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15、生活就像夹心饼干（二）

　　回到公寓后，我以为自己至少能够得到某些方面的优待——比如因为工伤而修养，拿到松门送来的抚恤金，但事实上我确实想多了，虽然奚昭庭研究起了营养菜谱，大概是要看如何让我恢复得更快一点。

　　我也至少能毫无顾忌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即使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

　　但是这样悠闲却有几分惬意的日子只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我被卧室外的嘈杂声吵醒，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是有人在搬家，然后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奚昭庭走了进来，动作有些粗鲁地把我摇醒。

　　“怎么了？”我揉着眼睛问道。

　　“松门的顾问来了。”奚昭庭说，从柜子里扒拉出外套和长裤，直接扔到了我的头上，“快点起来。”

　　我一时还迷糊得分不清现状：“顾问？什么顾问？谁来了？”

　　我一边嘟嚷着一边把头从一堆衣服里探出来，左手下意识地抹了一下眼角的眼屎。

　　“好好回答他们的问题，不要撒谎，其余的事我会帮你的。”他安慰般地看了我一眼，“不用担心。”

　　在我还没反应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有些无言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费力地穿好衣服后就出了房间，紧接着就被外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外头至少站着十个人，全是穿着黑色西装，脚套锃亮的皮鞋，头发抹了过多发胶而水滑油亮纹丝不动。

　　“早上好，池小姐，”客厅里传来一声略熟悉的男音，我看到松门的行政顾问加莱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此时他正翘着小拇指把杯盏放在了茶几上，站起了身朝我温和地笑了笑，“真是令人愉悦的一天。”

　　我其实很想说只要看到他的笑脸，我一天的心情就已经完全往愉悦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加莱见我僵在了原地，笑容更加柔和，仿佛整张脸都弥漫着温暖的圣光：“池小姐不必在意，松门只是听闻到有关池小姐的事情，特地在评估期来做一份有关池小姐的调查，只需要耽误一点时间。”

　　他说的很轻巧的样子，但我觉得那些仿佛瘟神一样站在客厅里的西装男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们的腰间都别着武器，每个人面无表情，好像只要我稍加反抗就会让我体验到极为悲惨的下场。

　　“松门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怎么会介意。”我挠了挠后脑勺，朝加莱点头哈腰道。

　　他的表情显然十分满意。

　　“那我们就开始吧。”他示意一个男人上前，那人手里拿着一个金属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机器，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奚昭庭拉开椅子，示意我坐上去，我低着头坐下，这时候他忽然附身压低声音道：“别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我安下了心。

　　手也继续没颤抖。

　　奚昭庭拿着金属片，两片贴着我的头皮，还有两个手环，分别戴在我的左右手，手环和金属片都连接着那个长相古怪的仪器。

　　还没等我发表一下关于自己像小白鼠一样的体验宣言，那头的加莱已经拿出了一张纸开始读起上面的问题。

　　“池小姐，关于昨天的书店袭击事件，肇事者的外貌能具体描述一下吗？”

　　“带头的那个是金色头发，黑色制服，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到一米九……”我并不清楚他这么问的原因，按理说松门应该很了解事情的具体情况了，毕竟搜查是公开的，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掌握袭击者身份。

　　加莱身后一个个子稍矮的中年人拿着本子疯狂地记录着什么，时不时还往机器的显示器上瞟几眼。

　　我忽然很不舒服起来，因为现在的场景就像是在审问。

　　“放松点，池小姐，这只是平常的问话，”加莱看出我的紧张，耸了耸肩说，“我们像朋友一样聊天就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对着他呵呵傻笑。

　　“那么，池小姐，听说你与陆氏接触过，能告诉我你和陆氏的哪些人联系过吗？”加莱眯着眼睛道。

　　我有些不确定地望了奚昭庭一眼，我并不理解加莱问话里的意思，但是奚昭庭对我点了点头，暗示我如实回答。

　　“陆园岛，他提议给我一份工作，我回绝了。”我说。

　　“你与陆氏仅接触过一次？”

　　“是的。”

　　“除此以外，你还与其他五大家族的人有过联系吗？比如说梅耶或者罗德里戈？”

　　“没有。”

　　一旁男人飞速记录的沙沙声简直让人心神不宁，我有些烦躁地晃了晃脑袋。

　　“听说池小姐是自己找的工作，能告诉我你找工作的全部经过吗？”

　　“我在报纸里看到了招聘信息，就试着打电话问了一下——”

　　“是哪份报纸？”加莱打断了我的陈述。

　　“《未来日报》，”我说，“之前就在这栋公寓里定好了……我以为这应该没什么问题……”

　　“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加莱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他的声音放缓，沉沉的很有安稳人心的意味，“这是一区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池小姐，请你相信这只是个例行问话，我们只是随机抽取问题来确定被审核人的生活情况。”

　　我讷讷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将他的话全部听进去了。

　　“所以你现在的工作地点在森林书吧，对吗？”加莱继续问。

　　“是的。”

　　“书吧老板是？”

　　“伊莲娜。”

　　“能和我描述一下具体特征吗？”

　　“红色头发，年纪大概有二十三、四岁，个头在一米六左右。”我努力回想着，“昨天她也被袭击了。”

　　加莱啧啧道：“那真是遗憾，对女士出手的人是最禽兽不如的。”

　　“昨天的搜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是没有忍住好奇心。

　　“只是有传言说，三区的恐怖分子已经来到了一区。”加莱回答说，“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得到应有的下场，一区的生活不会因此被影响。”

　　他对着我笑，眼底却充满浮冰般的寒意。

　　“那，那我就放心了。”我喃喃道。

　　加莱带着异色的视线一直未从我脸上移开，似乎在关注我脸上所有的情绪波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认识任何有关三区暴乱的人吗？”

　　“松门在怀疑她吗？”奚昭庭忽然阴沉着脸问，他的身子微微前倾，那架势似乎要挡在我身前。

　　“常规提问罢了，”加莱笑了笑，“怎么，你有什么疑问？”

　　“池靖在我的监护下，并没有做任何越轨的事情，”奚昭庭并没有因为面前是松门的高层就退缩，他身材高大，那样子就像是在威胁，“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执行能力。”

　　“当然，那是当然，”加莱低下头，面孔淹没在阴影中，他的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一直在轻轻敲击，“我毫不怀疑你的忠诚，奚昭庭。”

　　奚昭庭冷冷地望着他。

　　加莱像是毫不在意地对我笑了一下，说：“既然你的监护人如此执着，那么我就换一个问题好了，你之后还有没有做其他一些奇怪的梦？”

　　我思索了好一会儿，自从地下出来后，我几乎不能做梦，只是昨天下午在森林书吧的那个梦，确实十分诡异，甚至有种与现实无法区分的幻境之感。

　　“没有，”我回答说，“一次都没有。”

　　“很好，所有问题都问完了，”加莱站起了身，亲自为我取下手环和金属片，“十分感谢你的配合，池小姐。”

　　“这是应该的。”我说。

　　加莱与我假惺惺客套几句，便让人收拾完东西全部离开了公寓。

　　我瘫在椅子上，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神。

　　奚昭庭把早餐都端上了桌，面无表情道：“去刷牙。”

　　“啊……哦。”我吓了一跳，窜进了卫生间，洗漱完毕后老实坐在椅子上，拿起牛奶就喝了起来。

　　奚昭庭坐在我对面吃早饭，我觉得他之前做出的维护举动确实让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变亲切了许多，或许他与松门的关系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至少他对加莱并不是绝对的恭敬。

　　“这次调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壮着胆子问。

　　“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奚昭庭说，“他们怀疑你，因为你的苏醒对他们来说不能完全接受，他们认为是人为的。”

　　“人为？”我重复了他的话，脑海里浮现的是陆园岛的脸。

　　陆园岛确实进入过我的梦里。

　　“如果是的话，最好不要让我知道。”奚昭庭的声音冷静且带着几分压抑。

　　我吓了一跳，他却低着头喝粥，我实在无法确定他是不是产生了什么杀意，还是他的话只是警告或者帮助我逃避松门的检查？

　　我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松门是不是对陆氏有点敌意？”

　　“五大家族的关系很复杂，两年后就是松门的任期，他们防备着其他家族也是正常的。”奚昭庭说，“不过如果说完全的敌对也是不可能的事，永恒之城建立最重要的就是秩序平衡，作为获益最大的五大家族是会拼命维护这种平静的。”

　　“五大家族……是有各自的分工吗？”

　　奚昭庭点点头：“就像松门偏向科技与生物，陆氏对军火和雇佣兵更感兴趣，而梅耶的重心放在城市基础建设和规划，畜牧和种植是他们的基础产业，现任元首所在的桑切斯控制着永恒之城所有的银行。”

　　“罗德里戈家族呢？”

　　“罗德里戈是巴西富商与政府官员组成的，他们对永恒之城的投资最少，而且也对治理不怎么上心，他们比较希望能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过去的一百多年他们派出二十多支探险队到永恒之城外，没有一人能回来。”奚昭庭说，话语中似乎多了些遗憾，“在轮流当选元首的过程中，所有家族都有一票否决权，为了保持平衡，这种权利不会被轻易动用，但罗德里戈是唯一一个落选的。”

　　关于罗德里戈的事情我在书里读到过。

　　那是关于二十三个消失的探险队，从此有关城外的世界就弥漫起了恐怖的流言，人们把外头成为“失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