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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一回 苦一灯慈心救孽徒 巧如晦妙语度慈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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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人生太过悲苦,酒醉之后的种种才会美妙而短暂。
张如晦一马当先,袁子思断后收尾,尹志平骑在马上,却仍觉脑袋一阵昏一阵沉的。李莫愁骑匹极雄峻的黑马,从他身边赶过去,侧身乜他一眼,而后留下一声冷哼。尹志平也不知怎地得罪了她,只在马上无奈苦笑。
袁子思从后面瞥见这副情景,忙打马追上来,到尹志平身边问道,“六弟,可好些了?”尹志平只点头,心道自己这大哥可不像是会因此事,便赶来一趟的人,便只双腿轻夹马腹,歪过头来瞧着他不说话。直见袁子思颇有些讪讪的模样,嗫懦道,“昨儿个那坛子女儿红,好像是……”
尹志平看他一眼,又回转过头去,不料想又见李莫愁回头瞪他一眼,不由觉背后有几分发冷,只怔怔问道,“你莫要告给我,那酒是……”他声音渐消,却连那个名字也吐不出来,却见袁子思极快地点头道,“那本是我要如晦从古墓里偷出来的,不成想拿错了。”
尹志平想了片刻,道,“若你未拿错,却是想偷谁的?”袁子思俊眉一挑,眼神极为清澈,“自是偷我自己,我和如晦都觉偷来的酒更好喝,便每年都藏到古墓里几坛子,那泥封上本不是生辰八字,而是酿造日期,谁知如晦竟拿错了。”
偷来的酒,喝着更有滋味……尹志平只以袖掩面,“吾羞于与彼辈为伍。”说罢打马而走,任由袁子思在后叫个不停,又扔了个荷包过去。
后面郭芙瞧见这情景,便向黄蓉叫道,“妈,你看他们!”黄蓉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再黄蓉身后,则是耶律齐、完颜萍诸人,杨过与老顽童却一时兴起,要比比二者谁人轻功更好,已是赶到前头去了。
又过片刻,却见几人远远而来。尹志平从腰间抽出剑来,只小心戒备,其余人亦各出兵器。张如晦远目望去,只见其中三个却是杨过、小龙女、老顽童三人,另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僧人,一个年纪甚老,白须白眉,慈眉善目;一个留着部苍髯,穿身黑衣,面相恶形恶状。
那黑衣恶僧只顾出掌击打那白眉僧,却被其余三人联手阻去,而那白眉僧却是只顾躲闪,从不还手,另三人手下亦有顾忌一般,俱都是围而不杀。尹志平心内只道,若这老和尚真下死手,定会在十招之内将那黑衣恶僧毙于掌下,他却为何又要不狠下心来?
心念电转间,尹志平也来不及细想,手即触到袁子思方才扔过来的荷包,却是装着十余颗腌梅子。他心下一动,即便从中摸了三颗,分别击打他膻中、闾尾、云门几处穴位。那黑衣恶僧正伸掌抵挡杨过的玄铁重剑,为尹志平这一阻,却是下意识缩掌旋身,转而直面刀锋,立时便要毙于刀下。
尹志平看得一惊,又忙拈出一颗来,正打在杨过剑锋上,教它直愣愣荡出数尺去。那黑衣恶僧在此生死关头一趟,不自觉似有所悟,却对着那白衣僧跪倒下来,口中叫道,“弟子罪该万死,弟子罪该万死!”尹志平不觉又是一惊,只道这二人原是师徒关系,这却是我莽撞了,差点反做了恶事。
那恶僧向白眉僧拜倒后,又对尹志平礼拜下去,口中道,“小僧慈恩,多谢居士教诲。”尹志平只别过马头避他这一礼,那姓袁的却笑道,“他是道士,可不是甚么居士。”那慈恩呆愣一下,却道,“啊,是小僧无状了。”
那边厢杨过似已认出那人,忙下拜道,“原是一灯大师,适才多有得罪。”言罢又指着小龙女道,“这是弟子内人龙氏。”尹志平虽至此世时候不长,也知晓那所谓“五绝”的存在,便知这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其中之一的北帝了,却又不知这北帝却如何会是个和尚?
他心下疑惑,却并不出口,张如晦与他疑惑却并非一桩,只也问道,“小和尚,你为甚么要杀你师父?莫非是他待你不好?”诸位看官,咱前个已说过,这姓张的平生最恨师父对徒儿不好、及徒儿对师父不恭,此刻却欲出手管上一管。
那慈恩听张如晦这般问话,却是一愣道,“师父待我很好,是我方才失心疯了。”张如晦只微一颔首,便见那其他人与一灯见礼,叫师父的叫师父,唤大师的唤大师,好不热闹个景象。
那一灯说了这其中种种事由,又口宣佛号道,“大觉大悟,殊非易易。今日多亏几位小施主出手相助我这徒儿。”张如晦听他是为止这人行凶,方才将他度为徒弟,一时间只不解道,“照你说来,这人本也不是你徒弟,只不过你却一时起了慈悲心肠,这才将他收为徒弟,希望能度他向善,是也不是?”
一灯慈眉善目,念道,“迷途未远,犹可知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姓张的听了,却哈哈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这句话便可见那佛陀,是必先要拿起屠刀的。它成佛前屠刀举得愈高,杀的人愈多,佛力也便神通广大,愚夫愚妇在下跪拜,只见佛光普照,金装慈悲,又有谁想它在成佛之前,也杀过那许多人呢?又有谁还记得那些屠刀底下的人呢?”
慈恩听了这话,只觉刺耳得很,不由想到之前丧生自己手下的条条人命,一时间眉头紧锁,口中喃喃有词,如晦将他那话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果是卷佛经。
一灯却口宣佛号道,“民间有俗语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却正是此理,仇恨了无益处,冤冤相报何时了!”张如晦只冷笑道,“是啊,是啊,所以那些杀我百姓的鞑子占我土地,我们反倒要歌颂他;有记住那些血痕的人站出来斥责,反被说成是不宽容,骂作是狭隘。大师此般说法,定能得元主倚以重任。”
此番话说出,一灯并不反驳,倒显得张如晦斤斤计较、咄咄逼人。却见那慈恩猛地跳将起来,大声叫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如何放下,我如何成佛?”张如晦扫他一眼,一迭声地冷笑道,“成佛自可,屠刀也易放下,旁人只见你光鲜,更不会记得你做过甚么事,杀过多少人,唯存你自己心里!”
那慈恩听了这话,登时发狂起来,挥掌便要打在他身周的杨过。杨过以身法避过了,忙向张如晦道,“张前辈,这可怎生是好?”张如晦只到那慈恩身边,也不见他有几多动作,杨过忽地便觉周身一紧,竟是动弹不得,空气都变作枷锁般,紧紧锁住他身体。
那慈恩更是全身上下只余眼睛内双瞳还可动作,燃了火般欲噬人的样子。张如晦走到他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其实佛经那假慈假悲的说法又有甚么好顽的,他们只顾着放生,却丝毫未想过被他们放生的生灵可怜,被那些生灵所食的生灵,又何尝不可怜呢!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慈恩嚯嚯喘着粗气,只恶狠狠地盯着张如晦。那姓张的见状一笑,竟沉声诵念道,“三界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空中万变,秽气纷葩;保真者少,迷惑者多;仙道难固,鬼道易邪;人道者心,谅不由他;仙道贵实,人道贵华。尔不乐仙道,三界那得过;其欲转五道,我当复奈何。”
他的诵经声中带着奇怪的韵律,慈恩听了喘息渐平,待到少顷,竟闭目凝神细听。这声音纵连杨过听了亦不由沉醉,可他迷蒙中却只觉那声音逐渐远去,似被有甚么东西夺走一般……识海中似有何人的声音远远道来,“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你可愿皈依我教?”
杨过下意识便想答应,脑海中却忽地闪过小龙女似喜似嗔的倩影,登时便清醒过来,手心里已是汗湿一片。再看那慈恩,却已是泪流满面,不可自抑了。杨过不由骇然看向那张如晦,只觉这人功夫实在深不可测,竟有这等迷人心智之法,孰料那姓张的眉头微皱,似是颇不满意地道,“这等度人之法果不适合我教,怎就无释家梵音心唱那般威力呢?”
那慈恩只在他身前跪倒,口中唤道,“请前辈赐我解脱之法。”张如晦叹道,“你本就未被缚住,何必说解脱?我道家只作道法自然,善是自然,恶亦是自然。你前半生虽杀人无数,可无心做恶,恶亦不惩;从此之后,你且持身正大,自可心中安乐。”
一时间众人只默默无语,杨过却极不解,偷偷问如晦道,“善是自然,恶亦是自然,那人世间何必分善恶?又为何有‘惩恶扬善’的说法?”
如晦只向他传音道,“我只对他说善恶均为自然,却并未与他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身。’我道教不讲今世因,来世果,却最讲‘承负’二字,前者承,后者负。我只告诫他持身正大,要他日后慈悲心起,自然不会为恶。”
那黄蓉却忽地道,“我察你方才所用功法,却似是一门高深武功中的法门。”张如晦却不知她所说为何物,只道,“此功法为我师创出,的确很是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