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甜蜜孤独的野兽》已是深秋

69、第 69 章

　　半年后，温琬产下一女，取名赵陵真。

　　有一天清晨，阳光明媚。

　　女佣拉开窗帘让晨光洒进房间，床柜上的收音机里一个优雅冷冽的外国男声在倾诉着听不懂的语言。

　　“二少爷，起来吃早餐了。”

　　“二少爷？”女佣拉开被子，床单鲜红一片。

　　“不好啦！二少爷出事了！”变调的尖叫盖过了广播，不稳定的电流让传输的声音变得刺刺拉拉的，一个男声用倾注了无数思念和爱意的语调呼唤着一个名字。

　　“沙利叶，我来接你了。”

　　赵楼宴安静地沉睡着，仿佛陷入了他自己的梦境中。

　　“是谁告诉他的！”

　　抢救室的灯红得刺眼，赵楼英的怒吼在狭长空寂的走廊里一声声回荡。

　　“不要在医院大声喧哗。”护士生气地提醒，在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时噤若寒蝉。

　　温琬盯着急救室的门面无血色，哭得双眼通红地陪着赵母，两人泣不成声。

　　赵楼英的视线在几个人身上逡巡，最后定在光义脸上。后者身子一缩，立刻给自己开脱：“大少爷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信你问夫人。”赵楼英的眼神仿佛要把他骨头给拆了，光义拼命撇清干系。这事都快过了一年了，他以为二少爷既然都结婚了那肯定往事已成云烟，就无意说起了伊利亚广播找人的事，他还以为二少爷也知道呢。早知道二少爷会寻短见，早知道打死他也不说啊……

　　赵母悲怒交加，喝道：“你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楼宴还在里面抢救，楼英，你是怎么做大哥的，啊？你怎么能把亲弟弟逼到要寻死，要是楼宴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你是要妈的命啊……”

　　护士拿着输血袋进进出出，赵楼英干涩地安慰道：“妈，你别急，楼宴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灯终于灭了，医生推门出来，所有人都围上来，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宣判。

　　“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赵母赶紧进病房，见到楼宴躺在床上苍白的脸，又是一场痛哭。赵楼英立在门口，点了根烟又想起来是在医院，直接用手掐灭了装进口袋，转身去找医生。

　　“我弟弟的病情怎么样？”赵楼英问刚才的主治大夫。

　　那大夫正在写报告，闻言抬头看向这个年轻人，和蔼道：“目前没什么大碍，主要是失血过多，多恢复几天就好了。比起身体上的康复我觉得你们要在病人的情绪上多注意一下。”他拿出几张伤口的图片，上面的手腕像是被野兽啃过，外翻的筋肉几可见骨没看上去触目惊心。

　　“你看，病人手腕上的血管是被生生咬断的，用这种极端痛苦折磨的方法自杀的情况很少见。恐怕以后那只手都会不太利索，使不了力气。我个人建议病人需要做心理疏导，让病人看到生命的美好，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要让他产生活下去的欲望，才能防止再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赵楼英颔首道：“谢谢医生。”

　　赵楼宴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三天，赵楼英把李朔风找了来。他在病房里和赵楼宴单独呆了两个小时，然后告知了他一个不算好的结果。

　　赵楼宴患上了抑郁症。

　　抑郁症在这个年代还是个十分新鲜的名词，李朔风解释道：“简单来说，患上这种病会导致心情低落，意志消沉，缺乏交际说话的渴望，态度悲观消极，严重的就会丧失生存的意念自残自杀。”

　　赵楼英沉默地听完，最后只给他三个字：“治好他。”

　　“赵总。”李朔风微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赵楼英脸色阴晴不定，不置可否。

　　赵楼宴的伤养了三五天就好了，但是赵母仍然不放心，硬要他多住几天院。赵楼宴记得他刚醒的时候母亲上来就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抱着他哭。他心里也很难过，但那难过就跟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隔了一层，让他什么都不想说。

　　“二少爷，你快吓死我了，小兰看到那全是血的被子吓得直哭，洗都不敢洗。你没看见那小丫头片子哭得可好玩了，鼻子一皱跟小狗似的……”

　　光义一边削苹果一边嘴里不停地说话，赵楼宴躺在床上看着缠着纱布的手腕出神并不答话。他知道那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但并没有伤到动脉，只要算准了时机是要不了命的。但疼痛却是真的，那种牙齿切进血肉时毛骨悚然的触感，以及血液腥甜的味道仿佛依旧残存在他的口腔里。

　　光义天南地北扯了两个钟头赵楼宴都没开口说一个字，他摸摸鼻子，临走前将一个信封交给了他。赵楼宴拆开看了眼里面的东西，他所有的证件和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他将其放回去，心想慕容嫣效率挺高。

　　光义前脚刚走，赵楼英后脚就来了。

　　“大哥。”赵楼宴坐起来叫道。

　　赵楼英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看他，问：“手怎么样？”

　　“还行。”

　　他看起来比昨天半死不活的模样好多了。赵楼英脸色缓和了一些，下巴一抬道：“起来穿衣服，陪我出去晒晒太阳。”

　　赵楼英习惯了这样发号施令的口吻，但赵楼宴还是觉察出了其中的软化。他瞄了大哥一眼，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他的手使不上劲，穿衣服这样的小事也变得费劲起来，磨蹭半天也没成功把胳膊套进衣袖里。赵楼英看不过眼，没等他拒绝就扯过来三两下替他穿好了便要出门，回头见他还在发呆，催促道：“愣着干什么，你脚又没事。”

　　医院的两栋楼之间有一个西式的中庭，兄弟两个别别扭扭地沿着花园散步，他们聊天的模式总是一个训一个应，这样平等的交流方式反而浑身不自在。

　　“我让温琬下午把陵真抱来给你玩。”半天后赵楼英开口道。

　　“别折腾小孩子了。”赵楼宴道。

　　他们在一处雕塑喷泉前停下来。赵楼英也不知道说什么，点着烟抽了一口：“成，不看就不看吧。”

　　“大哥，你现在说话像京城来的。”

　　“像吗？”

　　“嗯，慕容嫣说话就这样。”他淡淡道。

　　赵楼英看向他，赵楼宴知道他和慕容嫣的关系，这时候提起他必定是话里有话。

　　“大哥，我要回巴黎。”赵楼宴也迎向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气氛暗涛汹涌。

　　过了良久，赵楼英捻灭了烟，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冰冷地问：“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楼宴太了解大哥了，这个表情就是发怒的征兆。赵楼英的脾气本就不太好，在自己的事东窗事发后更是变本加厉，就连脸皮厚如城墙的慕容嫣在频频遭受无妄之灾后也开始受不了他。他要是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就等着挨揍，但他必须得说，他无法再等下去了。

　　“哥，我要回去。”他话音刚落，一截还燃着火星的烟头便飞到他脸上，他立刻闭紧嘴，背脊绷得笔直。

　　“回去找那个洋鬼子？”赵楼英早该猜到，赵楼宴从没想过放弃，而此刻就像定时炸弹终于倒数清零。

　　赵楼宴紧紧抿着嘴，过了一会儿道：“大哥，你还有什么招儿尽管往我身上招呼，可喜欢男人这毛病我是改不了了，您出完气了就放我回去。”

　　“混账东西！”赵楼英气得指着他亲弟弟的鼻子骂道：“你想一走了之，先不提爸妈，温琬怎么办？你那刚出生的女儿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这近一年来，赵楼英并没有因为赵楼宴结婚了就对他放松，相反，他对弟弟的交际关系看管得极为严格，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他把赵楼宴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工作，周围只有女性共事，出差应酬都带着他，搞得常常在赵楼英那里碰钉子的慕容嫣瞪着他的眼睛都放绿光。赵楼宴想自己要是走了，慕容嫣绝对是第一个放鞭炮庆祝的。

　　他把赵楼宴收进层层编织的网中，但他没有办法掌控对方的思想。

　　赵楼宴被吼得条件反射哆嗦了一下，低声道：“我和温婉已经离婚了。”

　　赵楼英一愣，随即狠狠往弟弟肚子上踹了一脚。赵楼宴生生挨了下来，额头都疼出了汗却硬是一步没退。

　　“你这畜生！你要让温琬年纪轻轻守活寡，要让你女儿一出生就没父亲？！你还配当个男人吗？！”赵楼英这一脚踹得毫不留情，他来回看着只字不反驳的弟弟、他包着厚厚纱布的手腕。赵楼英不是没往死里逼过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扳回来，结婚生子，发展事业，回到人生正轨。结果赵楼宴心里的那点苗头根本就没死透，但赵楼宴毕竟是他胞弟，他狠得下心逼他一次，却没法再来第二次。赵楼英心里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这次是真的管不了他了。

　　“哥，我也想过就这么算了，和一个女人有两三个孩子过一辈子。可是时间过得越久我就越清楚我没办法再继续伪装下去，这些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每天都努力扮演成你们希望见到的样子，活得不像自己而像一具行尸走肉，活一年还是十年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我……我不想一辈子这么活着。”

　　所以，他在顺从了家人后选择了最鱼死网破的方法。他灵魂最重要的一部分被遗落在了巴黎，他必须回去，才能重新变得完整。

　　赵楼英转过身，片刻道：“赵楼宴，你说这话对得起谁？”

　　赵楼宴哽咽道：“大哥从小就教我，做人首先要对得起自己。”

　　“呵，还知道拿我的话来堵我了。”赵楼英又点了根烟，似乎是认了，不只是他，每个人的精力都已经在这其中消磨殆尽。

　　“你打算怎么和爸妈说。”

　　赵楼宴见大哥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道：“就说大哥外派我出国工作。”

　　赵楼英没说话，掐了烟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