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后传之潜龙韬》风浣裳

12、（十二）

　　林天龙正琢磨这开车的人是谁，听伯禽最后一句说要带自己去见“方叔”，登时想起两个月前在香港崔家那位“方叔”说的，要送伯禽去台湾找他大哥——那这位“方叔”显然就是香港那位方叔的大哥了——香港那位方叔明显不愿意伯禽兄妹跟他交朋友，这一位更是连车都不下！林天龙看着递过来的新水壶，再看看伯禽哥俩一身整洁合体的休闲装，相形之下自己更显得灰头土脸！勉强向修齐点头一笑，却不接伯禽的水壶，摇摇头道：“不用了”。

　　伯禽看他跑得满头大汗，打开壶盖道：“你出这么多汗，能不渴吗？这壶是保温的，水不冷。”林天龙一笑，回身到车边袋子里取出自己的旧水壶，打开喝了一口道：“我自己带着水呢。”

　　伯禽只道他不惯用旁人的水壶，看他的水壶几乎对着嘴全倒过来，显然水已见底，于是把自己的水壶送到他的水壶边，“这壶水还没动呢——我给你倒点儿。”林天龙看他诚挚，也不好再拒绝，何况自己也确实没水了，只能由得他给自己倒了半壶水进来。

　　林天龙真是渴了，喝了几口水把壶收起来；虽说对这位“方叔”并无好感，心说看伯禽的面子我也不能对他的长辈无礼，于是跟着他到了车前。方孟敖看他们过来，也就拉开车门下来。伯禽感念他叫修齐来送水的体贴，赶着介绍道：“方叔，这就是救过我的林大哥。林大哥，这是方叔。”

　　林天龙这才看清楚方孟敖，这位方叔跟香港那位方叔脸型身材都像，一看就是兄弟俩，只是更高大挺拔，气质也粗豪得多——他有了前车之鉴，心说你们再有钱我又不想求你什么，也就不卑不亢地过去躬身施礼，叫道：“方先生。”

　　方孟敖向他点头一笑，道：“叫林天龙是吧？你跟伯禽是好朋友，也叫我方叔吧——你左臂的伤还没好呢？”林天龙这两个月想尽办法才从香港偷渡到台湾，过来之后没身份不敢去医院诊治，地下黑诊所倒是不要身份证，可是诊金奇高，他去了一次也不敢再去，缺医少药再不好好护理，伤口自然是好不了。

　　刀伤不比寻常病痛，给人知道了说不定还要报警，所以他一向遮掩着不敢让人知道；没想到一见面就给人家一口道破——林天龙愣了一下，知道伯禽必是把自己救他的事跟这人说了——伯禽都不知道自己左臂伤没好，这人竟然看出来了！当然瞒着他也无意义，当即点头承认。

　　方孟敖道：“两个月还没好——你上来，我看看你的伤。”说着拉开车门，招呼他上车——林天龙没想到这人这么直接，跟他弟弟完全不是一路；愣怔间就给崔伯禽拉着到了车门口，到了这一步再推托倒显得婆妈，也就上车坐下；方孟敖关上车门，自己上了驾驶位，看林天龙还愣愣坐着，催道：“脱衣服啊。”

　　林天龙是因为从来没坐过汽车，上了车坐上软软的皮坐垫，和黄包车的感觉完全不同，不免有些惊异！方孟敖身上自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从的气势，林天龙再傲气，毕竟经历见识比人家差得远，也就依言把外衣解开——方孟敖怕他单手不便，帮他扯下袖子，露出左臂——原本包扎的白纱布已经脏旧不堪，隐隐一股子腥臭气！方孟敖看了眉头大皱：“这是多久没换过药了？”揭开纱布一看，上臂中刀处果然已经有了红肿溃烂迹象。

　　方孟敖脸一沉，道：“把你的车锁上，我带你去医院。”林天龙一呆，道：“我没有身份证件，不能去医院。”方孟敖道：“我说能去就能去——把车锁上。”林天龙道：“我没有车锁——每天晚上都交回车行的。”方孟敖便不理他，到自己车后备箱里翻出一把长链子锁，过去就把他的他的黄包车轮子锁在了一棵树上。

　　林天龙见他行事彪悍，只能下车把自己黄包车上的袋子拿上来；方孟敖又对着伯禽和儿子一挥手，两个孩子自动坐到车后排——方孟敖坐上驾驶位，车子也不掉头，直接倒着开了出去。

　　林天龙见他把一辆吉普车开得如臂使指，在这么窄的巷子里倒出去跟往前开一样流畅，车技高超之极，心头既惊且佩！车子上了大路更是风驰电掣一般，很快到了一家私人诊所前。方孟敖带着林天龙进去，门口的护士显然认识他，一见他就招呼道：“方先生过来了？”

　　方孟敖点点头，问道：“陈大夫在吗？”护士道：“在呢。”便引着二人到里面的诊室——那陈大夫看了林天龙的伤处，皱眉道：“怎么都感染成这样才过来？”方孟敖看林天龙低着头不言语，问道：“要不要紧？”陈大夫道：“得动个小手术，把溃烂处切除——年轻人就是不在意！这亏了冬天冷，溃烂不算太严重，要不这条胳膊就废了。”

　　林天龙在里面动手术，方孟敖看看天都黑了，出去叫伯禽带着修齐先去附近吃饭，自己一个人等着——不一刻手术做完，陈大夫给林天龙处理好了伤口，嘱他几天后再来复诊。方孟敖谢过大夫，带他出了诊所，林天龙躬身道：“方先生，谢谢您带我治伤——我现在没那么多钱，以后有钱了还给您。”

　　方孟敖听他依旧叫自己“方先生”，虽然礼数周全，却全无亲近之意——他家庭背景优厚，自己又本事一流，名声在外，身边接触到的人无论心里如何打算，面对他可都是极尽客气，稍加辞色对方就受宠若惊的！偏这姓林的少年，自己因伯禽之故都没拿他当外人，他的言行却处处透着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