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后传之潜龙韬》风浣裳

11、（十一）

　　方修齐原来一直是管家接他放学，管家怕他跟人学坏，嘱咐他不要跟坏孩子玩，不免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不时露出看不起贩夫走卒之意，小孩子便记在了心里——修齐对于爷爷是银行行长、爸爸能开飞机一直心里很骄傲，突然听父亲说他自己也是车夫，不免有些茫然，似乎觉得父亲说的车夫和管家嘴里的车夫不是一个意思——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皱着眉，那边父亲也皱着眉，他本来就给教导不能跟父亲顶嘴的，这一来更是不敢再问了！

　　方孟敖正盯着林天龙三人，那两个扯住他的车夫说得是台湾土话，加上隔得远，他听得半明不白，似乎是骂林天龙抢了他们生意——林天龙好像也听不大明白，三个人你推我挡的很快动起手来——方孟敖飞虎队出身，很快看出林天龙虽然精壮，却总是右臂在前，隐隐护着左臂——记得伯禽说过这人替他挡了一刀，估计是伤了左臂还没好——看他神色也不是很想跟人打斗，就是想甩脱二人走掉——可他半个人对人家两个，一时半会儿哪里走得脱？

　　这般堵了一会儿，很快就有警察过来了——林天龙听得有人说警察来了，忽然从怀里掏出几块钱往那两个车夫手里一塞，方孟敖耳力好，听得他说了一句：“钱给你们，别争了——让警察扣住，大家都耽误生意。”那两个车夫手里握着钱，愣了一下，林天龙已跳开去拉起自己的车便跑。另两个车夫见钱已到手，对方又跑了，也不愿招惹警察，跟着拉起车跑开了。

　　方孟敖见大路逐渐通了，当即开上车往林天龙的方向追去——林天龙两条腿再快也跑不过四个轮子，方孟敖很快追上了他；向他摁了一下喇叭，哪知他车子一转，竟转进一条岔道——方孟敖好胜心起，仗着车技好直接拐弯跟了进去——林天龙见一辆吉普车追着自己，只道被警察盯上了，越发往小胡同里钻。

　　崔伯禽看方叔追着他过去，显然并不反对自己找他——可是林天龙一味疾跑，当即打开车窗喊道：“林大哥，别跑了，是我，我是伯禽。”林天龙快给方孟敖追得没处可去了，听得呼喊，回过头来，才看见车里有人跟自己招手——胡同实在太窄，车门都打不开，伯禽只能从打开的车窗里探出头招呼他。

　　林天龙刚才一阵疾跑，跑得一颗心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此刻发现不是警车追捕，长出一口气，把黄包车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车上，大口喘息起来。方孟敖把车往后倒了倒，让伯禽打开车门出来——伯禽跳出车外，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叫道：“林大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林天龙自从那日离开崔家，也知道惹了□□大佬，怕回住处连累弟弟和老乡一家——好在他从十三四岁就出来干活，上山下河地身手矫健，趁黑爬墙溜边地跑出去，先找到自己的三轮货车——好在那帮混混只顾了追他们，对扔在角落里的货车并没太在意——只是扔了这半天，里头没送完的几件货物都丢了！林天龙趁黑给老板把货车送回去，丢的货物也赔钱了结——他也知道自己在香港呆不下去了，辞了工又趁黑给老乡家送了八百块钱，托他照顾弟弟；自己便到货运码头碰运气，找机会搭船去台湾。

　　他既要躲着峰哥的人，又要隐藏伤口，好在为人机灵，连套交情再使钱，磨了几天终于找机会搭货船到了台湾——他记得方孟韦说的话，自己没有身份很可能会遭遇审查，也就尽量躲着警察！好在他生得相貌堂堂，干活又不惜力，挣钱养活自己倒不是难事！可是他只知道大伯和三叔的名字，具体是哪个部队的全然不知，喏大的台湾，要找一两个人谈何容易？

　　他多方尝试，终于发现拉黄包车这个活最适合自己——第一左臂受伤未全好不敢用，拉车却主要靠两条腿；二来这样四处跑的生意，有利于熟悉城中各处；三来他没有身份证件，找不到正式工作，只有靠这个可以逐步接触到上层有钱人，更方便打听大伯和三叔的去处——这般跑了一个多月，他仗着年轻腿快、人物体面，接的生意越来越多，可也不免得罪同行，今天就是被两个被他抢了生意的同行一起来找他麻烦的。

　　当然这些经历远非崔伯禽这种单纯的学生能够理解，林天龙也没打算跟他说——他是坐汽车的，自己是拉黄包车的，境遇高下立判！不过难得他到了台湾也没忘了自己，让人开车追过来还这么热情地一把抱住自己，林天龙心头也颇为感动——所以虽然被他勒得左臂伤处剧痛，还是强忍着没推开他。

　　崔伯禽只顾了故友相见没注意，方孟敖在一边可看见了林天龙咬牙忍痛的样子——心说伯禽这孩子人品倒是跟崔叔一样厚道，这精明细致处可比乃父差得远了！于是拿出带水的军壶递给儿子道：“伯禽哥遇到了好朋友，你也该叫大哥，去把水壶给两位哥哥送过去。”

　　修齐答应一声，接过水壶下车，过去叫道：“哥哥，我爸叫我把水壶给你送过来。”伯禽听见修齐的声音，这才松开林天龙，向修齐一笑，接过水壶也就想起林大哥刚才疾跑半天，肯定是渴了；向车里望了一眼，躬身致谢，然后把水壶递给林天龙道：“林大哥，看我都乐糊涂了，你先喝口水——这是修齐，是方叔的儿子，一会儿我带你去见方叔。”

　　林天龙刚才被这吉普车追得疲于奔命，没想到下来的是这样一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小孩儿，小孩儿也极懂礼貌，看伯禽介绍到自己，就鞠个躬叫道：“林大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