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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时光裂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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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江远在那个上餐馆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已经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曾经他为了弟弟刻意休学打工,而没想到弟弟却这么快就被他爸爸接走了。虽然平日里也爱和朋友出去玩,但是总的花钱并不多。这段时间班主任老师一直打电话给杨江远,希望他尽快回学校,对此他一直在纠结。
周一早晨七点多,杨江远就早早地起床了,洗漱完毕,走到客厅一看,便发现家里已经好几天没有收拾了,被自己弄得十分凌乱。他不得已收拾着客厅。曾经这些事都有人代他做,他也从来对这个家不管不顾,可是如今只剩下自己,如果自己不做,就没有人帮他做了。
收拾好后,杨江远走出家门,往上班的地方去。他在路上买了几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不一会儿到了上班的餐馆,早餐也吃完了。老板早早地就到了店里,他见杨江远来了,笑嘻嘻地说:“小远,你咋这么早,现在还没有什么客人呢。”
“是的。”
“你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星期了,是否习惯呢?毕竟你才16岁,如果吃不消的话还是不要勉强自己。”老板关切地说。
“没事的,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这都受不了,我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找到工作呢?”
“哎,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还是在父母的呵护下生活,在学校里度过……”
“老板,我去里面工作了啊……”
“好,你去吧。”
下午,杨江远在店里来回传菜。
中途,一位厨师炒好一碟菜后递给杨江远,对他说:“这个送到7号桌。”
“好的。”
端着菜,他从厨房端着菜走到大厅,厅内人很多,许多人在谈笑,声音颇大。走到7号桌,他看到在桌上坐着的有个人是自己班里的同学,并且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就在他把菜放到桌上的时候,那个同学叫了起来:“哟,这不是杨江远吗?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啊,我说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见了,原来是来做这个了……”
杨江远一听,气得浑身发抖,血直往脑上涌。他走过去,一把就把那个同学的衣领拽起,把整个人都揪起来了,愤怒地吼道:“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谁知那个人笑嘻嘻地说:“说就说,我说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见了,原来是……”
话音未落,杨江远就一拳打在了那个同学的脸上,那人被打得晕头转向。随后,两个人都像两只愤怒的狮子一样纠缠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那个同学的朋友立马上来劝架,听见声音的老板也过来劝架,一把就抱住了杨江远往后扯。众人努力,才把两个少年拉开。
“不就是说了一下吗,我又没有说错,玻璃心!”那个同学吼道。
杨江远听了又要上前,却被老板和几个人扯住动弹不得。
饭没有吃完,这个同学就和他的朋友出去了。他们走了之后,老板对他说劝解着这个暴躁的少年,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回到家,浑身疲惫。夜里,杨江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暗空洞的房间让他觉得孤独。这个坚强的少年,竟然留下来久违的泪水,空气寒冷,流过泪的地方很快能感受到一阵沁凉。
第二天。
“你真的决定了?”餐厅老板面对着坐在对面,难得一本正经的杨江远。
“嗯。决定了。毕竟我还小,以后的社会是需要知识和人才的,我这么小就出来混社会是不长久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以后我就回学校上学了,周末再来这里上班。反正学校和社会上的好心人还有那些左邻右舍资助我了,我不能辜负他们的好心。”
老板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变化真大啊。”
“人总是要长大的嘛。我不能还是一成不变。我以后的路还长呢。我仔细想过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老板笑道:“嗯。年轻人积极上进是好事嘛,我人很好相处,你大可不必担心太多。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只要是正确的事,我都会帮助你。”
“真的?”杨江远感激地看着老板。
“那还有假。”老板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
就这样,杨江远重新回到了校园,接着念他的初三。虽然,未年不在的日子里,杨江远就像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以前还有一大家人在一起,爸爸,妈妈,弟弟,尽管互相关系不怎么融洽,家里还是很热闹的。可是现在,他接连着失去了爸爸妈妈还有弟弟,还要面对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每天回到家都是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家,这感觉空虚而寒冷。这寒冷,也把这个曾经不羁的不良少年逐渐消磨得成熟,懂事。
转眼二月,年关忽至。
南国的冬天侵蚀心骨的寒冷和潮湿,天气终日阴沉着,不见太阳的笑颜。即使层层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也难抵空气中冰凉的水分透过衣领袖口丝丝渗入身体。雾霾重重,这寒冬腊月里净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寒冷。
未年低着头从学校大门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成绩单。孩子们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上背上的书包,像一个个粽子。
“未年!”
李未年的视线从成绩单上移开,抬头一看,熟悉的黑色轿车打开的车窗里,爸爸正朝自己挥手。
上了车,爸爸说:“正好我今天办事路过这里,就顺带过来接你回家了。”
边听着,未年低着头拉开书包拉链,想把那张成绩单塞进书包里。
“怎么?成绩出来了?”男人问。
“嗯。”
“给爸爸看看吧。”
“没什么好看的……算了吧……”未年敷衍道。
“这有什么,快,给爸爸看看。”
“哦。”未年慢慢应着,把成绩单递了过去。
男人的脸上渐渐展露出笑颜:“不错嘛,年级第三。未年真乖啊,一点也不让爸爸担心。”
未年没有接话。爸爸把成绩单还给他。
“其实啊,爸爸对你的成绩并不强求。没必要和别人比,和自己比就行了。只要你尽力了,不管好与坏,都是好的。只要未年努力,爸爸是不看重名次和成绩的。”
爸爸和妈妈对未年,都有着惊人一致的教育方式。他们相信孩子,不强求。所以未年一如既往地听着他们的话。
未年默然地转身,望向窗外。行道树和人飞掠而过,在车窗之外,天空黯淡无光,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就像他的心情,永远如洁白的冰雪一样,一直这么平静着,寒冷着。没有温度,没有颜色。未年的忧伤,无人能懂。
“快过年了,你有没有想要什么礼物?你考得这么好,想要什么爸爸都愿意给你买。”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李未年冷冷地说。
“真的没有吗?你说出来,随便什么都行。书,玩具,或者电脑?还是你想去哪里旅游?海南?香港?台湾?”
未年变得非常安静。他没有回答。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慢吞吞地说:“我可不可以……要一部手机……”
“什么?手机吗?”
“嗯。”
男人微微皱了眉:“你现在需要用到手机吗?你的同学好像用手机的也不多吧?学校准你们带手机吗?”
“学校没说不准……我很多同学都有。”
“好吧,既然未年想要。这个周末我就陪你去买吧。”
“嗯。”未年应道。车内安静了起来。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家。
这一年的小年夜。未年下午从书店买完书回来,都是他最喜欢的古籍。刚下电梯,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家中传来止也止不住的喧闹欢笑声,似乎有很多人。他用冰冷的手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门,刚开门,就感到铺天盖地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李未年感到有无数根银针刺在自己身上,难受至极,他想瞬间逃离,却不知所措。于是他从容地换好了鞋,再直面着众人。
他们都是阿姨那边的亲戚,十几个人融洽地在沙发上坐在一起。
阿姨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不知所措的未年,就笑着把未年拉到了众人面前,说:“哎,这就是李未年,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三呢,还是重点中学呢。”
“哟,是吗?真是个好孩子。”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把未年拉过来坐了下来。
“未年,这是姨妈。”阿姨说。
“姨妈好。”未年低低地说。
“哎,真乖,真懂事,来吃东西,我特意从海南带回来的水果。小光,小凡,别光顾着打游戏,快点过来出水果啊,我专门从海南带回来的。”
“别吵我们,真烦。”两个少年挤在一旁的电脑前,兴奋得眼光发亮。
两个男孩旁边,一个女孩笑着说:“妈妈呀,他们现在哪里顾得吃啊,在他们眼中游戏可比水果有意思多了。”
姨妈笑骂道:“看你们两个皮孩子,别把妹妹教坏了。”
李未年如坐针毡,他平复着难抑的紧张心情,不知对身边谁说:“我先回房间了……”
也许是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他说的话,所有人都在大声地聊着天。
他慢慢起身,朝房间走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回到房间,他把门紧紧关上,没有开灯,外面的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板上落成一条线。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也什么都不想做。未年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夜色渐浓,楼下的路灯在寒夜里闪烁着光芒。寒冷的夜空中,月亮高悬。寒夜被这城市里每一户人家窗口里射出来的柔和光芒照亮了,一个黑暗房间里少年苍白瘦削的脸庞也被照亮了,眼睛里那闪闪烁烁的光芒,却比天上的寒星曜曜还要晶莹动人。
未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他从里面拿出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长方形物体。那是爸爸几天前买给自己的手机,一个黑色的崭新的手机。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光滑的机身。正面,漂亮的home键。背面,一个漂亮的logo在中部上方。简约,极致。
他就一直这么坐着。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也没有,昏暗的光线里,那少年融进了无边的清冷幽暗里……
热闹的晚饭过后,阿姨和几个女人在厨房里收拾着,刷洗着。
未年也帮忙在外面收桌子,而其他的几个小孩则在一旁玩着游戏。
他抱着一摞碗碟,准备走进厨房,就在这时,他听到里面传出来女人们的谈话声。
“那个儿子,真是挺乖的,成绩又好,又安安静静的,我刚刚看见他在帮忙收桌子呢。”
“那当然乖了,你没看见他爸爸心疼他的那个样子哦。好像就只有那一个儿子似的。”
“怎么,他还分亲疏呀?”
“那可不,前几天才给他买了手机,好几千呢。我就说一句,哪有才初一的孩子用这么好的手机的呀,小心给人教坏了。你没看他爸那个样子,好像要吃了我一样,说什么也要给他那个儿子把手机买了……”
“啧啧,我还看着是个懂事的娃儿呢,没想到是个心机重的……看来私下里没少给他爸爸灌迷药……你可得小心着点儿……”
“哎,我怕什么呀,不就是成绩好点,装的乖巧么?我们小光也不差他半点儿,今年啊,一准考个重点中学。看他爸到时候还不疼他啊?”
“就是就是……小光从小就聪明……”
在这个冬夜里,未年如同被泼了一身的凉水,寒彻心骨。他大脑空白,脚步退了回去,把碗碟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站在餐厅里,未年感到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这疼痛愈发无法抑止起来。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激动难抑过。但今天,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身体里窜动着的猛烈的情绪,他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冲动起来。他很想发泄,很想逃离,逃离这个世界。他知道他快控制不住颤抖的指尖想要毁灭这个寒冷的家里的一切,想要吼叫着控诉这群笑容狰狞内心冰冷丧尽天良的人。
他咚咚咚的飞奔开来,木制的楼梯板发出巨大的哀鸣。他奔回房间拿了书包,快速地塞了几件东西进去,又立刻甩了房门奔下了楼梯。
在刚刚踏下最后一个楼梯,正要往家门方向跑过去的李未年,猛的撞上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人。未年像一个失控的火车头冲下楼梯,这一撞撞得他差点栽倒,面前的人一把扶住他,担心的声音立刻在头顶响起:
“未年,怎么了?你干嘛跑的这么急?”
他抬头一看,正是他爸爸。
一瞬间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李未年定定的站在那里,被他爸爸抓住一只手臂,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
爸爸一脸担忧的看着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的儿子,注意到他手里捏着的书包,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拿书包干什么?要出去?”
好像是被一语惊醒,未年这才开始惊慌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想干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很想离开,就算只有一小会儿。
“我……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跟同学约好……要,要讨论作业……”未年吞吞吐吐地说。
“现在吗?”男人皱着眉头,看向手中华贵的钻表,“已经这么晚了,冬天天黑的早,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明天行不行?”
未年咬咬唇,忽然用力挣脱他爸爸拉着他的手,一面拉开防盗门一面快速的说:“不行的。我已经约好了,我会很快回来的……”说完便立刻消失在紧闭的门外,甩出一阵淡淡的冷风,把他父亲着急的声音锁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