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26、元首大人在召唤（五）

　　“这只是因为您过去的朋友不懂得感恩。”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略略抬起头，发现里昂桑切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的不满足来源于嫉妒，自大和无知，而我与那些人不一样。”

　　我说完又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望着我，脸上依旧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您可以完全信任我，先生。”

　　“哦？”他慢慢悠悠道，“你要怎么证明？”

　　“您可以提出要求，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

　　“如果我说，接下去的半个小时，你会再次沉睡。”他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你愿意吗？”

　　我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得太明显，我仰视着他，他显然身材高大，笔直的身躯离我极近，压迫感让我双腿发软。

　　从他的表情上，我看不出来他开玩笑的痕迹，仿佛只要他点点头，立即就会有人将我拖去地下坟场，而我从一开始就处于被支配的地位。

　　如果我再次进入那个地方，那么逃出来的可能性会更加渺小，说不定就真的是要在梦境中等待死亡。

　　见我久久不回答，他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没有怎么用力，仿佛只是像朋友间友好的轻轻触碰。

　　“你不愿意？”他的声音温柔异常，像极了阿良君。

　　我想起来，在那个梦境中，每当阿良君真正生气，他的表情和声音都会温柔得可怕，那恶毒的微笑让人毛骨悚然。我记得曾经有一次在和阿良吵架——其实是我单方面争吵之后，阿良君将我锁在了房间里，他拔掉了电话线，锁上门和窗子，把我的手机钱包全部没收，然后微笑着让我冷静几天。

　　后来还是我用台灯把窗子上的玻璃砸碎，从二楼的房间里跳下才逃了出来，还好只是扭伤了脚踝，在把我送到医院后，阿良君道歉的态度还算诚恳。

　　而眼前的元首，简直和梦里的屏成良重叠了起来。

　　“如果您觉得我毫无价值，那么我愿意回到梦里。”我说。

　　元首忽然大笑了起来，他就像个慈爱的长辈一般摸了摸我的脑袋：“别担心，我只是开个玩笑。”

　　而我只能僵硬地站着，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知道，从你出来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关注着你，但因为前一阵子有些事情，未曾与你正式见面，真是有些失礼了。”里昂桑切斯凑近我的脸，沉声道，“池小姐不必紧张，永恒之城的每一位公民，都享有其应得的权利，而你付出的十多年，已经为你赢得了一区的居住证，付出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希望你能真正明白。”

　　我也希望自己能明白，只是他真的离我太近了，我甚至连他眼角的鱼尾纹都看得一清二楚，果然年纪大了不管是浦西林和遮瑕膏都不能挡住所有皱纹……我一边感叹一边慢慢后退，很快，我就已经退到了桌子边。

　　“我知道你对永恒之城政府存在诸多误会，不过如果设身处地想一下，你能感受我们做出的一切，都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他抓住了我鬓角散落的一缕头发，放在手里慢慢揉搓着，目光却没从我脸上移开，“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我将头往旁边偏了偏，感觉发套紧了一点，如果元首大人再用力一点，他很可能就直接把我的假发扯了下来。

　　就在气氛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里昂桑切斯放开了我，朗声道：“进来。”

　　打开门的是陆家的克里斯，他眉头微蹙，对着桑切斯行了一个礼：“我想和您谈谈。”

　　元首坐在了椅子上，用眼神示意我出去，我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低着头快步走出了会议室，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我并没有立即回到大厅，而是站在没有人的走廊上，靠着墙平复呼吸。

　　“谈得怎么样？”冷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用看就知道是奚昭庭那个家伙，或许我已经习惯他的语气了。

　　“还好。”我轻描淡写道。

　　他忽然走过来，攥住我的手腕便将我拖向一边。

　　我一惊之下开始挣扎：“你做什么——”

　　“——闭嘴！”他直接将我扛了起来，走出了酒店，招来一辆计程车，硬是将我塞了进去。

　　“宴会还没结束！”我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没必要呆在这里了。”奚昭庭报上我公寓的地址，自己也跟着挤了进来。

　　我隐约觉得今天晚上回去肯定不会好受，毕竟之前才与他吵过架，如果他要在隔音效果好的公寓里把我暴打一顿，我连自卫能力都没有。

　　我悄悄抓紧了手机，思考着如果奚昭庭真的施暴，我是应该打给加莱还是陆园岛求救，显然两个都不是好选择。

　　在我犹豫中，奚昭庭已经把我拖进了公寓里，他动作丝毫不温和，我差点被他甩着跌倒。

　　我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见奚昭庭阴沉着脸朝我走来，连忙摆直手臂作出防御状：“你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协商……”

　　他冷笑一声，劈手夺过我的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我额头冒着冷汗，眼睁睁看着他逼近，扬起了手，我吓得闭起了眼睛，身体向后缩去，准备迎接那即将挥下来的一巴掌。

　　谁知奚昭庭只是把我的假发扯了下来，冷嘲热讽道：“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你看起来真是蠢透了。”

　　我连忙窜进卧室换衣服，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自己实在惨不忍睹，妆已经花了，脸上身上全是汗。

　　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乱七八糟的妆全部收拾掉，才走出房门。

　　奚昭庭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这个场景真是尴尬极了，我故意忽视了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便扭头想回自己的房间。

　　“你过来。”奚昭庭道。

　　我乖乖走到他面前四米外，笔直地站好。

　　“池靖，我警告过你，不要和陆园岛扯上关系。”他开门见山说。

　　“我和他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我狡辩道，“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我实在不想跟他讨论这件事，不仅是自己有所心虚，更是因为奚昭庭这副模样就像个开启了嘴炮功能的老妈子——一旦滔滔不绝就轻易不能停下。

　　我就默默的站着，听着他训斥，他总看我不怎么顺眼的样子，我只能认命地听着他对我发牢骚。

　　果然，奚昭庭黑着脸对我说：“以后看到五大家族的人都绕着走，明白吗？我不想怀疑你，所以你也不要逼我，现在对你的评估期只有十多天，如果你不想惹什么麻烦……”

　　当他如念经一样絮絮叨叨的时候我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甚至开始想着里昂桑切斯，回忆着他说话的神态和肢体语言，事实上前不久的那场谈话令人十分不愉快，如果不是我保持着极度的理智，可能在回想起十三年前的场景的时刻就会嚎叫着发疯。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奚昭庭的质问将我拉回现实，我反射性地“嗯”了一声，抬起头发现他简直双眼喷火了。

　　今晚的奚昭庭很不冷静，这是在卡拉汉揭发他来自三十区之后开始的，我想他在三十区到一区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比如让他痛不欲生或者幡然醒悟的事情。

　　“我刚刚说了什么？”他的态度更加咄咄逼人。

　　我张了张嘴，最后道：“不知道。”

　　我见他张嘴可能要咆哮，于是赶紧补上一句：“你冷静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一定不会和五大家族扯上关系，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奚昭庭皱着眉，模样似乎有些纠结。

　　“元首跟我谈话的时候，提到了三十区，”我见他不说话，于是自顾自将话茬接了下去，“他说他认识一个人去了三十区之后崩溃了，三十区底是怎样的地方？”

　　“你不会想知道的。”

　　“那你是如何来到一区的？”

　　“你该睡觉了。”奚昭庭的表情很不耐烦。

　　“我肚子饿了，在宴会上没怎么吃东西。”我杵在他面前，没有动。今晚几次触及他的底线，他却能忍住暴怒到现在都没真正发火，于是我控制不了得寸进尺起来。

　　然而他只是哼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到我的话，拿起了桌上的报纸看了起来。

　　“是你把我从那里拽出来的，”我抬高声音控诉道，“我饿了。”

　　见他还没反应，我继续重复道：“我饿了。”

　　啪！

　　奚昭庭将报纸狠狠甩在桌子上，他猛地站了起来，额角青筋突起：“你要吃什么？”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我嘿嘿两声。

　　奚昭庭终于挪去厨房了，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我自己做了饭，后来一直都是他兼职厨师，洗碗工和卫生员，我也是偶尔才做一点家务，这家伙除了暴躁的脾气，其他方面真的很像老妈子。

　　没过多久，他就已经煮好面条，我一边吃着面条，一边想着有关三十区的事。

　　其实从卡拉汉提到这件事开始，好多疑问便如同阴霾笼罩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但是问奚昭庭无果，他丝毫不愿透露半分有关自己的信息。第二天去森林书吧，我便将有关宴会的一些事告诉了伊莲娜，还特地问了她三十区的情况。

　　“那里啊……”伊莲娜眯起眼睛点了一支烟，她似乎在回忆这什么，表情可以算得上严肃了，透着微妙的阴沉感，“那里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在三十区，人们会因为饥饿吃掉出生不久的婴儿。”

　　她缓缓吐了一口烟，像是把什么污浊给吐了出来，嘴角稍稍上挑：“你绝对想象不出来……三十区的所有人，都像是野兽一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