。他看看青宝,见她神色自然,便笑着招呼道:“幼之兄,才是好久不见。”
余幼之也笑道:“于连兄,别来无恙。”
岳于连摇摇头,“家中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实在谈不上无恙。”
余幼之沉默了半刻,斟酌道:“岳将军忠义,舍身救人,是真正的英雄。”却没提木时新的一身风波。
于连点点头,青宝眉眼微垂,心中念及家中诸事,面上又有多了些难过。
于连见状,忙转了话锋,道:“幼之兄对于办工厂多有经验,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余幼之笑了一声,“这是自然。”
三个年轻人在报社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中午过后,岳于连和青宝才离开。两人叫了黄包车,迫不及待地回家,想把办厂的消息告诉木慧然。
两姐弟在车上有说有笑,充满了对于未来办工厂的美好展望。
殊不知,这个时候的岳秉国已经猝死了。
今天是岳秉国复职的第一天,代总统和他没多说两三句话,便一语不合地争辩了起来,越吵越凶,吵到最激烈处,代总统想着岳秉国已没了靠山,便要罢他的职。岳秉国先前两周酗酒无眠,身体还未康复,被他这么一激,顿时觉得一阵热血上脑,太阳穴开始作痛,左边手臂忽然就僵了,心脏猛然收紧,仿佛缩成了一个石块,僵硬地抵着皮肉。他喘不过气来,只得用右手按住胸口,整个人却开始不停地抽搐。
代总统一看,心中大惊,知道这可能是心脏病急发,连忙着急唤来医生,可是等到医生赶来的时候,岳秉国整个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连脉搏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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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青宝,岳于连回到家的时候,报丧的人已经来过了。整个岳公馆传来惊天动天的痛哭声。
青宝脸色瞬间煞白,只见一个听差跌跌撞撞地跑到二人面前,边哭边道:“老爷没了,老爷没了,老爷没了……”
岳于连一巴掌刮到那人脸上:“让你胡说!”
岳青宝推开听差,冲进公馆,抬头就看见岳念华脸上挂着泪珠站在大厅里,只顾流泪,没有说话。岳青宝来不及脱衣帽,顺着楼梯,飞快跑地到楼上木慧然的卧房。
房门紧锁,岳青宝敲了几下,没人应答,于是发狠地敲起门来,“妈妈,快开门!”一开口才发现已是满带哭腔。
敲了好一会儿,房门终于被拉开了,木慧然身着白衣站在青宝面前,她的眼睛红肿,目光里再没了神采。
岳青宝伸手抱住木慧然,放声大哭起来,而怀里的母亲却好像再没了眼泪,一声也不吭。
岳秉国葬在了省城外的公墓,此时业已到了冬末。
岳秉国牵涉木时新一案再被重提,岳敏,岳聪,岳勤各降一级。省城的岳公馆原为租用的府邸,自要收回。
岳公馆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各自有了各自的盘算。
蒋云烟素来精明,见岳家大势已去,便用提前配好的钥匙,打开了书房里的保险箱,卷走了里面的二十万,连夜逃奔。
这二十万就是岳秉国生前的所有财产,他从来就没有伙同木家兄弟多赚过一分钱,岳秉国是个理想主义者,两袖清风,为官经年,他也只攒下了家中的二十万,其中大部分乃是岳太太当年的嫁妆,以及从前平津卖得房产所得。
岳敏听说蒋氏连夜卷款而逃,顿时气得险些仰倒。
隔天一早,马上就到了木慧然面前请罪:“母亲。我娘错了,这笔数目我们兄弟三人一定想办法填上!”
木慧然自从岳秉国去世以后,整个人孤冷了许多,见到岳敏跪下,依旧面无表情道:“这钱本来就要作分家用,你们兄弟三人本就占一股。如今钱没了,也追不回来了,你们从此以后就要自己独立门户了,这栋公馆,我们是不能再住了,明日开始,你们就搬出去罢。”
青宝在旁边听得一惊,母亲就这样把大哥打发了。
岳敏脸上灰败,却恭恭敬敬地再磕了一个头:“夫人养育之恩,岳敏无以为报。”
木慧然却不愿意再看他:“你走罢。”
待岳敏走后,木慧然又吩咐青宝去把周姨娘叫来。
周安来到木慧然面前,发现她这些时日竟然瘦的这样厉害,原本丰润的脸颊可见颧骨高耸,她慢慢说:“你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
木慧然听了这话,只平淡地应了一声,开口说:“今日分家,你们本该得到一股,你们孤女寡母以后生活不易。”说着,递给周安一张银票,上面有七万块钱。
周安见状,却往外一推,“太太用自己的钱来贴我,使不得,青宝和于连以后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
木慧然把钱塞到她手里,“你我相识数年,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这钱本该就是你的,以后我们大概也再见不到了。”
周安听出她语中的悲怆,心中大惊,只得劝道:“太太宅心仁厚,往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又劝道,“青宝于连姐弟二人,聪慧懂事,往后定有大作为。”
木慧然露出些许微笑,周安略略放下心来,告辞道:“明日搬家,还有诸事未毕,我就不叨扰了。”走之前,仍旧说:“你保重身体。”
等到木慧然把府中仆役工资结清,太阳眼看就要落下了。
青宝依偎在木慧然身旁,“母亲,不必担心,我和于连已在城中安和桥看好一处宅院,虽然不大,但是清幽,我们三人明日就可以搬过去,我们想在那里做一段过渡,若是省城生意做起来就留下,若是不行我们便回北方去,北平有宅子,也好安身,再作打算,以后我和于连一定好好孝顺母亲。”
木慧然点点头,郑重地说:“你平时做事急躁,有欠考虑,以后行事要多思,于连是你弟弟,你是阿姊,以后也要多多照顾他,他虽然聪明,可是有的时候太执着,你要多劝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是至亲的骨血。”
岳青宝听木慧然这一番嘱咐,觉得有些古怪,连忙直起身子道:“这个世界上,我们三人是至亲的骨血,只要在一起便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木慧然眼露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好,可是妈妈老了,总有一天要离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