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24、元首大人在召唤（三）

　　听到卡拉汉的话，奚昭庭的表情更加阴沉,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已经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他盯着卡拉汉看了很长时间，眼睛微微眯起，却始终没有爆发。

　　卡拉汉见到奚昭庭这副表情，面容上的笑意加深了：“为松门干活到底是什么感想呢，嗯？”

　　“你放开池靖。”奚昭庭语气生硬地命令道。

　　我也凶狠地瞪着卡拉汉，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只是卡拉汉却是一脸被逗乐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东西，他弯着嘴角面朝我道：“你想在一区过的好一点，投靠那个三十区的杂种倒不如讨好我。”
　　我本来想对他说声“滚走”的，只是让奚昭庭抢先了，他上前一步，忽然一拳头挥向了卡拉汉。

　　卡拉汉大概是没有料到奚昭庭会在这种场合出手，他的面孔下意识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抓着我的手也松了开来。

　　而奚昭庭的拳头在离他脸极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迅速转过身，拉住我的胳膊就朝着反方向走去。

　　卡拉汉呆在了原地，没有追过来再找麻烦。

　　奚昭庭的步伐很快，我一路踉踉跄跄才跟得上去，停下好一会儿还气喘吁吁。

　　他的表情依旧很阴沉，我想他现在还是很生气，但是他生气的对象应该是卡拉汉，我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这样自我安慰着，我觉得应该能同他做一个简单的沟通，因为我实在是被卡拉汉的话激得很好奇。

　　“你来自三十区？”我问奚昭庭。

　　此时我们站在酒店三楼的露台上，他侧靠着栏杆，面无表情地盯着大厅里熙攘的人群。

　　“不关你的事。”他直接回答道。

　　我噎了一下，接着毫不气馁地继续追问：“互相了解一下嘛……你真的来自三十区？”

　　说实话面对奚昭庭这个闷葫芦，我不得不将脸皮拉厚点才能进行有效沟通。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分外冷淡地瞥了我一眼。

　　但是言下之意应该就是他真的出身于三十区。

　　我对那里的生活有些不敢想象，同时也完全脑补不起来他是如何进入一区为松门工作，或许是因为松门看上了他的武力值招募他做保安之类？

　　但是接下去我无论再问他什么，奚昭庭都一副拒绝回答的态度，他的脸明显黑了下去，显然不想看到我。

　　于是我只能对他耸了耸肩：“你知道的，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尽量帮你。”就当是报答他这么多天来给我做饭，虽然我对他而言本身是毫无价值的。

　　而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露台。

　　此时的大厅已经安静了下来，我听见有人敲了敲酒杯，接着一个男音响了起来。

　　“感谢诸位参加这次的宴会。”

　　我朝着人们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大厅中间已经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对着麦克风，而宾客们以其为圆心围成了一个圈。

　　越走进便越是觉得那个温淡的声音在哪里听过，也是如此没有什么感情的起伏。

　　很奇怪的是，就像有了某种生理反应，我竟然因为那个声音而心跳加速，并非某种积极而喜悦的感情，而是恐慌。

　　那种恐慌就像一阵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我心头，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上在冒冷汗。

　　“在我任职的八个多年头来，永恒之城的建设与和平，离不开诸位的帮助，在此，我必须要衷心感谢大家，为了人类的繁荣做出如此大的努力与牺牲。”那个人温吞地说。

　　我站在人群的外围，在他们疯狂鼓掌的时候，我踮起了脚尖，想一窥那元首的风范。

　　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某些记忆却像是被触发，汹涌地肆虐着我的脑海。

　　仿佛和十三年前的场景重合。

　　“为了人类的繁荣，你们的牺牲是必要的。”那个站在高台上的男人平静地说，就像是在说“每天洗澡才能保持清爽”。

　　是的，那张脸我死都会记得，他的样子和十三年前并没有太大变化，因为吃了过多的浦西林，他甚至还维持着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四周响起的掌声仿佛是当年疯狂的枪响。

　　我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场景之中，四周的人推搡尖叫着，而他们的叫喊与哭泣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在扫射之下，人们互相推搡挤压，有人想朝门口冲去，只是在半路上就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

　　我的脸上和衣服上全是腥臭的血液和脑浆，在推挤中，我倒在了地上，喘不过气，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尸体不断增多。

　　很快就有一个中年人倒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脸朝下，离我很近，他的半个脑袋都被掀掉了，血浆不断地滴在我的脸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已经是灰暗的毫无生气的颜色。

　　我不停推着他想将尸体从我的身上移开，但是没有用，很快又有一具尸体压了过来，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他还没有死透，至少还残留着一点神经反射。他在对我眨眼睛，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将他们推开，只能不停发抖，祈祷枪声与噩梦快点结束。

　　然而直到现在，噩梦都还在延续。

　　“为了让人类更好的发展，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更加强壮，适应不同环境甚至有更长的寿命，桑切斯家族已经和松门集团合作，我们将推行一个基因计划，在近几年将永恒之城所有未婚市民的基因都会被登记，以此来寻找最为适合的配偶，我相信通过此基因匹配法案，人类会大大增加幸存率……”

　　元首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发现自己有些搞不明白他的话。

　　而观察周围的人，只有一小部分面露疑惑，其他人则是点头赞同或是很明显流露出了反对的神态。

　　而台上的元首大人，里昂桑切斯，曾经的二十区治安官，并没有因为四周人们议论纷纷而终止自己的演讲，他那俊美的面孔依旧保持着从容与自信，一如他十三年前那副“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发展”的无奈且光荣的嘴脸。

　　“我希望在座的诸位议员大人和五大家族的成员，能够好好考虑我的话。基因优化，是对所有人都非常有好处的事情，感情羁绊相对而言，对于如今的永恒之城只是一个累赘。生产力的提高，科技的发展，人口控制，生存空间的拓展……一切都离不开我们的努力与忠诚，基因优化，是让全永恒之城团结一心的方法。”元首里昂的声音坚定且不容置疑。

　　而在他鼓吹完基因匹配议案之后，几个看起来可能是松门家族的年轻人开始挨个给大家发文件，我当然也有幸领到了一份。

　　资料看起来还算比较厚实的，少说也有一百来页，里面用十几种语言写成的依据基因选择配偶的优点，松门已经在每个区都选择了几个实验志愿者，而近十年的实验表明这些志愿者产出的后代具有更强壮的体格和更高的智商。

　　擅长音乐的夫妇结合他们的后代更容易在音乐方面取得成就，而双方都是工程师且基因契合度极高的夫妇生下的后代一直是在学校里保持着全A的佼佼者，这样下去，永恒之城很容易在各领域都制造出更多的杰出人才，想想还略有些激动。

　　“控制配偶，控制生孩子的数量，控制儿童的教育和他们未来的职业，”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我转过头去，发现陆园岛正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他冲我打了声招呼，“真是天才的想法啊，你觉得呢？”

　　“把人类当成繁衍工具……”我思索片刻，决定持保留态度，“这个还是最好进行一次公投。”

　　陆园岛抿着嘴，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有趣的提案。”他喃喃道。

　　在元首演讲完毕之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大厅角落里响了起来。

　　“太天真的想法！”那个声音怒斥道，我诧然望过去，发现那是个穿着燕尾服的矮个子老头，皮肤黝黑，光头，白色的胡子快要拖到了地上，“完全是胡扯的理论！科技倒退了这么多年，松门分析基因简直就是妄想！”

　　“您这话说得未免有些有失偏颇，”松门越微笑着反驳，“松门科技带来的生物技术已经取得了巨大进步，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科技进步？”老头子冷哼一声，“你说的是造梦与沉睡那一套吧？！”

　　这下大厅里像是炸开了锅。

　　我只知道沉睡计划的事在五大家族里是默认的，没有人会直接提及，眼下这个仿佛吃了火药一般的老人家如此直白，简直让我对宴会接下去的发展变得期待起来。

　　说不定还能看到五大家族乱打一通的奇妙场景。

　　“这是佩恩罗德里戈。”陆园岛在我耳边悄声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我敢打赌，他今晚喝了不少酒。”

　　“佩恩，你这家伙……”几声桀桀怪笑响了起来，一个女人发话了，她穿着深紫色的长裙，带着礼帽，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妆容精致，看不出具体年龄。女人捂着嘴像是被逗笑的模样，“今晚就消停吧，别到时候回家认不清路，走丢可就不好了。”

　　“她是谁？”我压低声音问。

　　“艾丽莎梅耶。梅耶家族向来墙头草，”陆园岛耸耸肩道，“现在五大家族两个赞成两个反对，你猜现在这个女人会站在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