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甜蜜孤独的野兽》已是深秋

43、第 43 章

　　伊利亚告诉他服役期有两年，然后送了他厚厚一本法文原版的悲惨世界。赵楼宴小心收进包里，然后开车送他回去再自己回家。他好像忘了是怎么告别的，似乎也并没有如何难舍难分，回去之后过了好半天，迟钝的感觉神经才后知后觉地苏醒，丝丝缕缕得难受起来。

　　伊利亚走了。

　　赵楼宴灌了杯水，将心底那些没着没落的情绪压了下去。

　　假期结束后，赵楼宴继续上课下课，学校的宿舍楼还没重修好，托兰办了休学一心一意在医院养伤。赵楼宴的生活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下了自己。伊利亚入伍的第三天，赵楼宴收到了他的信。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山峦中的初日倒映在湖面上，穿着崭新军装的伊利亚和几个士兵站在山峰上，手里还拿着一张很小的相片，因为逆光眯起眼睛。赵楼宴看了一会反过来，背面是信的内容，大约写得很急字迹有些凌乱，纸面还沾着一些泥土痕迹。

　　上面只有几句话：他们在山顶上集训，极目眺望便能看见中国境内的山峰，一切都很好。

　　赵楼宴翻回来仔细看，目光柔和如春日煦阳，就像真的在触碰伊利亚的脸一般轻轻抚摸照片。正当他看着照片出神时，忽然听见电话铃响，一会儿秀秀的声音传过来：“二少爷，有位姓李的先生找您。”

　　赵楼宴过去接道：“您好，我是赵楼宴。”

　　“楼宴，我是李则修。”

　　“李会长啊，有什么事吗？”赵楼宴有些诧异对方会打电话给他。

　　“上次除夕的合照出来了，我待会正好路过你家，顺便送过去。”

　　赵楼宴道：“太麻烦了，我这就派人去您府上一趟。”

　　“别忙活了，我放在办公室呢，晚上有空吗？正好一起吃个饭，我知道有家西班牙菜做得不错。”

　　对李则修这个人赵楼宴总是下意识多一份小心，可是别人好心总不能随口拒绝，赵楼宴思忖片刻，问：“好，几点？”

　　李则修嘴角微扬，看了看表道：“我七点来接你。”

　　六点五十分，一辆黑色轿车准时停在赵宅大门口，李则修站在车边看赵楼宴出来，不吝称赞地欣赏道：“一表人才。”

　　李则修似乎刚下班，他身量颀长，穿着一身剪裁服帖的黑色暗纹西装和同色呢料大衣，一条藏蓝领带色，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很有儒商风范。赵楼宴虽然看上去气质温文尔雅实际却没什么耐性，眼神明亮举止利落，身上学生气重了几分。

　　李则修喜欢他的学生气，连那份明显针对自己而又尽力克制的不耐烦都觉得有意思，因为找不到理由他大约对自己还有点内疚。李则修觉得有趣，他知道若是自己不挑破，对方就会一直这么克制尽礼地应付下去。

　　到了地方，李则修已经提前预约好位子，看到餐桌上点着的蜡烛和一朵鲜艳玫瑰，赵楼宴才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

　　也不知道李则修是无心还是有意。

　　来点单的侍应生像是刻意回避一般没多看两人一眼，李则修点好菜又要了瓶红酒，嘴上明知故问：“这么重要的节日我把你叫出来，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李先生不是也不过洋人的节日？”

　　居然被反将一军，李则修神色一黯，似是被提起伤心事。赵楼宴到底年轻，脑海顿时浮现那天李夫人泪眼朦胧的模样，猜是他们夫妻貌合神离，立刻低声道：“抱歉，您儿子没有带来巴黎？”除夕那天他无意扫到李则修桌上的照片，里面是他们夫妻二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他换了个话题，没想到更加糟糕。

　　“带来了，一年前溺水没了。”李则修轻描淡写，赵楼宴一时愣住，看着他的表情摸不清深浅，只好安慰：“您和尊夫人都还年轻。”

　　“只怕是……”话到一半咽了回去，李则修话锋一转，“现在的年轻人都崇尚自由恋爱，校园里都是一对一对的，我还当真有些羡慕。我们那时候可不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则修叹道，“哪怕是楼英，年轻的时候也荒唐过。”

　　赵楼宴送到嘴边的食物停住了：“我大哥？”他很快明白李则修在说哪件事，他大哥赵楼英曾经因为一位梨园名伶和慕容家的大少爷慕容嫣交恶，那位名伶还是个男旦，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家里逼着大哥尽快定亲结婚。

　　“家兄的那些事都是坊间谣传，空穴来风，当不得真。”

　　李则修看他一眼：“我倒是看过那位老板的戏，身段风流，名不虚传。”

　　“尊夫人温柔体贴，也让旁人艳羡。”他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失言，李则修却不恼，反问：“楼宴觉得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别有深意，赵楼宴别过眼：“如人饮水。”言下之意和他无关。

　　这个话头再接下去就没意思了，李则修叫了一份墨鱼饭，看着赵楼宴的牛排道：“以前我总吃同一样，也是时候换换口味了。”

　　赵楼宴有点想走人了。

　　“不说这个了，难得一起吃饭，说点高兴的。”李则修说着递给他一个信封示意他拆了。

　　里面除了那张大团圆照，还有一叠现金和票据。赵楼宴听见对方道：“这是你上次的稿费。”

　　“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况且这是我该做的。”赵楼宴想推回去，他时常和格莱特跑杂志社新闻社，清楚这些钱对他的付出来说是过于优渥的薪酬。

　　他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永远带着一份疏离。

　　李则修并没收回去：“不止是上次的，我想这个版块之后都由你来负责。”他不给对方犹豫的机会，故意道：“我看了你的简历，很优秀。我们的报社是小了些，比不了那些大社……”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不能胜任。”赵楼宴果然上当，随即反应过来，他最近在投简历给各个大社找实习机会，先不论李则修怎么会有他的简历，他是没有理由推脱的了。

　　“我相信只要是你答应的，就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

　　赵楼宴想了想，觉得在留学生的报社也许更能让他发挥一些用处，便道：“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他一答应以后还少得了见面的机会吗？李则修一笑，倒酒碰杯：“来干一杯，敬我们的新晋作家。”

　　“干杯。”

　　餐厅里的人渐渐减少，李则修也适时提出送他回家，理由很充分：“亚洲人晚上独自一人不安全。”

　　餐馆旁边正好是一家糖果店，赵楼宴买了一盒酒心巧克力，最近楼月爱吃这个。

　　两人都吃得有些撑，到了居民区后便决定散散步消食。李则修见他穿得少，取下围巾披到他肩上：“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爱惜自己。”

　　“就到家门口了，还是会长自己戴着挡风。”刚染上一点温度的柔软布料又被送回原主人手中，赵楼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几个路过的金发男孩，心想伊利亚这个时候应该睡得正香。

　　他的眼底无限温柔，人站在这里，心思却已经飘得很远。

　　这是对着心有所属的人才会有的神情，李则修见过不止一次。

　　“不早了，回家去吧。”李则修温和道。

　　赵楼宴早就不想陪着吹冷风，闻言顺着道：“那您路上小心，回见。”

　　礼数得当，走得也是毫不留恋。

　　李则修回到车里，揉了揉眉心：“回办公室。”

　　赵楼宴回到家里，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却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他叫了两声秀秀，后者才从楼上跑到他跟前，接过他的大衣挂起来，余光瞧着楼上大声道：“二少爷回来了。”

　　“喊这么响做什么，二楼怎么这么吵，小姐呢？”

　　“小、小姐在跳舞呢。”秀秀不敢看他的眼睛，舌头打绊神情紧张。赵楼宴狐疑地上楼，秀秀连忙拦住他道：“二少爷你渴不渴？我先给您倒杯茶吧。”

　　“我不渴。”楼上又传来一声响，赵楼宴加快脚步上楼，刚到赵楼月卧室前门就开了。

　　“二哥，你回来啦。”

　　房间里的留声机放着华尔兹，赵楼月倚在门口，脑门鼻尖都是细密的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怎么一脸的汗？”

　　“我跳舞玩呢。”她的故作镇定赵楼宴尽收眼底，他侧身进去，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忽然一阵夜风吹起了米色的纱帘。

　　赵楼宴把巧克力盒放在桌上，走向窗边向下瞥了一眼，树枝灌木丛遮挡了视线，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忽然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赵楼宴立刻明白了什么。

　　“入夜了还开窗，不怕着凉。”赵楼宴边责备边关上窗户，赵楼月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心，撒娇道：“开着窗我就知道二哥什么时候回来了啊。”她脸上的窃喜掩饰不住，在心里庆幸道：太好了，他应该已经走了。

　　“出这么多汗，快点去洗澡睡觉。”

　　“那二哥晚安。”

　　“去吧。”赵楼宴带上房门，叫住想开溜的秀秀：“秀秀，你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