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后传之潜龙韬》风浣裳

2、（二）

　　香港渣打银行

　　方孟韦正埋头处理文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拿起听筒，里头是熟悉的吴侬软语：“是方襄理吗？”

　　方孟韦自从十年前送崔中石的遗孀一家三口到了香港，又在香港大学读到硕士毕业，父亲便将他安排到渣打银行工作，如今已经升为襄理——他用大哥给他的金条助崔婶开起一家小杂货店，叶碧玉是本分人，平日里自己克勤克俭地养孩子过日子，他又每周末都过去看孩子，所以没事很少给他打电话的，他一听有些奇怪，忙道：“嫂子，怎么了？”

　　他十五岁被父亲接到重庆，对父亲的副手崔中石一直呼为“崔叔”；但到了北平崔中石把家眷接来，他已经在警察局上班，只大他几岁的叶碧玉对于他叫“崔婶”一直不肯应承，说他该跟丈夫兄弟相称——后来到了香港，因伯禽平阳两个孩子一直叫他“方叔叔”，他再叫“崔婶”给人听了未免奇怪，这才才改口叫“嫂子”。

　　崔婶确定是他接的电话，话音里一下子带出了哭腔：“孟韦啊，伯禽出事了！你，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方孟韦一惊，忙道：“伯禽怎么了？”崔婶道：“他跟人打架，不小心伤了人！你，你能过来一下吗？”

　　崔伯禽今年十八岁，刚上高二，崔家家教严，他也体谅母亲艰难抚育兄妹二人的不易，素来不惹是生非——如今突然听说他伤人惹祸，方孟韦赶紧把手头的工作放下，开上车直奔崔家。

　　崔婶的小杂货店开在一楼，一家人住在二楼——孟韦跟着她进了伯禽的房间，就见床上坐着个半赤膊的陌生少年，伯禽正给他血淫淫的左臂上缠绷带，平阳在一边打下手——看他进来，三个人一起抬头。

　　崔伯禽愣了一下，不敢跟他对视，转头仍看向那受伤少年！那人口中咬着一块布，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孟韦见他眼中几乎迸出血丝，显然疼得厉害！还是平阳欠身叫了一声“方叔叔”，替那少年擦净了左臂，便端了一盆血水出去——伯禽默默给那少年包扎好，看了母亲和方叔一眼，自己便屈膝跪在了地板正中。

　　孟韦当过警察，死伤见得多了，见伯禽鼻青脸肿的，那受伤的少年看年纪也就跟伯禽差不多——他臂上绷带缠得老厚兀自渗出殷殷血迹，显然伤得不轻——难得他疼得额头上冷汗淋淋，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吭——伯禽要是跟他打架伤了他，这孩子还肯让他们兄妹给包扎，显然不至于太难处理。

　　却听崔婶在一边道：“孟韦你看，伯禽这小畜生，自己跟人打架不算，还连累别人受了伤”——这时候平阳也回来了，挡在哥哥身前道：“妈，方叔叔，不怪哥哥——是黑皮他们动手动脚地欺负我，我哥才跟他们打起来的，他们好几个人，您看哥哥给他们打的——林大哥恰好路过，看不过眼过来帮忙，也被他们刺伤了——我哥也是一时失手才捅了那人一刀”

　　孟韦这才知道，原来这姓林少年是崔家兄妹的朋友，是帮他的那个，而不是他伤的那个！看他拿衣袖抹了一把脸，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痛楚狞厉，一张黑亮健康的脸膛，浓眉大眼、英气勃勃，自己却没见过——他本就喜欢这少年的硬气，如今听说他还颇有义气，遂看着他道：“你是伯禽的同学？”

　　那少年看他神色温和，站起来向他躬身施礼：“不是，我叫林天龙，刚到香港不久。”孟韦听他是江南口音，问道：“你是大陆过来的？”那少年点点头：“是。”

　　几个人正在说话，就听外头呼呼喝喝，有人嚷道：“就是这里，我看着那两个小子跑到这边的。”平阳吓了一跳，惊道：“他们，他们追过来了。”孟韦走到窗边，从楼上可见有十来个混混吵吵嚷嚷正往这边来，有人手里拎着刀子铁棍，说有人杀了峰哥的儿子，峰哥下了死令，非找出仇人来大卸八块报仇不可。

　　“峰哥”是九龙有名的□□大佬，孟韦听得一惊，回头问道：“平阳，你来看看这是追打你们的那帮人吗？”平阳过来一看，哆嗦着点了点头。孟韦道：“伯禽，你到底是伤了人还是杀了人？”伯禽身子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崔婶过去扯住他，急道：“伯禽，你把人，你把人？”——伯禽颤声道：“我当时给他们打蒙了，根本没注意刀子捅到哪里。”

　　平阳“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跪下扯住孟韦道：“我哥不是故意的，他是为了救我——方叔叔，您救救我哥吧。”

　　孟韦看着那帮混混在巷子里搜寻，摔摔打打吓得一帮摆摊卖东西的小贩四散奔逃——这里不是高档社区，崔婶贪这边房租便宜，可是治安也一般，警察对于成群结队的混混也不敢招惹！

　　这要是以前在北平，方家黑白两道都有人，素来什么都不怕！可他在香港人单势孤，父亲虽有两个银行界的朋友，可也都退了休不管事了——自己的同学朋友又都才上班几年，还没到掌权的时候！而且伯禽要是真杀了人，就算是正当防卫怕也有过当之嫌，就不是花点儿钱托人找关系能免罪的了——何况得罪的还是□□大佬，就是警局那边摆平了，出来怕也是不堪其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