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甜蜜孤独的野兽》已是深秋

27、第 27 章

　　赵楼宴骑着自行车在黑夜里疾驰。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硝烟味，离学校越近就越浓，乃至进了校门后就到了呛人的程度。

　　赵楼宴喘得急，立时就猛咳了几声。校园里静得令人不安，偏僻处的花房都亮起了灯。赵楼宴深吸了口气继续往里走，随即隐约看到了火光，嘈杂人声从宿舍楼栋处传来，呼天抢地喊什么的都有。赵楼宴丢下车跑进人群里，发现宿舍楼里烈火滚滚，火烧得噼里啪啦，浓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怎么回事？”他抓住一个人问，那人身上裹着被单，像刚从宿舍里逃出来，惊惶不定地回答道：“宿舍着火了，老天，好多人没跑出来。”

　　着火了？赵楼宴瞳孔微张，一副副担架从浓烟弥漫的楼栋里抬出来，有幸运的还活着的，也有已经成了一堆死肉的。

　　托兰！

　　救护车开了进来，赵楼宴转过脸不去看那些死人，扒开人群找托兰的身影。

　　消防队拦在楼前不让人进去，赵楼宴只能问旁边认识的同学。

　　“托兰呢，他出来了没有？你们有没有看到托兰？”他抓住有些面熟的人问，忽然发现双胞胎扶着一个人从绿化带里钻了出来。

　　“托兰？”赵楼宴快步上去，三人身上都没什么烟火气，托兰的表情十分痛苦，一条腿像没骨头似地拖在地上。

　　赵楼宴头回听他的室友爆了粗口：“他妈的……我的腿要断了……”

　　“闭嘴！”赵楼宴不想听他咒自己，朝外喊道：“快来人，这里有伤员！”

　　直到医护人员立刻赶过来将托兰送上了救护车，赵楼宴才松了口气，一转身却发现宋盏和叶霁披着湿棉被抖抖索索地站在路边，两双眼睛看着被烧的宿舍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小蔡没出来，他死了。”宋盏的眼睛迟滞地转动了一下，看着赵楼宴说出这句话。

　　“谁死了？”赵楼宴下意识问，下一秒闭紧了嘴。在这种时刻，一旦说出这种字眼仿佛就会真的招来厄运。摆在空地上那一排白布之下的躯体不久前还在呼吸空气，但现在却一动都不能动了。赵楼宴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家中的灵堂，满宅子的白灯笼白花圈，爷爷的黑白照片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周围都是阴惨惨的哭声，那口盖着艳红帛锦的棺材里像是藏着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一样让他恐惧。赵楼宴的脑子都是空的，仿佛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动不了了。

　　“怎么会着火呢”叶霁冷得直哆嗦，嘴里反复呢喃道，赵楼宴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一阵风吹过来，夹带的血腥气令他打了个冷颤，像是和新魂打了个照面。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色一白，却强自镇定地咬了咬牙。

　　搜救仍然在继续，校方开始安排学生去别的宿舍过夜。有些学生直接回家了，剩下的全都等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赵楼宴看轮到他们还要很久，对两人道：“你们今天先去我家对付一晚吧，看看还有谁有需要的也一起去。”

　　“那麻烦你了。”宋盏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去问其他的留学生。

　　赵楼宴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感觉有点着凉。

　　“沙利叶！”

　　赵楼宴似乎听见伊利亚的声音，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对方大汗漓淋地跑过来，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太好了，你没事。”

　　他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全身都被汗浸透了。赵楼宴被闷在他胸前，忽然想起还有别人在，赶紧推开他问：“你怎么来了？”

　　伊利亚像是确认他真的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般触摸他的脸，回答道：“我刚才听到这边有爆炸声，怕你有事。”

　　“你忘了，我是住家里的。”赵楼宴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嗡嗡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里却立刻就安定了下来。

　　伊利亚的神情还残留着刚才的紧张，语气温柔道：“你没事就好。”只是他怕万一沙利叶今天正好住在学校里要怎么办，万一他被困在火里，被压在重物之下，被毒气熏昏迷，又万一他睡得太沉没醒过来……种种设想将伊利亚吓得心惊胆战，现在见到人还是毫发未伤地出现在他眼里，他的神经才完全松懈下来。

　　“你的脸色好白。”赵楼宴的眼睛都被熏红了。伊利亚想伸手探他的额头，却发现赵楼宴紧紧握着他的手，于是就轻轻回握了一下，道：“回家吧？”

　　“嗯。”赵楼宴点点头。伊利亚扶起自行车，让对方坐在后面。

　　赵楼宴将脑袋靠在伊利亚的背后，双眼放空地看着地面进入视野又迅速溜走，轻声喊道：“伊利亚。”

　　“我在。”伊利亚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只听见对方梦游般道：“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尸体。”那些人也许有的曾经和他坐在同一个座位上课，有的也许和他点头打过招呼，有的也许是他整理过的照片中的其中一张，但眨眼间就都没了，鲜红的血流出来，干涸成一块块难看的红褐色，看得他几欲作呕。

　　伊利亚沉默了半晌，才低沉道：“我为他们感到难过。”

　　“战场上的尸体是不是也有这么多？”

　　“嗯。”伊利亚的声音低下去：“不过很难找到，找到了也没办法带回去。因为尸体都被埋在了雪地里，一夜过去就冻成了冰，用铲子一铲身体就碎了。不如就让他们永远保持牺牲时候的模样。”

　　赵楼宴听得喉咙发紧，问：“你怕吗？”

　　伊利亚顿了顿：“刚开始会，后来就习惯了。”

　　到家后赵楼宴让秀秀拿了几床被子再把客房收拾出来，宋盏他们正好也到了。一群人全都灰头土脸眼睛红肿，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爆炸的恐惧之中，但谁也不愿意提起几分钟前噩梦般的经历。赵楼宴在之前的留学生聚会上见过他们几次，虽然不熟但有个大概的印象。

　　少了几个人。赵楼宴没有深想，道：“今天……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你也早点睡，明天一早和我一起去医院。”宋盏疲惫地道，明天他要去医院探望受伤的人，去认领遗体。他朋友冰冰冷冷地躺在那里，光是想想他就想哭。他低声道：“和家人告别的时候大家还都好好的，谁知道下次见面就成了一盒子骨灰……”

　　任何安慰的话此刻都显得过于苍白。赵楼宴安顿好了大家，自己却睡意全无。他回到自己卧室，伊利亚也自动自发地跟了进来。

　　对方赶在他说话前道：“我陪你。”

　　赵楼宴没再说什么。

　　两人躺到床上关了灯，黑暗中赵楼宴望着天花板，忽然翻身压到伊利亚身上。四目相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忽明忽灭的烛火，但很快伊利亚就看不到了。对方闭上了眼睛，随即覆上了他的双唇。

　　他吻得很用力，仿佛想借此侵入他的每一寸血肉。伊利亚吃痛地蹙了下眉，感受到对方压抑的隐秘的颤抖，随即将他深深抱进怀里，容纳对方全部的恐惧和颤抖。

　　一吻结束，赵楼宴喘着气直起了腰，伊利亚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明白他想干什么，想伸手拉他下来，赵楼宴却将他的手挪到自己身后，低声恳求：“来吧。”他极度需要借此感受彼此存在的证明，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伊利亚抱着他坐起身，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头：“受不了的话就咬这里。”

　　“唔……”

　　牙齿陷进肉里，渗出鲜红的血珠。赵楼宴像是怕它变干变黑似地赶紧伸出舌尖舔了舔，嘴里尝到的味道又腥又甜。

　　“沙利叶？”

　　“你的血。”他咕哝着着吻上来，血腥气分不清是从嘴里还是鼻腔中涌进来。伊利亚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几乎不认识，他像是变成了一团不知何时会燃尽的火，拼命想要烫伤别人，同时也猛烈地燃烧着自己。

　　他闭着眼睛微微蹙眉，苍白的脸终于有了血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里有什么？伊利亚无法得知，他的肩膀被咬得生疼，可是却分不清对方偶尔泄露出的痛苦低吟究竟是因为躯体的破坏还是灵魂深处对死亡的恐惧。

　　赵楼宴忽然哭出了声音，仿佛是个被噩梦靥到的孩子。

　　伊利亚却松了口气，一遍遍安慰地亲吻对方脸上的泪水。

　　窗外晨光乍泄，太阳很快就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