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甜蜜孤独的野兽》已是深秋

81、第 81 章

　　从澳洲的热夏到俄罗斯的严冬，赵楼宴和伊利亚仿佛也从那仲夏之梦中回到了现实。不同的是冰寒的土地下仍然孕育着春天，而他们的感情却像看不到日出的索洛维茨，陷入了永夜里。

　　伊利亚投入了更加繁忙的工作，临近年底的考核评定让他忙得不可开交。有一回他加班到深夜，拉开抽屉看到里面厚厚一叠邀请函，亚德里安的脸从脑海跳了出来。他忽然想起那幅画还没去拿。当他驱车到达庄园，进去白色建筑后，管家告诉他亚德里安已经回法国了。他将那副一早包装好的极光交给伊利亚，然后独自进了房间，片刻后管家换下了制服，看到他还在有些意外。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维利斯托夫先生？”他站在门口，回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不，谢谢。”伊利亚淡淡道，然后扛着一人高的画离开了庄园，回到家中，他在黑暗中看着同样黑暗的房子，最后把画放进了仓库里。

　　尤利娅的儿子受洗那天，伊利亚和赵楼宴一起去附近的珠宝店买了条银色十字架作为礼物。赵楼宴还挑了一对蝴蝶发夹，一看就是给小女孩的。

　　“给你女儿的？”伊利亚问。

　　“嗯。”

　　“你把她当成你自己的孩子？”伊利亚道，他知道对方口中的女儿不是他亲生的，但那意味着赵楼宴还有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家庭。这令他不舒服，觉得自己很多余。

　　到了教堂后，亲友们站在孩子的周围，看着神父一边把嚎啕大哭的婴儿放入圣水一边念念有词，晨光从教堂十字形的穹顶漏下来。

　　伊利亚微笑着称赞：“真是个有活力的男孩。”

　　尤利娅接过哭得中气十足的婴儿裹进白巾里，向伊利亚问道：“他是不是和他父亲长得很像？”

　　“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坚毅勇敢。”

　　尤利娅笑了笑，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爱情，它们成为了俄罗斯的一部分，她相信能做的就是哺育她的儿子，等待共和国的黎明真正到来的那一天。

　　“你也会是一个好父亲的。”尤利娅瞟了眼离他们不远，独自在角落里的赵楼宴，问：“你们最近怎么样？”

　　“挺好。”伊利亚敷衍道。

　　尤利娅立刻给了他一个算了吧的眼神。两人从进教堂后就没说过话，尤利娅曾经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年，看得出两人之间似乎出了问题。但比起那时候每天行尸走肉一样的伊利亚，会这样生闷气的一面也实属难得一见。

　　“依留什卡，下个礼拜我想在家里举办一个聚会，你也来吧。”

　　伊利亚点头道：“没问题，我和沙利叶会带酒去的。”

　　“就你自己。”尤利娅看向他的眼睛：“如果你现在生活得不快乐，就应该另寻他径。”

　　伊利亚眼神一顿，只是道：“谢谢你的好意。”

　　回去的路上，伊利亚开口问：“你想要孩子吗？”

　　赵楼宴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愣了一下，问：“你生吗？”

　　“我怎么生？”伊利亚看他一眼，似乎在判断他是生气还是开玩笑。

　　赵楼宴心不在焉地反问：“难道你指望我？”

　　伊利亚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噎住了，他本想和赵楼宴商量过阵子有空了就去孤儿院看看，如果他愿意的话就领养一两个孩子，但现在已经失去了继续谈论的心情。

　　两人都不再说话，过了一会，赵楼宴烦躁地挪了挪位置，咕哝道：“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可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

　　伊利亚叹气：“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吧。有你一个就够受的了。”

　　这次的对话又一次这么似是而非得草草结束了。伊利亚觉得赵楼宴确实越来越像个孩子，敏感，易怒，有时候无法理解。

　　他把赵楼宴送回家，然后去单位上班。他看了眼快见底的油表，心想最近汽油似乎耗得太快了。

　　赵楼宴回家后在客厅里站了两秒，然后去卫生间清洗两人昨天的衣物，拿出去晾晒，然后把伊利亚第二天的衣物提前熨烫挂好。做完这些后又打扫了一遍地面和厨房，然后检查今天的食物是否充足。如果还有时间，他就回去看看门前空地上种的菜怎么样。

　　赵楼宴没从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把这些事做得得心应手，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碎繁杂的事情上。他觉得自己变了，有时候遇到好天气，他想的不再是出去散步踏青，而是该晒晒被子洗洗地毯。他被自己这种可怕的转变惊吓到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像个主妇一样整天围着一地鸡毛乱转？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属于他自己的事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重心已经完全变成了伊利亚。他一方便讨好他，认为总得有人干这些事，一方面又厌恶这种生活，把浸泡着墨水的手伸进洗衣盆里。

　　赵楼宴需要赚钱，随即马上找了一份工作。作为赵家的二少爷，他以前可从没为钱的事发愁过。尽管他一份电报宋百图就会立刻把钱送到他手里，但赵楼宴想让大哥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不让他看低自己。

　　但他的俄语太糟糕了，又是个外族人，做不了擅长的翻译，体面的工作也轮不到他。因此他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如法炮制曾经在德国的经历，去一些不起眼的酒吧碰一碰运气。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很快在郊区找到一家俱乐部，他要做的就是每天花两个小时清点酒类入库并做好记录，如果有客人点酒他就要送出去，如果有人手脚不干净偷偷顺走了一瓶酒，那他今天就白干了。

　　天一暗，俱乐部就开门营业。赵楼宴进了侧门，换好工作服便进入酒窖开始干活。他和同事们很少互相聊天，唯一接触多的只有每天来送酒的司机的名字和他的经理。在他们看来自己只是个沉默的异乡人，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如果真的有人会注意他，那么他就该注意自己的钱包和脑袋了。

　　听说过有人绝食没听过有人戒酒，就算粮厂倒闭酒窖也关不了门。经理经常这么调侃嗜酒的俄国人。浪客，赌徒，普通的上班族，附近的士兵，失去男人的女人，来找女人的男人，有些面孔每天都按时出现在同一个座位上，有些人出现过一次后就再没来过。但不管是谁，最后都会在酩酊大醉中大声争吵、哭泣、发疯，然后继续迎接新的一天。

　　赵楼宴偶尔空闲时也会跟酒保要一杯红酒，后来换成了黑麦酒。在这样嘈杂生动的环境中他并不觉得格格不入，他们和伊利亚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却令他萌生出这些人才是和自己一伙的念头。

　　赵楼宴甚至有些喜欢这份工作，而且下意识不想让伊利亚知道。因此每天下班前，赵楼宴都会在俱乐部仔细洗完澡换回自己的衣物，确认没沾上酒味后才会回家。

　　但偶尔，在那间厕所与浴室混用的狭窄空间里，他还是会撞上一些不想看到的事。

　　“抱歉。”当他看到两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挤在角落里，手上拿着的钱和塑料袋似乎是正在进行某种交易时，他条件反射地低声道歉关门离开，只好打算回家再洗。

　　赵楼宴快步走出更衣室，没想到那男人却追上来拦到他面前。

　　“你在这儿工作？”这男人很年轻，留着士兵一样的寸头，眼珠闲不住似地乱转，看上去满脑子都是鬼主意。

　　赵楼宴点点头，看他想要干什么。

　　男人见他点头笑起来，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赵楼宴打量他一眼，淡淡道：“我也没见过你，先生。”说完就想走人。

　　“等等，送你个见面礼。”男人将一个很小的塑封袋硬塞到他手上，道：“我叫彼得，如果你需要可以再来找我。”

　　赵楼宴等对方离开后看了看塑封袋里的两粒白色药片，心想原来是个药贩子。然后随手揣进兜里回家了。

　　家里依旧没有人。赵楼宴刚喝了酒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面包洗过澡后便在床上躺着，忽然想到什么，拿出那片白色药片翻来覆去地看。

　　这种小东西曾经在他的同学中风靡一时，尤其是那些想要获得创作灵感的狂人。他们宣称这小小的药片可以将人带入心醉神驰的梦幻秘境，见到所能想象的最美妙的景色，听到最动听的咏唱。他当时对这种夸张的描述不屑一顾，如今却莫名有些心动。

　　如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么神奇的话……

　　“楼宴？还没睡？”

　　正入神的赵楼宴没注意伊利亚已经回来了，他快速将药片藏到身下，仰起脸让伊利亚亲了一下，道：“还不想睡，今天很累？”

　　“很多事情。”

　　“和我聊聊？”

　　伊利亚满身疲惫地趴在他肩头蹭了蹭，他当时为了对抗父亲的意愿投身对立的派系，如今两派斗争越演越烈，仿佛巨大的漩涡般让他深陷其中，漩涡的中心是对权力和财富的无尽贪欲。伊利亚在愤怒后感到迷茫。

　　他无法和赵楼宴聊这些，不想看到对方自责后悔的神情，更不想让那份情绪动摇自己的信念。他放开赵楼宴，揉了揉对方头发，道：“我去洗澡。”

　　随着对方进入洗手间，赵楼宴维持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淡淡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