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48、命中注定

　　七年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晃而过。这七年里，物联网和移动互联网代替了互联网，移动设备朝着更加智能化和便携化的方向发展，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有很多大事发生，但都被一个个埋藏在历史的尘埃里。然而即使科技发达到这样的程度，也找不回很多东西了，比如，突然消失的人。

　　在这七年了，李未年堕落过，也在迷茫过后重新振作起来，反反复复好几次。他与继母和弟弟的关系一直不好，继母和弟弟对他而言早已处于一种可有可无的状态。父亲刚去世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回几次那个别墅的家里，把自己的东西断断续续带出来。大学毕业后，他在一家大公司找了一份平面设计师的工作，工作稳定，薪水丰厚，不再和继母与弟弟联系。未年不喜欢他们，哪怕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有些人就是这样，凭着感觉就可以断定他是否值得相处，这种感觉是假扮不出来的。

　　未年的公司位于市中心的商业区，那里商业繁荣，交通便捷，高楼大厦林立，是水泥森林的世界。未年租住的公寓就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几十层的高层公寓，视野非常好。未年住25楼，每天早晨起来拉开窗帘，站在房间巨大的落地窗朝外望去，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天际线，壮观漂亮。只是，一个人每天面对着这个巨大的城市，面对着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埋藏在心里的孤独感十分浓重。他是独身主义者，加上没有家人的，不用考虑被人催促结婚生子，过着自由放纵的生活，却总觉得生活里还是少了什么东西。未年已经25岁了，从中国来到澳大利亚已经过去了十年，除了单纯的国籍变化，自己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也逐渐朝着这边迅速靠拢。转眼间，他也已经从一个懵懂怯弱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长大后，尤其是他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一个人无依无靠，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的风风雨雨，难免辛酸，可是别无选择。人，总是逼着自己长大，到了一定的年纪，就知道自己身上挑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担子，就知道自己背负有责任。

　　他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只是他最缺失的，还是爱，他太需要一个可以倾述的对象，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人无完人，即使是未年这样细心勤奋的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最近，未年在公司因为一次工作上的疏忽，导致了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老板对这次失误非常生气。未年自从工作后就一帆风顺，从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知道这一次，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和老板因为这个问题大吵了一架，未年至始至终都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干脆就不去上班了，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持续了好几天。也许是未年这样的人才太稀缺，暂时找不到人代替未年，老板竟然一直打电话叫未年回去工作，未年说，如果这个担子还是要自己承担，他就不回去。

　　忍耐了好几天，老板终于爆发了，电话里语速极快地怒吼了一顿，还让未年以后再也不要来公司。

　　未等老板发完脾气，未年就把电话往茶几上一摔，躺在沙发上脑袋空空的，发起呆来。在这个有些闷热的夜晚，未年的心情十分糟糕，他只想着要逃避，逃避这个复杂的社会，找个地方让自己发泄一场。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而要受到各方面压力的牵制。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呢？

　　未年开着车来到了商业繁华的地段，走进一家他平时常去的酒吧。DJ放着极富节奏感的劲爆音乐，声音巨大，震得耳朵发痛。灯光迷幻，五光十色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旋转、碰撞。未年坐在一个周围无人的位子上，喝了一口冰凉的威士忌。透明的玻璃杯很快见底，未年又开始喝下一杯。

　　有一个金发的美丽女子过来想要搭讪，却被已有些醉意的未年一把推开。忽略女生惊诧的表情，未年起身换了个位子，继续一杯一杯地喝酒，直到脑袋沉沉，神志不清。

　　他又想起了哥哥，那个十年未见的哥哥，突然从他的世界消失的哥哥。他曾以为陪伴可以恒久，却不知道世上很多人，一转身，就不见了。

　　小时候的他，那么的懦弱无助，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陪伴着他渡过难关。长大以后，他遇见了很多人，但是他们都一个个从未年的身边离去，最后，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去面对生活。

　　喝醉了酒的未年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酒吧的外面走去。谁知他刚走到墙边的一个沙发旁边时，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瘫下来，倒在沙发上。由于重力的关系，未年胸前的那块玉从衣服里跑出来，停在颈处。

　　一个年纪大概比未年长两三岁的男子从此处经过，看到那块玉，先是愣了一两秒，然后在沙发边蹲下来，一边拍着未年发红的脸一边大声喊着：“未年？未年，是你吗？”

　　未年被拍得清醒了一些，道：“你是？”

　　“你再看看我是谁？”那个男子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未年的眼光聚焦在男子的身上和脸上，只见这人身穿蓝色衬衫，黑色长裤，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容貌俊秀，不乏成熟，一双眼睛十分明亮。这眼睛流露出的光芒，仿佛可以穿透无边的黑暗，直抵内心。

　　“你是……”未年激动得说不出来。他的脑中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而今，那个影子已经变换了模样，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还无法接受。

　　杨江远看着未年，这个曾经需要人照顾的小少年，如今竟然如此高大了，他曾经光滑的唇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胡茬。他已经长大了，但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像从前，那么美好，哪怕是在醉酒的现在。

　　“你是……江远。”未年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当这种只有在电视剧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似乎永远不可能在现实里发生的情节，真真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是的，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我……”杨江远看了一眼未年，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现在这里太吵，我先送你回家，回去我们再详谈。”

　　“嗯。”未年点了点头。

　　杨江远扶着李未年从酒吧里走出去，一路摇摇晃晃的。杨江远笑着说：“你知道吗？你小时候有一次生病，我把你又架又背，总算把你弄回了家，那时候你生着病还要做饭……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那时候那么坚强……”

　　未年不语。杨江远把弟弟扶上了自己的车，一路驱车开往自己的家。

　　原来杨江远来到墨尔本已经一年的时间了，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弄到了一个来澳大利亚的工作机会，本来不指望能够找到弟弟的，结果这次相遇，让他惊喜不已。

　　杨江远把弟弟扶着走进家门，让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对着醉醺醺的弟弟说：“你在这儿躺一会儿，我去给你倒一杯醒酒茶。”

　　未年还是不语，怕是已经醉得不行了。

　　喝过茶，又休息了一会儿，未年终于清醒了不少。杨江远从厨房出来，见弟弟已经做起来了，说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未年扶着脑袋说。

　　杨江远走到沙发边，在弟弟身边坐下来，说道：“十年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现在过得还好吧？”

　　未年看着哥哥说：“其实我最近很不好，要不然我也不会喝成那个样子？”

　　“你遇到什么问题了？说说吧。”

　　“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问题，我把工作辞掉了。”

　　“没事，活得开心最重要。工作以后还是会有的。”

　　“谢谢你，”未年又问，“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现在怎么会在墨尔本？”

　　“这十年啊，我先是在别人的资助下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就工作，去年我得到了一个来澳大利亚工作的机会，我就来了墨尔本。本来我以为我不会再找到你的。”

　　杨江远继续说：“听说你后来还来找过我，但是你忘记留下联系方式了，我根本联系上你。没想到在科技和信息这么发达的今天，也会……真是遗憾……”

　　“没事，”未年说，“现在，你不是找到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