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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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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青宝着急地反驳道:“妈妈还这样年轻,怎么是老了……”
木慧然淡淡地笑了一声,恰巧于连走进门来,见木慧然露出笑意,也微笑道:“书房中的几幅字画我已经收拾妥当了,明日一早,雇好的车夫就来搬运行李,只需两趟来回,就能尽数搬走。”
母子三人说了小半夜的话,便各自安睡了。
隔天一早,岳聪,岳敏,岳勤先走,然后周安带着岳念华也走了。
木慧然却不在家中,众人便没有与她道别。
刚过中午,岳公馆业已空出了大半,车夫已来过两趟,物件都已经搬到了安和桥,岳于连先去了宅院照看,岳青宝等在家里,终于等回了木慧然。
青宝着急地跑到她面前,“母亲大早去了哪里?起床以后都不见人,大哥和二姐他们都走了……”
木慧然轻轻道:“不过是去寄了一些书信。”
“寄给谁呢?”
木慧然不愿多答,只说:“城中旧友罢了。”
岳青宝不再追问,见木慧然穿上了素来最喜欢的栗红旗袍,外面围着白貂披肩,转而赞道:“妈妈最好看了。”
木慧然微微笑了笑,把落在青宝脸颊的碎发轻柔地拨到她的耳后,“这房子都快空了,不如我们去饭厅再坐一会儿,吃完午饭再走。”
青宝心道母亲是舍不得公馆,便乖觉地点头,只问:“可是厨房没有人了,母亲想吃什么?”
木慧然低头想了想,“就吃城里悦香楼,你父亲最喜欢的酒酿园子罢。”
岳青宝眼眶一热,点点头,“我这就去买,速去速回。”
木慧然点点头,见青宝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岳青宝走得急,边走边扭上细呢大衣的扣子,只听木慧然在身后嘱咐道:“穿好衣服再出门,像什么样子。”
岳青宝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纽好扣子,把圆帽带的端端正正,才转身一笑,同木慧然道了别。
她的母亲站在门前对她微笑。
等到岳青宝走远了,背影再看不见,木慧然才伸手合上了面前岳公馆沉重的黑漆大门。
悦香楼在城中心,午餐时间生意极好,岳青宝等了好一阵才打包好两份酒酿园子,又叫了一只樟茶鸭。
她快步往岳公馆走,山上原本落了叶子的光\裸树杈又生出了新的嫩绿,岳青宝抬头看了几眼。怀里抱着的食物时刻散发着热气和香味,她迎着山上刮下来的冷风,脚步越走越快。
岳公馆的大门合拢,不过没有上锁,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眼前首先跃入的是一双精美的高跟鞋,然后是那一袭栗红色的旗袍,金丝滚边,视线缓缓而上是裙摆间大朵大朵红艳艳的花朵。
岳青宝怀里的食物颓然落地,岳公馆进门处垂吊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光彩炫目,晶莹剔透,上面吊着的是她的母亲,这个公馆曾经的女主人。
岳青宝怔忡了半秒,上前一把抱住木慧然的腿脚,把她从绳索上解脱下来。
可惜,早已经晚了。
岳青宝抱着木慧然,一面哭一面叫,“妈妈,妈妈,妈妈……”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怀里的木慧然一动不动,毫无生气,青宝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打横抱起木慧然僵硬的身体就往外走。
她茫然地走,茫然地走,想要走到医院里去,想要救回她的妈妈。
一路走到岳公馆外,沿着山路往下,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她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跌坐在了山路上。
岳青宝跪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只顾抱着手里那一点残留的体温。
省城的这个冬日,对于岳青宝来说,寒冷得格外绵长而深刻,冷到骨子里,像冰刀一般刺进心里,五脏六腑都没了知觉。
视线一片模糊,隐隐约约中山下渐渐上来一个人影,骑在马上,转瞬落在眼前。
她仿佛看清了一双军靴,才渐渐抬头望他,眼泪顿时汹涌而出,“我……没有了外公……没有了爸爸……”她的眼泪连串似的掉下来,“没有了妈妈……”
陆远山见到岳青宝瓷白的脸颊上满是泪痕,一双原本光华流转的眼睛此刻无神又无助,充满了无限的悲恸与寂然。
他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一时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以何种心情,何种面目来面对这样的岳青宝,他只知道自己见不得这样的岳青宝,伸手一拽就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知道了。”伸手就去抹她脸上的眼泪。
他手上带着皮手套,眼泪落在上面不作停留,斜落了开去,留下一道又一道水痕,见她的眼泪总也擦不干净,陆远山沉声道:“别哭了。”
青宝睁着红肿的眼睛望向陆远山,有一瞬间却是真不哭了,继而转变成嚎啕大哭,“我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没有了外公,没有了家,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没有,我只要我的妈妈……”
陆远山从来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对于母子间的感情,他没有太多深刻的体会,可是此时此刻,站在岳青宝面前,他仿佛有了点领悟。岳青宝哭得惨烈,悲伤满溢而出,他想她肯定是难过到了极点。
陆远山迟疑短短片刻,才伸手轻轻地把岳青宝抱紧了。他没有说话,任由她嚎啕大哭。
岳青宝眼前突然多了一个强健的,温热的臂膀,她的眼泪不停地流,却像忽然多了一个依靠,一个可以让她尽情流泪的依靠。
木慧然自尽的新闻很快就被公诸于世。
在木慧然自缢前的那个早晨,她向诸位报社寄去了绝笔书信,信中阐明,岳秉国为人清明,一世廉洁,生前致力改革,一生追求民主,欲以此开民智,促民生,推民国,不曾收受半分不义之财,更不曾以权谋私,以公牟利,与木氏一案毫无瓜葛,木氏自作孽,与岳家无由,木氏慧然谨以死明志。
舆论哗然。
木慧然用死保全岳家的名声,不仅是岳秉国的身后名,更是为了岳青宝与岳于连的未来路。
入殓当日,岳于连请来全城最好的入殓师为木慧然化妆,身上是她最喜欢的栗色旗袍,白貂披肩整洁如新地盖在她的肩头。
岳青宝亲手合上棺木,“妈妈体面了一辈子,到了这个时候,更要风风光光,见到爸爸的时候,她也会开心。”
岳于连伸手拢住了她的肩头。
奇怪的是,岳青宝没有哭,在整场泪如雨下的葬礼上,唯独她没有哭。
岳家两姐弟搬进了安和桥的寓所,权作过渡,两人都对省城心灰意冷,计划不日就要迁往北地。
今天一早,家中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黄凯伦来了。她还是一副笑脸,许久不见,气质更显成熟,多了几分风韵。
岳青宝请她坐下喝茶。
黄凯伦说:“好久不见青宝姐姐,仿佛又瘦了些。”
岳青宝笑了笑,“劳凯伦妹妹记挂了。”
黄凯伦喝了一口茶,茶是好茶,可再不是从前岳公馆里的滋味,“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一个消息。”
岳青宝“嗯”了一声,“请讲。”
“岳聪和岳勤两位哥哥之前来我家打牌,欠下了很大一笔赌资给我大哥哥。眼下正四处筹钱要来还……”
青宝记得岳聪口中从前提过的“二十万”,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显,只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黄凯伦微微一笑,“提钱未免有些太过生分,我与青宝姐姐自有情分在,我愿意去劝一劝大哥哥,这笔款子黄公馆不缺,当然不会急着要。”
“借钱还钱,天经地义,不劳黄小姐费心了。”斜插里飞来岳于连一句话。
黄凯伦转头见于连从侧厅迈步进来,脸颊涨得通红,急急申辩道:“我不过是为你们着想,这么多钱,对于两位哥哥来说不是小事。”
岳于连记恨黄以哲收购木氏产业一时,面对黄凯伦,脸上挂着疏离的浅笑,“黄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岳家早已分家,两位哥哥的家事,我们不该过问,也无力过问,黄小姐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岳青宝有些不同意这说法,二哥岳聪,三哥岳勤暂且不提,同父异母的大哥岳敏在她心中向来是个正直的人,若是他们家落难,不管分家不分家,她若是有能力自要帮一把,只是眼前黄凯伦的目的或许有些不纯,当下青宝便没有出声阻拦于连。
黄凯伦今日巴巴跑来,为的就是在岳于连面前留个好印象,私心里见他们落难,也有一两分炫耀姿态,可是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黄凯伦面子薄,气得满脸通红,茶也不喝了,站起来就走,“就当我这好心白白浪费罢。”
黄凯伦走后,岳青宝才叹道:“你该对她客气些……”
岳于连坐下,另拿了一只茶杯倒茶喝,“我已经很客气了,当初黄家趁虚而入,便没必要再谈情谊。”他喝了一口热茶,又道:“二哥他们急着还钱,不过也是怕黄家用赌资要挟,当初借据白纸黑字立得清清楚楚,眼下岳家清廉的名头刚刚失而复得,他们在官场打滚,这些事情最是晓得的,当然要急着还钱,他们的事情我们不需要去搀和。”
岳青宝沉默着没有回答。
岳家清廉的名头怎么回来得她知道得最清楚。一个名头罢了,值得母亲用命来换么。
她低头默默地伤心了一会儿,才想,三个哥哥眼下官位不比从前,仅靠俸禄,怕是填不上赌资,三个嫂子家里又极势力,如今怕是不肯多给支持……蒋氏卷走了款子,三家人本就没有分到财产,住的宅子也是新买的,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想来想去,岳青宝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隔了两天,她便独自去找了大哥岳敏。
一见到岳敏,青宝开门见山地问:“黄公馆的款子还差多少?”
岳敏大感惊讶,这小妹是怎么知道的,却答:“不差多少,勉力能够凑齐。”
岳青宝上下看了岳敏一眼,“我刚才来得时候,还见你在向同僚借款。”顿了顿,又问:“到底还差多少?”
岳敏擦了一把脑门的汗,老实答道:“确实不差多少,还有三万余款。”
岳青宝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递到岳敏怀里。
岳敏着急伸手往外推,“我怎么还能拿小妹的钱,笑话不成!”
岳青宝往里又是一推,“我借给你的三万块钱,往后定要还我!”
岳敏还欲推辞,青宝便道:“昨日我从史密斯医生那里听说,大嫂怀孕了,大哥现在又和二哥,三哥同住在一处,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和于连两个人脑聪目明,饿不死去,这钱是多出来,才借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