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后传之潜龙韬》风浣裳

22、（廿二）

　　程小云之温良识大体是方步亭最得意之事——小儿子当初跟后妻势同水火，如今能这么说，他老怀大慰，口中斥道：“那时候就你一个就够闹腾的了，还用别人来闹？”回头拍拍妻子的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又看了两个儿子一眼，道：“我这一生真是遇到了两位好女人！”

　　两个儿子自然只能点头称是；老爷子心情好了也不再教训儿子，看着方孟韦道：“这事闹到你岳父都知道了，不能不给个交代！我这就给你岳父写信致歉——你这两天就订机票，趁着假期最后几天去英国一趟，跟老人家说清楚，把你太太接回来。”

　　方孟韦道：“儿子自己去英国接她就是，您老人家不用管了。”方步亭道：“你岳父给我来了信，我难道不回信？方家再没家教，这种事也做不出来！”方孟韦想起父亲一生好强，如今还要为了自己给人家道歉，心底一阵难受。程小云看了他一眼道：“你爸眼睛老花，信我会帮他写的，你们放心吧。”

　　方孟韦跟妻子的事情跟小妈都唠叨过，听她这么说，知道小妈的意思是会把自己的委屈跟父亲说明——小妈是教会女校毕业，中英文皆通，当年在重庆就曾做过父亲的秘书！如今父亲上了年纪，有这么个知情解意的人在身边，不光老人家有人相伴，自己兄弟也相当于失母复得母！方孟韦向她深深一躬，想要说些感恩的话，喉头一下子哽住，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方孟敖看在眼里，拍了拍他肩膀，转向父母道：“小妈，我爸年纪大了，您多辛苦——时候不早了，你们休息吧，儿子们告退。”方步亭摆了摆手，兄弟俩这才出来。方孟敖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也看见了，像爸妈这样多好——以后别跟琳达吵了。”

　　方孟韦叹了口气：“谁愿意跟她吵——她那个脾气，但凡能有小妈和大嫂的一半，我就求神拜佛了。”方孟敖道：“好不好也是你自己选的！”方孟韦道：“是，是我瞎了眼，没你和爸会选女人——我自作自受！”方孟敖听他这么说，脸一沉不再言语；方孟韦说完了也有些后悔——低声道：“大哥，我不是冲你——我知道你是好心。”

　　方孟敖换个话题：“你要去英国，崔婶和平阳回香港时可别忘了安排人手接一下。”方孟韦道：“我去英国顶多就呆两三天——就这十来天的假，马上就上班了。平阳得过完十五才开学呢，到时候我去接她们就行。”

　　方孟敖道：“你这么来去匆匆，琳达不回来怎么办？”方孟韦道：“她不回来总不能怪我——当着爸我不敢说，我现在真是后悔娶了她！她又不是不认识崔婶和平阳，还跟她爸这么胡说八道——现在爸逼着我去负荆请罪，我不能不去；她要真是不识好歹，那干脆离婚算了。”

　　方孟敖看了他一眼，陪他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问他：“这些你在香港，大哥在台湾，一直没机会好好跟你谈谈——当初你为什么要娶琳达？”方孟韦叹了口气：“我这事，唉，真是一言难尽！哥你也知道，我原本喜欢的是木兰！从十五岁到了重庆，家里只有木兰在的时候才像个家。可是后来，木兰失踪，至今生死不知——当然了，就是不失踪，她也没喜欢过我！”

　　方孟敖看着弟弟，他理解弟弟的感受，当时母亲小妹去世，自己又不在，他一个人回到父亲身边！可父亲身边有了小妈，他再少年叛逆与后母不和，那个家哪里还像个家——只有活泼爱热闹的木兰能打破家中的沉闷，让家中恢复生气！所以无论父亲还是自己兄弟，都极尽宠爱木兰，只希望她永远无忧无虑，永远是一朵解语花。

　　想到这里方孟敖心口一疼，道：“可是木兰再也回不来了。”方孟韦道：“是啊——木兰走了，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直到那年的联欢会上看到琳达在笑——我那一刻简直以为我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又让木兰回来了！”

　　方孟敖看着他：“你一直把琳达当作木兰来喜欢？”方孟韦苦笑一下：“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小孩子，这还能分不清楚——再说琳达也就是笑起来像木兰而已！”

　　方孟敖道：“木兰没去解放区，她已经死了——就死在西山监狱。”方孟韦闭上眼睛，一任眼角的泪水风干，半天才睁开眼道：“我猜着也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当时姑父不让她参加学生运动，要把她关起来——我不让！如果我不放她出去，也许就不会这样！”

　　方孟敖道：“姑父说，木兰太任性；爸说，木兰是让他给惯坏了！其实你也一直很惯着木兰，我也一直惯着她！那么活泼美丽的姑娘，明知道她刁蛮任性，却谁也不忍心严格管她，只希望她永远那么无忧无虑。”方孟韦泪水滚滚而落，叫道：“大哥！别说了，别说了！”

　　方孟敖看着他：“不说木兰也行，说别人——我们家这么惯着小女儿，别人家也是——琳达是家里的独生女儿，又这么活泼漂亮，自然也是她们家的掌上明珠！她在家里一直倍受宠爱，所以难免刁蛮任性，不讲道理——如果是木兰这样胡闹，你会舍得下手打她吗？”

　　方孟韦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方孟敖道：“木兰已经走了，无可挽回！琳达既然笑起来像木兰，你能不能让她多笑一笑？她要是不爱你，会平白无故去吃平阳的醋吗？她脾气不好，你就当她是木兰，当她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妹，好好爱她、慢慢教她——别由着她的性子爱怎样怎样，最后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