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甜蜜孤独的野兽》已是深秋

79、第 79 章

　　别墅外的喷泉结了冰，雕塑放置在干涸的水池里，灰白的草坪和松塔被猛烈的风吹得咯咯作响。别墅之内却很温暖，亚德里安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袍，敞开的领口露出结实雪白的胸膛。他似乎十分钟爱这种夜的颜色，丝缎的光泽像星光闪烁。

　　他在作画，但本人古典精致的面孔已经像是一幅油画，该被挂在凡尔赛宫的壁廊上。

　　“你在笑。”

　　亚德里安的视线专注地在面前的俄罗斯青年和画布上流连，忽然说道。

　　伊利亚回过神，低低说了声抱歉，随即收起笑容摆正姿势。

　　“我曾经加入过兄弟会。”就如惯常一样，亚德里安总是先挑起话头，伊利亚偶尔会附和，但更多是他自己在叙述。亚德里安嘴角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不是大学或是教会的哪一种，里面都是和我们一样的贵族。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大本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当你觉得自己是个异类的时候发现原来还有那么多同类。那时候我大概十四？或许是十五，家族中一个堂哥引荐了我。我以为那里是个乐园，不过没多久就发现那里不过是个糜烂的沼泽地。”

　　“其中一些人我曾见过，他们平时衣着光鲜，绅士端庄，但在那片沼泽，每一个人都像是夜间的幽魂，被钉在荆棘上潺潺流血却感觉不到疼痛，丑陋放荡，愁眉苦脸，及时行乐。我当时想那一定是上帝之所以惩罚我们的原因。”

　　“你加入了吗？”伊利亚问。

　　“不，我几乎是落荒而唐，几乎不想承认自己的缺陷。”亚德里安愉快地笑起来，表情像在说一件童年糗事，然后直视伊利亚的双眼，低喃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也会有人保持清醒，甚至拥有快乐。”

　　“那是因为他们迷失在暗夜里，看不到星辰，辨不清方向。”

　　“那个东方青年就是你的星辰？”

　　“他是我的一切。”伊利亚沉默了一会后回答，亚德里安惊讶了一下，轻声道：“幸运的男人。”语气有丝羡慕，也有些不屑。

　　像他们这样的人，大多时候更像野兽，孤独而自我，谨慎地潜行在森林中，警惕所有危险。而一旦沉溺在甜蜜的禁果中，危险将如影随形。

　　半个小时后，这次会面结束了，伊利亚站起来问：“还需要来几次？”

　　“一次，想看看你的画吗？”

　　伊利亚扫了眼画架：“不必了。”

　　亚德里安歪头安静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然后问：“你在急着摆脱我？”

　　伊利亚没有回答。

　　亚德里安挑了挑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想逃避我，一个人想要逃避另一个人，不是因为厌恶就是因为害怕。我想我应该不是前者，那么你在害怕什么？”

　　伊利亚避而不答，穿上外套临走前道：“下次我会来取画。”

　　“再见，美人。”亚德里安笑了笑，一手拉住他慢慢行了个亲吻礼。伊利亚的目光冷漠地扫过他的脸，开门离去。亚德里安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耳边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他走到窗边，看着那辆汽车在雪地中划出一道远去的轨迹，宛若一条指引方向的路。

　　三天后，伊利亚选定了度假的地点，和赵楼宴飞向了在地球另一面充满了阳光、海滩和沙漠的澳大利亚，他想换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许更容易让彼此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飞机在跨过广袤的大陆和海洋后，美丽的空姐开始提醒飞机即将降落时，伊利亚轻声叫醒了一直在熟睡的赵楼宴。

　　“到了？”赵楼宴揉了揉眼睛。

　　“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伊利亚拉开窗帘，阳光让赵楼宴撇开眼。

　　“好热。”他伸了个懒腰把椅背放正，一边把大衣脱掉，站起来道：“我去趟洗手间。”

　　“嗯。”

　　因为长时间的飞行，赵楼宴的腿脚有些水肿，他在狭窄的过道里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一排排的靠背椅令他晕眩。他定了定神，加快速度进入洗手间关了门，拧开水龙头抹了把脸。

　　冰凉的水流让大脑还在睡眠的那一部分也清醒了过来，赵楼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了口气，扯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将口袋中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然后重新回到了头等舱。

　　“你还好吗？你睡了三十多个小时。”伊利亚问，赵楼宴看上去精神奕奕，回答道：“我现在精力充沛，不用像某人一样下了飞机还要倒时差。”

　　“是吗？那我们待会来比赛。”

　　“比什么？”

　　“今晚我们谁先睡着。”头等舱只有三五个乘客，趁着没人注意，伊利亚快速亲吻他的唇。接着飞机降落，强烈的失重感令赵楼宴的身体前倾，使这个吻变得短促而缠绵。

　　下了飞机后，为期一周的假期正式开始了。他们去刚落成不久的悉尼歌剧院听钢琴演奏，从海港大桥的这头赛跑到另一头，在日落霞光潮起潮落的海水中拥吻。他们花半天时间冲浪，还有半天仅仅在沙滩上晒太阳。就像伊利亚希望的那样，他们似乎可以只记住快乐的那一部分，那些悲伤以及痛苦都能被海水和风涤荡。

　　赵楼宴像喜欢机车一样喜欢上了冲浪，追风逐浪的刺激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的感觉。但他们不会总在海边呆着，又是一天日出的时候，两人来到酒店大堂，伊利亚对前台道：“我想租一辆汽车。”

　　“好的。”侍应生带他们到酒店旁边的停车场，里面轿车，吉普，马车，应有尽有。伊利亚看中了红色的一辆敞篷，道：“我要那辆。”

　　“等等，我想骑这个。”赵楼宴忽然道，然后走向几辆摆在不显眼位置的摩托车，对伊利亚道：“这个更方便，而且便宜。”

　　最后他们租了两辆摩托车，沿着海岸线，没有目的、不需方向地破风前进。太阳西斜的时候他们停在一处庄园里，白色主建筑前是一片巨大的植物迷宫，迷宫正中央矗立着天使雕像。

　　伊利亚看向赵楼宴道：“传说以前中世纪的时候，有些领主会在女儿成年的生日舞会上邀请一些青年才俊，让他们进入植物迷宫，谁先找到他的女儿谁就能娶她。”他笑道：“要玩吗？”

　　“听上去很有趣。”赵楼宴笑道：“可我们缺一个新娘。”

　　伊利亚看着他，噙着笑不说话。赵楼宴挑了挑眉，道：“看来我得快点逃跑了。”随即转身进入迷宫入口，身影很快消失在两人高的绿篱中。

　　赵楼宴慢慢踱步在巨大的迷宫中，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高大的绿壁，就像他的内心，尽管四周仍然一片灰白，但他知道，脚下仍在前进。

　　月亮升空，天使塑像在月光笼罩着一层清辉。伊利亚和赵楼宴用手臂枕着脑袋，躺在天使脚下，仿若受其双翼所庇护。

　　“多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伊利亚感叹道。

　　赵楼宴笑道：“党国栋梁也会说这么唯心主义的话？”

　　“这个问题就像问我是爱你的外在还是灵魂一样难。”

　　“那你爱哪个？”赵楼宴狡黠地看他。

　　伊利亚也看向他，然后侧过身体凝视他的眼睛，清了清嗓子，用俄语向他耳边念道：“当我看向你，我的灵魂开始羡慕我的眼睛，当我听见你，我的灵魂开始渴望我的耳朵，当我抚摸你，我的灵魂开始嫉妒我的皮肤。而当我透过你故弄玄虚的双眼，我看到了掩藏在你灵魂中和我一样的心思。”

　　当他们还在巴黎念书，沉浸在疯狂的热爱和热情中时，伊利亚经常热衷于送给他鲜花和俄语诗。赵楼宴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字典，一遍遍阅读那些陌生而甜蜜的文字。当念到最后一句时，伊利亚望进那双黑眸深处，念着那些他曾经写在情书中的词句：“这是我一直希望的生活，和你一起看海的尽头，看星星坠落。”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有许许多多，他的内心就十分满足。

　　赵楼宴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再隐瞒再假装一切风平浪静。他想和伊利亚坚定地走下去，不会陷入突如其来的噩梦中。但当他看着伊利亚的双眼，他不希望再在其中看到阴霾，就像他心中燃烧后的灰烬。

　　“我现在一无所有了。”赵楼宴的声音带着悲观的因素。

　　“你永远不会一无所有。”伊利亚向其保证。

　　回去的路上，忽然发生了意外。

　　他们骑着摩托在水泥路上疾驰，路边的草丛里忽然窜出一条黑影，伊利亚躲闪不及，急刹车刺耳的声音伴随大灯惨白的光芒划过天际，最后淹没在草丛里。

　　“伊利亚！”赵楼宴扔下车冲到伊利亚身边，对方躺在离摩托几米远的地方，黑夜里看不清伤势，他低声道：“我的右手有些麻。”

　　他皱眉试图起来，赵楼宴扶着他，看到对方扭曲的手臂，道：“手臂应该骨折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从上衣撕下一块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伊利亚到最近的医院。

　　伊利亚很快被送进了急诊室，赵楼宴站在病房外，白衣口罩的医生和护士从他面前走过，每一个似乎都长着李朔风和那个助理的脸。赵楼宴闭了闭眼试图深呼吸，却越来越喘不上气。

　　滚开！不要再缠着我。

　　赵楼宴在心里嘶吼，他睁开眼，看到走廊里的座椅，回忆中的一幕幕画面强硬地挤进他的脑子。赵楼宴狠狠捶了下墙壁，在晕眩恶心中逃离医院，大口大口地喘气，可他知道自己仍被困在牢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