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八回 观荧惑但见妖星落 看灭明恍惚玉华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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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内幽暗，花树连天。
尹志平醒来时，只听得一阵歌声，“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百里山河归掌握，一统士卒捣巢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励臣节。”
却是半阙的《满江红》，又并非是现世流传的词句。再抬眼看去，则只见朦朦胧胧一个背影，笼在白色轻纱中一般，直教人分不出梦中实里。尹志平怔怔盯他半晌，再移向那人脚下，却正见着张如晦，气息均匀，面色红润，倒不似个受伤模样。
再默一运气却又觉不对，尹志平恍觉后背汗出如流，于心内默默存想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又掏出张如晦塞给他的五雷符，方才大着胆子高声道，“好个妖孽，看我符箓！”
那妖孽回过头来，却是圆滚滚的一张脸，直如白玉一般。尹志平一怔，那符箓已定到那妖孽额头上，拍出一大片红痕。眼见那红痕粉润模样，尹志平突觉后悔，再看那妖孽，已是泪盈于睫，抽噎着去推张如晦道，“如晦，他欺负我——”
张如晦冷不防被推醒，还未见着尹志平，只迷迷糊糊问那妖孽道，“陵生，怎地了？”那妖孽便将手一指尹志平，低声道，“你问他。”又将头埋在张如晦怀里，便不出来了。
尹志平直觉万分尴尬，张如晦免不得问他种种事由，待问清后方觉出些好笑来，指着那妖孽道，“这可不是甚么包子精，他姓温，字小玉，是我神霄教护派神将，你叫他陵生便好。”那温陵生便自如晦怀中抬起头来，仍是双目微红，低声道，“你可记住啦，我叫陵生，可不是甚么妖孽。”说着便将额头上那张纸符一揭。
尹志平这才细细瞧他，便见他虽微胖些，却也是眉目清秀，倒显得极为可爱，不由便伸出手去，在他额上那块粉痕轻轻一碰，极内疚地道，“是在下孟浪了。”这手才碰了一丝儿，那温陵生却忽地缩成一团，衣服靴子都从半空中落下来，原地只见一团杂色毛发、怪形怪状、浑身湿漉的物事。
那毛团整个缩到张如晦怀里，小声道，“都怪你要掉下来，我好不容易在临安染的毛色，都被你给弄没了。”尹志平细细看去，这才觉出那竟是之前的猫儿，而今白色褪去，那毛色黑黄相间，倒更像只豹子。
尹志平方才想起自己早些，分明将它在怀里抱了好些时候，不由心里生出些极奇怪的观感来，只讷讷道，“这是小道的不是。”话音甫落，便见那毛团儿重又化作人形模样，身上严严实实罩了层外袍，自顾自鼓着嘴道，“这又并非你的错，明明是那妇人不好，好端端过来裹甚么乱！”
他说的那妇人，自然便是黄蓉了，只可叹那黄蓉本是好心，却不小心做了错事。只不过世间种种大都阴差阳错，因此张如晦也只一笑，并不挂怀。
笑罢，张如晦也只又对那少年道，“陵生，你也莫多在意，她自然也是好意。”那少年却只怨道，“好意？她只些子好意便将你害到这般，若刻意又该如何？”
尹志平自是沉默，只拿眼瞧他，那少年也仿若自知失口一般，又笑吟吟地对那姓尹的道，“你叫清和是不是？我听如晦这般叫你。”尹志平也便打个稽首道，“贫道尹清和。”
少年坐得不甚端正，面上笑意却着实叫人如沐春风，“我记下了，你也须得记下我名，日后若有危难，只管于心内存想便是，我定速来助你。”尹志平心内自是愕然，待要去看那姓张的，便见他已然挽了袖口，正蹲在那寒潭旁，将手伸进去，也不知要摸些甚么。
陵生自也好奇，只将尹志平手一拉，便跑将过去，只见得那潭内碧波盈盈，映着那姓张的一双玉白素手，愈发显得他十指纤细。尹志平运尽目力看去，正见他那指间光影流动，竟是几尾游个不停的活鱼，不过也只有寸许来长，通体透明。
尹志平自是摒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去，只这不过几息工夫，如晦已是将那几尾鱼捞将出来，湿淋淋地一把拢在手里——而那水在他手里也不落下，活像被个玻璃瓶儿养着似的。
再看那陵生已是禁不住喜笑颜开，忙抢上来看道，“如晦，这鱼可好吃得很，可惜外界少有，想不到这荒僻地界竟有这许多。”如晦亦点头道，“一饮一啄，皆由天定，此失彼得，上天自是公正。”旁边清和本也高兴，听他这话却不禁又有些揣揣，只觉仿若另有所指。
那如晦又低头看这鱼儿半晌，忽又失笑道，“只这几尾鱼儿怎够我几人，且待我去湖中一探。”说罢将这鱼儿向湖中一放，自脱了外袍下去。尹志平定睛瞧着，但见他指间那盈盈光影荡波远走，己身却是愈发向下潜去，初时还可见着他身影如条大鱼，后来却是整个人都不见了。
尹志平登时惶惶然地自岸边立起身来，口中叫道，“三哥！”那陵生却道，“放心，他无事。”尹志平察他神色，确是只见疑惑、不见焦虑，当下心内稍安，便又听得那陵生道，“应是这潭内别有洞天，看来这地界我是来对了。”
尹志平只心内揣揣，坐立难安，好容易熬过约莫半盏茶工夫，又见得那潭心深处波光一动，那姓张的扑凌凌从水中出来，身上却一丝水气也无。尹志平喜得迎将上去，便听如晦笑道，“那底下倒是有趣，清和，可愿随我下去看看？”
那姓尹的还未答话，陵生已是笑道，“有趣的事情可少不了我。”说着手递过去，又顺手揽住他道，“清和，跟紧。”尹志平自是苦笑跟上，如晦倒回头道，“这底下无甚危险，却好玩得很，若非我较旁人更爱寻这些幽径秘处，倒也发现不了此地。”
待过水波，果是豁然开朗，其间景色亦极挺峻，直与外面那厢的秀媚巧致不同。
那姓尹的抬头看着，眼底心下满腔赞赏之意，如晦却道，“这里出奇也便罢了，那内里倒还有间小屋。”清和随他话音看去，入目处却是间小巧院落，上书“玉华阁”三字。陵生见了，不由奇道，“玉华阁？”那姓张的却并未答话，只携了他的手进那屋，陵生顿便一愣，喃喃道，“这屋内陈设……”
尹志平但觉这二人之间氛围分外古怪，再看这屋内陈设，左右摆挂着几幅山水图卷，绘的分别是马、鹰、竹、兰，除此之外墙壁一片雪白，恰似那东坡雪堂，看来确是格外雅致。那姓尹的在这边只左看右看，待看着那竹节图又觉格外眼熟，不由便走上前去仔细端详，只见那图卷上只简单绘着墨竹两三支，连落款都未留，右上角处却另有一人题诗。尹志平细细看去，却是前朝那文名极盛之坡仙的诗句：
“今日南风来，吹乱庭前竹。
低昂中音会，甲刃纷相触。
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
尹志平看得出神，当下欲伸手去摸，却闻得那边陵生惊声道，“清和！”尹志平不自禁被骇了一跳，高声应道，“我在。”便见那温陵生却似直直撞过来一般，尹志平心内自还奇怪，又见陵生手下动作丝毫不乱，竟极快地将那画卷摘下来，心内更是疑惑。
那姓张的却全然未看到这一幕般，只过来对那尹志平道，“清和，这里也没甚么好看，先出去罢。”尹志平再看那陵生，只见他早将方才那画轴收了起来，单笑嘻嘻地东瞧西看，间或问张如晦些甚么；于是他也只得将那疑惑埋入心底，再不出言询问，却只刻意落后几步。
只他跟在这二人身后，却只见那陵生与张如晦低声说几句什么，便又回身与他笑道，“清和，我方才见你体内似有隐疾，可是从前受过甚么旧伤？”尹志平并不知他是何用意，只道，“我前些日子强行运功伤了肺腑，后来亦曾行功，但觉来似也无甚大碍。”
温陵生却道，“我神霄派走的是符箓一脉的路子，与你全真内丹一脉到底不同，若是葛二郎在此，说不定倒能说出些甚么来。”那姓张的只微微笑道，“偷走了一个掌教，自得还一个去；不过也不过许多时日，二哥便可与我几人汇合。”尹志平听他说话，不禁面上一红道，“我身体无碍，三哥不必挂心。”
如晦只与他笑谈两句便至外边，尹志平方细看这其间景色，却与他三人方才所处之地无有甚不同，一样是花树连天，蜂蝶飞舞，与外界的冰天雪地、银装素裹迥然不同。
温陵生看来于厨道格外精异，双手直如穿花蝴蝶一般，便将那几近透明的白鱼剔骨割头，动作极纯熟。见清和看向他，陵生才赧然一笑，“我曾跟随先生在外数年，览尽诸地风物，就在那时练出了这手功夫。”尹志平微一点头，又笑道，“我才一转眼，三哥便又不见了。”陵生头也不抬，语气中分明有几分漫不经心，“想必又不知跑去哪里了，倒是清和你……”
尹志平扭头向他一望，却见他手中物事俱都落在地上，整个人立在那厢，愣愣看着天边，口中低喃道，“荧惑犯境，莫非是北方有变？”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八回 观荧惑但见妖星落 看灭明恍惚玉华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