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后传之潜龙韬》风浣裳

10、（十）

　　方孟敖摇了摇头：“爸已经尽力了——刚来那两年爸倒是提过去美国的事，我总想等着组织来人，就没答应！自从朝鲜战争美国自顾不暇，美国人说话上头也没那么在意了！当年接任陈诚做台湾省主席的吴国桢你还记得吗？他去了美国把这边假民主真独裁的事一说，搞得蒋总统很没面子，没看气得一会儿说他叛国一会儿查他贪污的——这件事之后，上头就再也不许官员随便出国了。爸也是美国留学回来的，早被划入亲美派，我又是一直有人盯着的，哪里还能让我们出国？连你申请去美国看你爸一趟都好几年才批下来，而且不让带着孩子——我就更别想了！”

　　何孝钰长叹一声：“那也真是命该如此了！”方孟敖苦笑一下：“早知道还不如让你跟着梁经纶，跟着我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

　　何孝钰白他一眼：“说什么呢？我入党的时候你还没来北平呢——我跟着谁，难道是你决定的？”方孟敖抱住她道：“是！是公主殿下您自己定的！”

　　何孝钰听到此话，忽的想起当初木兰全力撺掇自己和她大哥好，两个人去军营邀他参加联欢会时也叫过自己“公主”——可惜那样美丽活泼的姑娘，最终竟死于西山监狱！如果她有坟墓，如今十年过去，墓上的树也该亭亭如盖了！

　　这时候方孟敖也想起了生死追随梁经纶的小表妹，他心中一疼，狠狠吸了一口烟，不再言语。何孝钰知道他心思，劝道：“算了，管他呢？爸不是常说“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吗——既然如此，你也别想着治国平天下了，就遵照爸说的，修身齐家，我们一起“种豆南山，采菊东篱”，聚得一日是一日吧！”

　　方孟敖素知妻子是大家闺秀，吟诗作赋不算什么，更难得她这眼光见识、胸襟旷达，心中对她越加爱重，过去亲了她面庞一下，笑道：“我遇到你，也是我的福气。”当即抬腿下床，到卫生间洗了手，便拿起桌子上的《曾文正公文集》开始翻看。

　　何孝钰知他跟美国人混的一向不喜古文，如今肯坐下看这本书，显然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就不打扰他，悄悄去收拾洗漱，自己先去睡了。

　　如是又过了一个多月，到1月底伯禽和修齐的期末考试都考完了，也就放了年假——方孟敖早答应过两个孩子考完试带他们去玩，这日便开车接上他俩去游乐场玩了一天——治平才五岁半，这些娱乐设施并不适合他玩，因此并没带他。

　　伯禽虽比修齐大了好几岁，在香港时母亲开个小店离不了人，也就是方孟韦偶尔过来带他和妹妹出去逛一逛，因此也是欢欣雀跃；修齐因为才九岁很多设施不能单独坐，因此也是什么都撺掇伯禽哥哥试一试，两个孩子痛痛快快玩了一天。

　　傍晚开车回家，路过市中一处繁华路段却发生了拥堵——却是前头几辆黄包车挤在一起，一个车夫扯住另一个车夫吵嚷着什么，那车夫拉着车想跑，又被前头一个黄包车堵住！三个人撕撕扯扯，加上周围看热闹的人，自然就把路给堵了。

　　方孟敖皱了皱眉，只好放慢车速；两个孩子也跟着探头往外看，伯禽却忽然惊叫一声“林大哥”！方孟敖一惊，看他紧盯着三个车夫中的一个，放眼看过去，就是被两个车夫围着不让他走的那年轻车夫！

　　伯禽才到台湾两个月，每天除了上学就按时回家，除了班上同学应该不认识其他人——而这黄包车夫显然不可能是他的同学！那就是他的旧识了——方孟敖记得伯禽刚下飞机就念叨过林大哥没一起来什么的，还细说了他义助自己兄妹，为他挡过一刀的事——这人既是平阳的朋友，又救过伯禽，那是肯定得报答的！细看这人虽又黑又瘦，却浓眉大眼很是精神！方孟敖心中对他颇有好感，倒不愿意像弟弟那般给一笔钱就打发了，便要看看他的为人行事。

　　崔伯禽细看那车夫正是林天龙，也来不及想他没有身份是怎么过来的——看他给两个车夫缠住，想起他左臂挨了一刀也不知好了没有，很怕他会吃亏，赶紧回头道：“方叔，那就是救过我的林大哥，您帮帮他吧。”方孟敖这两个月对他一直亲厚，伯禽心里就当他跟父亲一般，所以急起来想也没想就求他帮忙。

　　方孟敖点了点头，却坐着一动不动，并不下车——倒是修齐听见，挤到窗玻璃前问：“哥哥，是哪个？哪个是林大哥？”伯禽道：“就是那个，穿灰衣服那个！不是背书包那个，我是说穿灰衣服那个黄包车夫！”修齐道：“跟两个人打架的那个车夫吗？哥哥，你怎么跟车夫是朋友啊？”

　　崔伯禽听他这么说，又想起在香港孟韦二叔就不让自己跟林天龙同来的事，心说怪不得方叔口里答应，却坐在那儿动也不动——他自幼就跟着母亲克勤克俭地过日子，从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林天龙舍命救他，在众人围追堵截时又能审时度势带他兄妹逃出包围平安回家，他心里很是佩服，更当他是个能干可靠的大哥——可是听修齐的意思，方家显然是不愿意他跟车夫这类人做朋友的。

　　方孟敖一直看着外边，听见儿子的话，登时皱起眉头，瞥了修齐一眼道：“车夫怎么了？你爸开车拉着你们，不也是车夫吗？”崔伯禽一直是听家长话的乖孩子，本来就在迟疑，此时突见修齐受了斥责，看方叔沉了脸，一时也不敢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