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官》醉墨忘

12、第十二章 小壮之归

　　轮椅晃晃悠悠抬上二楼，李檀起亲自推着苦着脸的孟少枭前行，惊得来参加这场接风宴的人九成掉下了下巴，还有一成已经石化。

　　这些人用世界末日般的目光看着孟少枭，活像她抢走了自己的老婆——明明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李檀起是太子，可不是这些人的老婆。

　　咳。

　　恸剑阁二楼除了中间的空出，其余本是十方的隔间，此刻隔间的挡板拆掉连成一片回字型，仅用屏风遮挡，稍微侧头就能看见另一桌人。见参与接风洗尘的人如此之多，孟少枭都忍不住唏嘘：东南军这位同袍敬完酒还能站得住吗？

　　李檀起蹲下.身轻轻背起她，略一迟疑道：“不怪我什么事都不跟你说么？”

　　“阿兄怎会这样想？从小你不跟我说的，都是些没人做的苦差事，哪次不是你做好了让我顺便收个尾捡现成便宜？天下之大，却没有比阿兄更好的阿兄了。”

　　“你这小子，越来越会拍阿兄马屁了。”

　　“这怎么能是拍马屁？阿兄啊，我对你的敬爱真如连绵江水——”

　　“一会是要见人的，你给我注意点！”

　　“必须的，一屋全生人，我哪敢给阿兄丢脸呐。”孟少枭摸摸脑袋，揽着李檀起的脖子，看灯火辉煌处的青年才俊们正推杯换盏，早早飘出来的酒香在鼻尖诱人的萦绕，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馋啊！

　　而被围在中间的高壮青年，应该就是东南军回来的那位好厉害的公子了吧？

　　他正喝得面色通红，端着酒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太子殿下，你可回来了！再陪我喝一杯——呃，殿下，这是把谁带来了？”

　　青年才俊们齐齐看去，顿时噤声的噤声、发呆的发呆，一个不落全盯着李檀起身后露着的那半个脑袋——安京里，还有谁能让太子殿下亲自这么小心的背着？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只有那一个。

　　而那一个人正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尖，扯扯李檀起的袖子，似乎很紧张。
　　李檀起笑着走入人群中，站到高壮青年面前：“你们都别说，让她猜猜看，少枭，还认得他是谁么？”

　　莲藕人李狗蛋？孟少枭在诸多热情视线的注视下，有一肚子腹诽，这高壮青年还保持着一脸呆样，孟少枭细细扒拉着闷葫芦的记忆，打量着他。

　　青年个子和肩膀都比平常男子壮实一大圈，站在谁身后都跟小山一样似的，奇特的是黑得发亮的肤色不但没显得土鳖，反而有一种憨实的帅气，总体加起来看……诶，倒真是有点眼熟。

　　青年终于醒悟过来，迈着大长腿快速走到两人身前，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殿下，我们都十年不见，变化太大，她能一眼认出我才是怪事。”

　　看着那口整齐闪亮的白牙，孟少枭倒是有点印象了：“你是高家……兵部侍郎高大人家的老三高小壮，喜欢告人小状的那个高小壮是吧？”

　　“……我父亲，都已是尚书了。”黝黑青年沉默，望向李檀起的神情满是幽怨：“殿下，十年时间她只学会记别人短了吗？”

　　与李檀起相视一笑，孟少枭莞尔：“果然是你，这么说那位从东南回来的厉害公子就是你了？不过现在你不会再跟侍郎大人告我黑状了吧？”

　　青年蹲下与孟少枭平视，无奈苦笑道：“你这小气鬼，十年前事还记得那么清楚，现在这点小事还会告状？还有能不能不要再叫我那个小名了，都被人笑话五年了，我可不想回来继续被你笑话。”

　　“可叫你大名又不习惯，还是小壮更亲切一些。”孟少枭拍拍他的肩膀，即使隔着厚厚布料也能摸到一手结实的肌肉，不禁感叹：“啧啧，现在都能叫大壮了。”

　　十年前，安京这条住着多名三品以上武官的定国街里，谁家没有一堆让人头疼的群熊孩子，其中以孟少枭和高小壮的调皮捣蛋最为出名、最能惹祸、最目无法纪。高小壮只因小时候又白又瘦，家里希望他能长得结实些才取了这么一小名，结果那条街的人们叫来叫去渐渐无视了他的本名。

　　“高羽睿，羽毛的羽，睿智的睿！”青年瞪着双眼，气呼呼的强调着道。

　　孟少枭听在耳中，越发觉得耳熟，这不是老上司整天念叨的想要过来那个人吗：“是，下官见过羽毛的羽、睿智的睿的高羽睿校尉，孟某在西北军也总是听到你的大名，我的老上司陈将军每隔三天都要说想把你从东南军要来西北，但你的上司死活都不放你。”

　　高羽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陈将军的厚爱，可我更喜欢呆在东南军……别刚说我，刘将军也总是提起西北孟少枭，你最近仅凭一小队人就把鞑靼三王子的人马留下一半，我老上司还想过拿我换你过去试试呢。”

　　“你这都是听谁传的？我是斩了不少人，可不全是三愣子的人马。”甚至现在受伤也是因他一锤所至……孟少枭暗自内伤，高小壮到底是怎么听才能听歪成这样？于是她立刻换了一个话题：“你能在安京留几日？想着哪天邀你去帅府叙叙旧。”

　　“我以后都在京里了，随时都可以。”高羽睿微微昂头，表情很是骄傲。

　　“以后都在？”孟少枭扭头看向李檀起。

　　李檀起道：“羽睿在边疆立功不少，今日一是为了给羽睿接风洗尘，二是庆祝他高升御林护军中尉……少枭，我们去那边坐，我给你介绍一下在座的诸位。”

　　不公平啊！一样当兵，一样立功不少，为什么她当主簿，这臭小子就能去御林军？孟少枭木然点头，本来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许多人都端着酒朝她过来，她只好硬挺着笑意接过水，说道：“却才与发小重逢情不自禁，冷落了诸位，孟少枭很是对不住……先以水代酒自罚一杯。”

　　“无、无妨，在下林明光，任职吏部。孟主簿有伤在身，酌情便可。”

　　“见过孟主簿，在下姬家盛远。”

　　“孔家浦平与浦行。”

　　“谢家道锦。”

　　“在下……”

　　与上前的人一一问礼，孟少枭认真将杯中始终满着的水一口饮尽，努力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和脸。有李檀起和高羽睿在身边相陪，她并不是很紧张，反而是这些人紧张无比，比她还要僵硬的笑脸，摆明是冲着太子殿下的面子来的。

　　这些世家子弟和青年官吏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孟少枭这样一个存在，他们猜测太子将，孟少枭带来这样的场合，也许是为了让他们尽早熟悉这个女同僚？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太子的门下或与太子交好的家族，但真要说起得失来，他们加起来都比不上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位子。

　　孟少枭看着这些或探查或敬畏的目光，极其自然地夹面前的菜吃，太子与别人谈话时，她也跟答上几句别人的问候，或举杯遥遥对那些一直盯着自己的人潇洒一敬、含笑一饮。

　　她自认礼节表现的没有问题，见气氛渐渐热闹，这些人不再将她看成妖怪似的瞥来瞥去，孟少枭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无论是做受人喜欢的人，还是不受人喜欢的人，都是这么辛苦。

　　高羽睿轻轻搭上她的肩膀，低声说：“如果不是早知道，我想在场的人谁都看不出来你是女子吧？”

　　“人类的基本构造是差不多的，女人在体力上稍微差点，可脑子上就难分伯仲了。就说长公主殿，她的马球在宫中难有敌手，连阿兄都力所不及，这原先不也是军中的男人们先流行的马术游戏吗？”

　　“你这说法……倒是新鲜。”高羽睿轻咳了两声，“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和这些官宦和世家子弟打交道吗？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呆在军中不理政.事，今天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孟少枭翻翻白眼：“喂喂喂，你以为只有你长脑子，我就不长了吗？本来我也认为不比你差，凭什么你当了御林军，我就要去当什么主簿……等我伤好了，我们教武场比划比划？我考考你有没有那点本事当御林军的护军中尉。”

　　高羽睿双目立刻晶亮：“当然要以后讨教，现在找你，殿下会说我欺负你转头去跟我父亲告黑状，又得罚我去跪祠堂。”

　　“你都成年了，高侍……高尚书还罚你跪祠堂？”

　　“那可是，父亲的臭脾气你也知道，小时不也连你一并在我家祠堂罚跪？”

　　孟少枭同情的咂咂嘴：“就是啊，为什么我要跪你家的祠堂？想想你也够苦的，虽说御林军就不归高尚书管，但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就觉得心碎。”她要是连上班都与孟夫人碰面，还不如不去呢。

　　“难道不是我们小时太能闯祸了吗？”高羽睿放声大笑，亲昵地揽住孟少枭的肩膀，将自己的杯子凑过去：“来，因我们哥俩好几年没见了，再喝一杯！”

　　“干。”孟少枭左手抱住高羽睿肌肉满登登的肩膀，伸手叮的一声轻碰，爽快地仰头一饮而尽。

　　虽然杯中的不是酒，她跟高羽睿却硬生生喝出了驻边的味道，夹着风沙和寒冷，渗着潮气与酷暑，还有没日没夜流淌的汗水与鲜血，与敬给彼此的尊敬。

　　这些，都是比酒更醇的烈，也是只有他们才懂得的熏然香气。

　　咕咚灌进一盏，孟少枭兴奋的拍拍高羽睿，刚想抬袖擦掉唇边的水渍，李檀起便眼尖地握住她的手腕，用自己的手巾给她擦了去：“看，瓶儿不在都不会照顾自己了，摸摸你左袖里的暗袋。”

　　孟少枭伸手掏掏，拉出一条手巾，面色大窘。

　　高羽睿见了稀奇，忍着笑问：“殿下，你怎知少枭的左袖有手巾？”

　　“羽睿离京多年，不知自那事以后少枭就一直住宫里。最近她搬回帅府，照顾的宫女又是东宫派去的，想必放东西的习惯也应该一样。”李檀起淡淡的说着，从自己案桌上随手夹了菜放进孟少枭碗里，见诸人都盯着他看，不由笑着给其他人也夹了：“大家都随意些，今日是为了开心而来，不必那么拘谨。”

　　收到太子布菜的人都诚惶诚恐，见孟少枭不但神色正常把碗中的菜给吃了，甚至还有点觊觎太子殿下案上剩下的吃食，不禁默默的将对孟少枭的评价又提了一个等级——恃宠而不骄，还算平易近人，有点懂陛下为何要让她暂任东宫主簿了。

　　若不是……咳咳，真是好姑娘啊，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