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别来无恙》见手青

9、不会放过你

　　小道士年方十六，道号明元，俗名陈家宝。

　　据他所说，他跟着师傅已经十四年，打从师傅在陈家村一眼相中他，他就一直跟在师傅身边了，师傅曾说他若不能成为道士，年岁绝不过十四。

　　小道士说，没有师傅，他现在恐怕已经入了轮回，师傅是他的再生父母，给他吃的穿的，并且教会他做人，教他道术。

　　他说，他一直都很努力，想要学会更多的道术，想要完成师傅给的任务，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他都不能达到师傅的期望。

　　妖术都分不清，道术也不精，就连对敌时也经常出岔子，很多时候都要师傅师弟帮忙，自己只会一点点皮毛。

　　师弟就厉害多了，师弟是天生拥有仙骨的灵兽，师弟无论学什么都很厉害，师弟每次都能完成师傅给的任务，师弟不禁很厉害，人也长得很好看，很多灵兽都喜欢他呢……

　　师弟……

　　师弟……

　　到了最后，道士几乎全在念叨他的师弟，季长歌从他的形容中描绘出了一个天资聪颖拥有神级外怪外貌堪比潘安能力赶英超美性子温和有礼进退有度总之就是“啊哈哈哈我就是人生赢家”的——一只灵兽。

　　……

　　不好意思槽点太多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吐。

　　道士看上去对自己十分没有自信，甚至有些自卑，言谈中满满的都是因师弟而产生的自豪，但是季长歌想起刚才的战斗，道士反应并不慢，道术也看不出哪里弱了——只是认错了符术这点有点……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季长歌弯腰拿起掉在地上的椅子摆正，对地上那条长长的裂缝心疼地抽了抽脸。

　　“我叫季长歌，是南郊博物馆的夜间保安，今年二十四岁，你可以叫我长歌。如你所见，现在是一个鬼魂。”

　　道士郑重地点点头，道：“明白了。”

　　“但是你有一点搞错了，”道士盘腿端正坐在地板上，正色道，“你并不是鬼魂。”

　　“啊？”季长歌愣了愣，他低下头比划了一下自己消失的腿，“可是这样不是鬼魂又是什么呢？”

　　“确切来说，你现在的状态应该是‘生魂’，”道士停顿了一下又说，“他没有真正的杀死你，他只是将你的魂魄‘拘’出来而已，况且你阳寿未尽，不可能进入轮回，相当于活着的死人——这就是所谓的生魂。”

　　“生魂还是可以回归身体的，”道士看着熟睡中的妖怪说，“大概他有事必须要依靠你的身体才能完成，才会选择这么麻烦的事。”

　　难怪妖怪说要把身体还给自己。

　　季长歌想了想，一屁股坐在了道士的身前说：“你知道的，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就连鬼魂什么的也是最近才看到的，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些？”

　　“愿闻其详。”

　　……

　　时间慢慢过去，如同水中不可察觉的暗流一般缓缓流动，随着这暗流的涌过，白茫茫的阳光逐渐蜕变成橘黄色的水彩。

　　“叨扰了，我先告辞了。”

　　“那个……不留下吃饭吗？”

　　季长歌看着灵言苍白的脸色和血迹斑斑的左手出声挽留道，灵言不辞辛劳给自己讲解了许多东西，虽然他说都是一些浅显的，但是他却受益匪浅。

　　他的眼珠不由自主瞥向身后仍在睡觉的妖怪————真是高下立见。

　　“不用了，我还有事。”道士板着脸，俊秀的小脸上很是严肃，他再一次说，“打扰了。”

　　“那么……再见了……”

　　“恩。”

　　……

　　季长歌关上门，不禁叹气。

　　已经到晚上了，自己这个状况不可能去上班，虽然已经和小王请假，但是也不知能瞒到什么时候。

　　他靠近依旧沉睡着的妖怪，对方仍旧苍白着脸，但是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大概很快就能恢复原样了。

　　……话说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还是很不习惯啊。

　　季长歌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依靠着床坐在了地上。

　　作为一个考古专业出身的大学生，他对古代神鬼故事也有所了解，但是那些古籍中描述的古老诡谲绮丽的妖鬼，他从来不觉得是真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彼岸花开三生别首再不见，任凭折骨作笛，踏歌且行且远。

　　他一直感叹着人类想象力的极致瑰丽，却不曾想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季长歌微微侧过头，看着床上还在酣眠着的妖怪——你要找的道士，是我的前世啊。

　　他苦笑着回头看着自己虚化的腿，自己凭空遇到这无妄之灾，却是因为自己虚无缥缈的前世。

　　——可是我和我的前世并不是一个人。

　　……

　　“人类，道士已经走了吗？”

　　妖怪闭着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直直对上季长歌有些涣散的瞳孔，清冷的声音丝毫不带睡意。

　　“诶诶！”季长歌猛地一抖，笔直立正站好，“刚刚走掉了！”

　　妖怪微微垂着头，刘海微微撇下打下半张脸的阴影，季长歌只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二人长久地对峙着，橘黄色的日光逐渐转换成青白色的月光，连空气都变得青惨惨。

　　“……哦。”

　　妖怪伸了个懒腰，干脆地跳下了床，“道士果然就是麻烦。”

　　“可惜都要重新来了。”

　　“那个……”季长歌跟在妖怪身后，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之前说把身体还给我……”

　　虽然妖怪说是顺带着，但是他的确是说过还给自己的吧。

　　……

　　“他并没有做出实质性危害到人类的事，所以我不能阻止他什么——而且他的咒术修为远远比我高深，我实在帮不上忙。”

　　“我会去问问师弟的，抱歉帮不了忙。”

　　……道士这么说着，看来也是帮不上忙的，一切只能看妖怪心情了，希望他能遵守自己说过的话。

　　“你说身体？”妖怪挑着眉笔画着自己。

　　不然呢？

　　“没了。”妖怪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

　　……

　　“用来仪式的东西没了，”妖怪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那种东西本来就不常见，如果不是坁这种魑有收集东西的癖好，我连那个也不一定找得到。”

　　“那……他那边没有了吗！”季长歌失声喊出来。

　　“有的话我干嘛不多拿点……人类你好烦。”妖怪伸手撩了撩挡住视线的刘海，“对了，道士是不是给了你很多这种符咒？”

　　妖怪指的是现在正贴在季长歌额头上的黄纸，季长歌讷讷地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符纸。

　　小道士不禁长得好看，心底也很好啊。

　　“没收了。”妖怪轻巧巧扯走了季长歌手里捏着的符纸，“本来就没什么能耐，到处乱走迟早被吃掉。”

　　“这张也拿掉。”妖怪不顾季长歌的拼命挣扎，从他的额头上干脆利落地拿走了符纸，“不要到处乱跑。”

　　……

　　季长歌目瞪口呆地看着妖怪无情的背影，重新回到了被迫拖着走的日子。

　　我说，你喜怒无常的程度是不是又上升了，难道妖怪也有更年期的吗？

　　……

　　当晚，夜凉如水，妖怪躺在铺好的床上，季长歌无聊地坐在窗台上。

　　工业区很荒凉，但是没有了高楼大厦的遮挡，大如银盘的月亮悬挂在半空中，夜空中有着疏疏朗朗的星星。

　　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天阶夜色凉如水”这句诗来。

　　当人时没有这个心境，做鬼——生魂时倒是挺有意境。季长歌自嘲地笑笑。

　　夜风习习吹来，轻薄的窗帘扬起，倒映不出季长歌的身影。

　　躺在床上的青年半睁开眼睛，注视着窗台的方向，瞳孔中倒映着些许虚幻的背影。

　　藏在被子下的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符纸，表面上却没有一丝迹象。

　　如果可以自由移动了，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应该也会回归到寻常的生活吧——但是他不允许。

　　没有达到从前的实力，他怎么能甘心就这么放过他，即使只是后世，但是他也想要重新打一场——

　　因果并不会随着轮回而消失。

　　青年脸上浮现起安然的笑容，手中粗糙的质感逐渐磨灭，消失，湮灭。

　　这一次，我有的是时间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