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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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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尔?”
瘦瘦高高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堆空酒瓶似乎准备出来扔后院的,看见赵楼宴和伊利亚眼睛一亮,像终于见到救星般道:“你们是来找托兰先生的吧?他就在里面,我带你们去找他。”走了两步才想起酒瓶还没扔,于是又放了东西才蹬蹬蹬地跑进去了。
旅馆里没开灯,灰扑扑的窗帘半开不开,浓烈的酒气熏得房间就像个巨大的酒罐,一走动灰尘就洋洋洒洒地浮在半空。
赵楼宴在吧台里面找到了哼哼唧唧的托兰,他身上就懒懒散散穿了件衬衫,底下大约是嘉德尔垫的被子,一边低声不知在说什么一边淌眼泪,乍一看跟街边的流浪汉毫无二致。
“托兰?”赵楼宴叫了一声,抬脚把地上的酒瓶踢到一边,道:“我去俄罗斯了,给你带了好东西,你要不先擦擦眼泪看一眼再哭?”赵楼宴用哄女孩的口吻对蜷在棉被里的托兰道,冷不防对方打了个咳,冲天的酒气熏得他忍不住憋住了气。
“克劳迪娅不爱我了,你他妈的也丢下我跑了!你现在还来干什么……”当托兰安静得差点让赵楼宴以为他根本没听见自己说话的时候,托兰突然像才看见这里有别人似地转过脸,抽噎着满头满脸砸到他身上,还不忘用嘶哑的嗓子还不忘挤兑他:“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冬天还跑到俄罗斯去吹冷风?”
赵楼宴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还要承受他的人身攻击,恨不得把伊利亚递过来的水杯迎面浇过去。然而托兰下一秒又陷入自己的伤心事,痛不欲生地哭起来。
托兰体重可观,赵楼宴肩膀有些酸,忍不住看向嘉德尔问:“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从嘉德尔口中得知,原来赵楼宴去探望的那天,克劳迪娅和他分手离开后,托兰当晚就趁夜拆了木板溜出医院直奔克劳迪娅的家里,嘉德尔一整晚都站在学校的宿舍外看着窗户里两个人的剪影,那个有些趔趄的身影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提心吊胆。他无比真诚地祈祷托兰先生能够成功挽回他的爱情,然后好好治疗他的腿。
可惜的是,托兰失败了。
“然后托兰先生让我带他去我原来的住处,之后……又到了这里。”嘉德尔迅速瞟了一眼托兰,含糊地略过这段:“托兰先生已经喝空了那个酒柜。”他想带他回医院,但又不想让已经十分悲伤的托兰更加生气,因此他打消了偷偷去通知托兰家人的念头。现在沙利叶来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赵楼宴听完很同情地拍了拍托兰的背,一边想这家伙的失恋期也未免忒长了一些。他把人拉起来,托兰立刻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你哭你的,别管我。”赵楼宴用眼神示意嘉德尔帮忙,低头看见被揩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新外套未免有点心疼。
伊利亚已经开门去叫车了,赵楼宴和嘉德尔合力把死沉的托兰抬进车子里,后者乖巧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和克……”
“嘘——我们现在最好别提那个名字,如果还想要清静的话。”赵楼宴截住了伊利亚的话头,然后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因为治疗不及时,托兰的腿彻底跛了。但他却并不在乎,用他的话说精神上的完整才是至高无上的,□□不过是用来感受世界的载体,不用太在意。
不过当医生开始处理他那条破腿时,他还是因为□□上的疼痛嚎得撕心裂肺哭天抢地。
“沙利叶先生,托兰先生他没事吧?”嘉德尔时不时瞟向病房内,一脸担忧地问赵楼宴。
“没事,吃了这些苦他就老实了。倒是你,这些日子一直陪着他辛苦了吧。”嘉德尔正在抽条的年纪,一眨眼的功夫不见就又高了一截,如今都快到赵楼宴的下巴了,只是瘦得厉害,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跑。
“我看你先回去睡一觉吧,托兰家里很快会派人来照看他的。”
嘉德尔闻言转头盯着那扇门,低声道:“我想陪着托兰先生。”
赵楼宴看着他,不由想克劳迪娅如果能有他一半关心托兰就好了。
此时的托兰就像一只落水狗,病恹恹地歪在床头,胡子拉渣脸颊凹陷,半晌吊起一只眼睛看向他们两人,幽幽道:“我真羡慕你们俩。”
“噗——”彼时赵楼宴正在喝水,闻言结结实实喷了出来,问:“你说什么?”
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托兰此言非彼意。
然而——
“有一次我半夜回宿舍正好看到你们在床上亲热,只好去隔壁双胞胎那里借宿。”
赵楼宴的脸瞬间通红,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只听托兰道:“本来我是没打算放弃自己的床位使用权利的,但是伊利亚用眼神威胁我。看不出来你身材挺不错的,我还以为是根竹竿呢。”
托兰记忆犹新地啧啧了两声,赵楼宴看了看表:“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吧。”
想要气死某个失恋又失言的人似的,伊利亚报复般一把搂过赵楼宴响亮地亲了一口,笑眯眯道:“我们吃饭去了,你好好养伤。”
“你们俩平时一个赛一个的闷,怎么凑在一起就如此不要脸。”
两人在托兰的嘀嘀咕咕中告别了医院。一回家,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美味丰盛令人食指大动。五个人围着桌子饱餐一顿,赵楼宴感叹着将来秀秀嫁了人他和楼月要怎么办,然后心满意足地各自上楼睡觉。
“怎么了,没吃饱?”当赵楼宴依样画葫芦地钻进被子挨到他身边时,伊利亚轻轻开口问。
赵楼宴从被子里探出头俯视他,舔了舔濡湿的唇瓣,那双眼睛漾着水光又黑又亮,哑着声音开玩笑:“你在我家做客,这句话理应是我问你。”
他那副模样看着他,伊利亚只消一眼就受不了了。他按下对方的脑袋,浑身的血都在往脑子冲,在丧失理智前他听见自己问:“托兰会不会说出去?”
赵楼宴在喘息间挤出一句:“不会的。”
同胞受难者追悼会的那一天,好风暖阳,巴黎大学内的教堂前却是气氛肃穆。
黑压压的人群像一条将流不流的黑河瞧得人喘不过气,一排黑白的遗照被簇拥在素白的花圈中央,安静地看着来吊唁他们的生前亲友,难以想象灾难突发时是怎样惨烈的景象。
“二哥……”
“别怕,没事。”赵楼宴挽着妹妹的手安慰般轻轻握了握,随即深吸了口气才步进教堂。低低的哀乐合着压抑的哭泣声通过空旷的穹顶连绵回响,听得人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两人找了座位坐下来,赵楼宴听见妹妹几不可闻地呼出口浊气,自己也不由跟着松了松神经。
“楼宴,你来了。”
赵楼宴看见李则修向他走来,和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相似的黑色装束,胸前别着一朵白花。赵楼宴起身道:“李先生。”
“别客气,坐。”李则修这阵子也忙得脚不沾地,难得他还抽出空来招呼自己。他坐到赵楼宴隔壁,音乐停下来,神父带着眼镜捧着圣经迈上讲台。李则修微微侧头,低声道:“楼宴,你的文学素养好,我想请你关于这次的时间帮忙写篇报道,刊登在我们的报刊上。”
“好。”赵楼宴道:“李先生,我也想请教您一些事。”
“你说。”
赵楼宴看向前面低头抹眼泪的死难者家属,问:“听说您最近接待了不少国内来的客人,连我家隔壁最近来搬来了一户天津商人。”
李则修叹口气:“既然你问起,大概也是有所耳闻了?”
“知道得不多,只是连我那一向不愿意挪窝的大哥都要从苏州老家远迁,我想肯定不是偶然。”赵楼宴清楚大哥的脾性,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自己先斩后奏把楼月带到巴黎的事情大哥怎么会仅仅责骂几句就过去了。
李则修静了片刻:“你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乌克兰是什么模样吗?”
赵楼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震惊道:“怎么会这样?”他的声音大了些,引得周围看过来。
“内忧外患,你大哥想必也嘱咐你们兄妹好好待在巴黎念书,短期内不要回国了?”
赵楼宴嗯了一声,李则修像长辈一样拍拍他的手背。他的手骨骼修长,中指上有一块常年拿笔的茧,覆上去便是温热的暖意。李则修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鹤楼一向懂得审时度势,必然会安然无恙。”
赵楼宴没在意他的动作,只是心烦意乱地点头。家里有大哥在他自是不担心,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的苏州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他却是不敢想象。
“我能做些什么?”他问,李则修笑笑:“你该听你大哥的话,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报效祖国。”
镇魂的乐声再度响起,众人纷纷站起来去见死者最后一面,悼念亡魂。赵楼月根本不敢看棺木,一路都盯着墙面跟哥哥脚尖贴着脚跟。赵楼宴扶着妹妹,将手中的花放到棺盖上。许是因为死状太过凄惨,尸首都盖上了白布。陷在无数的花瓣之间,仿佛真的已经消逝于人间,成为了和鲜花、泥土、空气同样的东西。
“二哥,我冷。”在礼毕后,赵楼月站在透过彩色花窗的迷离光斑中小心翼翼地撒娇。
赵楼宴不由也觉得有些冷,道:“走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