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甜蜜孤独的野兽》已是深秋

57、第 57 章

　　翌日上午，当伊万看到会议开始时伊利亚仍然空着的席位时，他就知道事情并不顺利。

　　伊利亚一连三天没回来，主任天天问这小子干什么去了。伊万只能用他家里有事应付过去。伊利亚和他父亲不和的事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秘密，上面哦了一声让批个假条也就敷衍了过去。

　　到了第五天，伊万坐不住了想去巴黎抓人，伊利亚却幽魂一样出现在了他们两人的宿舍门口。

　　“……伊留什卡？”

　　伊万看着眼前的人几乎没敢认。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暴瘦成这副模样，眼窝凹陷，双眼通红，衣服皱皱巴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跟人打过架。伊万怀疑他这几天几夜根本没睡过觉，看人的眼神都已经有些不正常。

　　他身上没有酒味。伊万稍微放心了一点。

　　伊利亚没魂似地站在那里，连眼皮都不动一下。伊万忍不住道：“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那声音半晌才传到伊利亚脑子里，他点点头就进了附带的淋浴间。

　　等里面响起水声伊万才转身去找医药箱，他不知道伊利亚在这四天中经历了什么，但看上去糟糕透了，让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伊万来回走了两步，看了眼半开的浴室门，抓起钥匙出去了。

　　等伊利亚湿漉漉地赤着脚就出来后，伊万已经从中国城买了鱼片粥和饺子回来，看到他拍拍床道：“给你擦药。”

　　伊利亚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坐过去，湿淋淋的金发滴着水，在洗过澡后有些泛红的皮肤上蜿蜒下一道道水痕。他赤着上身，紧实的肌理线条像美术馆里的雕塑一样流畅分明，大大小小的伤痕在他本就纵横可怖的满身疤痕衬托之下反而带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伊万看得眼眸一深，身上莫名燥热起来。，他定定神将注意力放在伤口上，用药棉蘸了酒精替他消毒。

　　伊利亚一直不说话，伊万默默替他消毒上药包扎，最后把粥递到他手里：“吃吧。”

　　伊利亚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此时闻到那热腾腾的香味，饥饿感突然苏醒，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他连勺子都不用，就着碗大口大口喝起来。

　　伊利亚饿极了，也累极了，但身体到达极限的临界时，他的精神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在这整整四天的时间里，他几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不敢睡觉，不敢休息。他找遍了所有认识的沙利叶的同学，希望得到一丁点有用的消息，宋盏，叶霁，他的同班同学，学生会的人，还有报社的同事。他甚至找去了李则修的家里，把能想到的人全都问了个遍，却一无所获。沙利叶这个人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忽地一下就没了。

　　他身心俱疲，却一秒钟都不敢合眼，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全是沙利叶走之前笑着跟他说等我的画面，而当睁开眼，冰冷的现实把他拽进另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

　　后来别无他法，他又回到了那座房子，请求那位新的住户联系租给她的房东，他想通过房东就能找到沙利叶的下落了。然而在煎熬的两天后，他却只等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巴黎当地人。

　　沙利叶三个月前就已经把房子卖给了他。

　　伊利亚觉得有个巨大的铁锤朝着他的心脏狠狠来了一下，夺走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伊万静静看着伊利亚喝粥，从淡金色的眉毛到挺直秀气的鼻子，忽热听见对方说了几个字。

　　“什么？”伊万不好意思地问，他刚刚太入神了没听见。

　　“他走了。”伊利亚的语气很奇怪，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承认沙利叶真的走了，彻底离开他了。

　　伊万立刻明白对方口中的他是谁，奇怪道：“他回香港了啊？”

　　伊利亚鼻尖一酸，眼前都有些发虚：“他不回来了。”他怎么能就这么说走就走？难道沙利叶一直都在骗他、一点都不爱他吗？他从三个月前就开始打算这一切……伊利亚感觉心都快撕裂开了。

　　“他会回来的，也许只是有事才会拖这么久。”伊万敷衍道。这套说辞两人都已经腻了，伊万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只适合好好睡上一觉，连哄带劝地喂他吃了安眠药，把人弄上了床，药效没一会儿就发挥了作用，伊利亚陷入一片黑暗中，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伊万定定看着他漂亮的脸蛋一会儿，抓过被子盖住他的身体，起身洗澡去了。

　　伊利亚做了一个很久不曾造访的旧梦。

　　空旷严寒的大地上，少女站在初春的融雪中，洗得发白的裙摆在暖阳中飞扬。

　　我要走了。

　　去哪里？年幼的他张大眼睛，惊讶地问。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她笑着向他发出邀请。

　　要吗？一起走？他迷茫地看向伸向他的那只手，离开家？离开爸爸妈妈？

　　我走啦。

　　就在犹豫的时候，少女笑着跟他挥手，那张脸忽然变成了沙利叶。

　　不要！伊利亚目眦欲裂，在梦中拼命呐喊，可是双脚就像灌了铅，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在重复的梦境里重复地后悔，如果他点下头，如果他迈出那一步，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一直如此笃信，可是当他真的这么做了，伊利亚才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空空地站在雪地里。

　　在每天上班下班，萎靡不振地过了半个月后，平时一帮玩得来的同事终于也发现了伊利亚的反常，得知是因为失恋后不屑地道：“漂亮妞多得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当晚就硬把他拖进了一家酒吧。

　　这些人都是当兵出来的，和伊利亚在圣西尔的那班贵族子弟不同，他们一到酒吧就找了个舞台边上的桌子坐下来，角度刚好能看见后台的门。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好奇地张望那扇神秘的门后，对伊利亚的消极十分不满意。

　　“不就是失恋吗，等你找到更漂亮的就会发现以前的都是狗屎。”

　　“就是，等你有了钱，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都有人给你摘下来，爱情就是金钱的装饰。”

　　伊利亚平时和他们相处得不错，但现在却特别受不了他们的态度。他受不了这些人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亵渎他和沙利叶之间的感情。

　　去你妈的失恋！我和沙利叶好好的！

　　伊利亚第一次在心里咆哮着爆了粗口。他找了个借口跑出去，生怕自己再待下去忍不住要揍人。

　　“算了，别理他，快快，朱林看上的那个出来了，快看。”

　　几人都是年轻气盛的，顿时就竖着眼睛等着看是哪位天仙。

　　不一样中央铺着紫色地毯的舞台上一步三摇地走出来一个女人，个子非常高，骨骼粗大，一头长长的银发，虽然丰乳腴臀的，但怎么看怎么别扭。

　　“……朱林，这好像是个男的。”

　　“不可能。”那叫朱林的十分不信，自己看了半晌后脸都绿了。他们又看向别的演员，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家酒吧，好像，没有女人。

　　嘈杂的环境和迷幻的音乐撩得伊利亚心烦意乱，伊利亚低着头，没好气地推开那些想贴上来的人，直接跑到后门吹风去了。

　　这些日子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和沙利叶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被他扳碎了咀嚼。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如果早就做了决定，他怎么还能表现得那么轻松自若。他的留恋不舍都是假的吗？如果是真的又为什么不回来？他浑浑噩噩地想，最后汇聚成一个疑问：他还爱自己吗？

　　无数的回忆折磨得他精疲力尽，伊利亚痛苦地一拳砸向墙壁，脆弱的墙面瞬间以那股力量为中心碎成蛛网般的裂缝。

　　“够了！”

　　伊万一直在几米之外看着，见他又开始伤害自己才变了脸色上来阻止他：“伊留什卡，你清醒一点，他已经走了。”

　　伊利亚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血顺着垂下的拳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伊万也替这段夭折的感情可惜，尽管沙利叶和伊利亚都是男性，但他一度觉得两人十分般配，两人同样的出色，同样的英俊。他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却没想到如此短暂就画上了句号。

　　“沉浸在过去只会让你痛苦，向前看吧，伊利亚。”

　　“不会过去！”伊利亚激动地反驳，他瞪着伊万，脸孔扭曲，眼中的疯狂让伊万心惊。“我不会放手的，是他把我带上这条路……休想就这么完了……”

　　“对，不会这么完了，我要把他找回来……”他自顾自地重复，像扒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他要当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相信沙利叶还是爱他的，就算不爱，他也要找回来。沙利叶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他的眼睛忽然迸发出光彩，伊万警惕地盯着他，在他转身要跑的时候眼疾手快地一记手刀敲晕了他。

　　“疯子……”伊万无可奈何地把他拖起来带回去。可怜的爱情的奴隶，他把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折磨得卑微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