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齐*

34、三十三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明明还未到最冷的日子，就已经下起了大雪。

　　漫天漫地的雪白，极其纯净，极其浪漫，一切都是显得那么美好。

　　不过这些，都与徐天无关。

　　即使躲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他的手脚依然冰冷得没有一丝热气，但他也没时间顾及，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在这里居住的这几天，徐天着实休养和放松了一阵子，但这并未让他的警觉性丧失，正相反，他的不安在日积月累中渐趋饱和。徐天是个擅长理性分析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直觉敏锐，尤其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直觉是他必然的依靠。

　　他只希望真当危机来临的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可以为自己和高木赢得一个转圜的机会。

　　高木这几天早出晚归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徐天还是隐隐感觉得到，高木有心事。即使不问，他亦猜得到他面临的压力有多大，他甚至猜得到，很多人期待他的离开，这还是出于善意。不善者，想必是希望他就此彻底消失为好。

　　他可以主动离开。

　　只是，他舍不得。

　　同时，他不觉得自己离开高木就安全了，他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最后，他答应过高木。

　　所以，他必须坚持下去。

　　按照预定计划做好手头的这些事，一天又不知不觉过去了。

　　他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将吊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疲倦也瞬间侵袭而至，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这才觉得精神稍好些。

　　瞥了一眼茶杯，空的。

　　苦笑了一声，认命似的想要站起身去烧点热水，可是刚动了动腿，从脚底直灌而上的又麻又辣又痒的可怕感觉，让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比这更可怕的，是几乎同期而至的孤寂感。

　　徐天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再回过神时，不知不觉抓在手中的手机已经拨了出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徐天顿时又恍惚了。

　　“喂？天儿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缓缓道：“是我，妈。

　　“哎，我一听电话铃响就知道是你。你看我的直觉准伐？你不知道，我都推掉了今天的麻将，感觉就是有事的……天儿，你还好伐？在工作是不是不方便打电话呀？那就少打好了，你放心，姆妈身体健康得很。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天上海的雪都下得老大了。多穿件衣服，一定要吃热的东西……”

　　徐天的眼眶慢慢红了。

　　母亲絮絮叨叨的嘱咐此时犹如天籁，让徐天倍感温暖，也思念泛滥。年少的时候听到这些只觉得烦，看不清母亲心底的关切和挂念，而今，却成了让他坚定信念的勇气。

　　“你晚饭吃什么呀？”终于等母亲把要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徐天才问了一句家常。

　　“今天吃饺子。”

　　“你自己包？”

　　“不是，丹丹今天下班早，回来跟我一起包……天儿，你这个‘妹妹’认得好，那么乖巧聪明的孩子，比你贴心多了。”

　　徐天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对田丹的感激又多了一分，只不知欠的这份情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还上。

　　看样子，当初让田丹和母亲多接触是做对了，田丹无亲无故，自己又不在母亲身边，请田丹帮忙照看母亲，请母亲帮忙照顾田丹，没想到后来田丹索性就搬到了同福里，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啊。

　　“啊，丹丹回来了……天儿的电话。”好像母亲主动把话筒给了田丹。

　　“喂，徐天？”

　　“是我。”徐天万分诚恳郑重地说出了心底的话，“谢谢你，丹丹。”

　　田丹瞬间听懂了，“徐家姆妈对我很好，跟我的亲妈妈一样。”

　　徐天笑而不语。

　　“你……们都好吧？”

　　“好，你放心。”徐天迟疑了一瞬，“我想问你件事。”

　　田丹亦顿了顿，“你问吧。”

　　“你跟明纱还有联系吗？”

　　“……这几年很少。”

　　“她好吗？”

　　“好像还不错，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

　　“那就好。她跟你提过她家里的事情吗？”

　　“我只知道她母亲常年病着，她一直陪着她。其他……没有了。”

　　“好的，我知道了。”

　　田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会见她吗？”

　　“你该问，她愿意见我吗？”徐天苦笑。

　　田丹沉默了。

　　“还有一个问题……”

　　“嗯？”

　　“当年是谁把我送到你和向老师那儿的？”

　　“……”

　　“是不是阿寅的母亲？”

　　“……”

　　“好了，我知道了。”疲倦再次袭击了徐天，“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我挂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总之，你们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高木的手在抖，无法抑制地抖。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他做不到。

　　脑子里所有的东西仿佛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如同被硬塞进去一般，不停地回放，反复地轰炸，直到完完全全刻入他的脑中，再也无法忘却。

　　他的手机被扔在办公桌上。

　　他怒视着它的样子却像对着深仇大恨的仇人敌，似乎下一刻便会拿起手机摔个支离破碎。

　　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来电显示是徐天。

　　他猛地一震，似乎稍稍清醒，手捏住手机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加重了力度。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想平复一下心情，招回些理智，可显然收效甚微，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憋闷，越来越愤怒，就快要失去控制！

　　铃声停止了。

　　高木几乎要将屏幕捏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让自己的魂魄复归其位，才让自己有勇气再次打开手机。

　　那是他下午收到的一段视频。

　　陌生的号码，打过去已成空号。

　　什么留言都没有，只是一段视频。

　　虽然不是那么清晰，可是高木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徐天。

　　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徐天。

　　视频里，徐天脸上挂着慵懒的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人，唇角亦有淡淡的嘲讽，可仅仅这样，便足以勾魂。

　　“你醉了。”对面那人声音异常低沉。

　　“我没喝酒怎么会醉？”连声音都是懒洋洋的，充满着浓浓的诱惑之意。

　　徐天缓缓脱去了自己的外套，一边解着衬衫纽扣一边慢慢逼近那个人，动作随意自然，偏偏又写意风流。

　　他的眼神，清醒得可怕。

　　那个人一动未动，似乎在回视着他。

　　徐天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轻笑一声，动手脱去了他的西装外套。

　　那个人还是不动，只是呼吸渐重。

　　然后，徐天开始一粒一粒解他的衬衫纽扣，动作轻巧，同时那纤长的手指似乎还在做着其他磨人的恶事，因而进展十分缓慢。

　　那个人原本低垂的手早已握成了拳，筋骨毕露。

　　徐天低垂下眼眸，睫毛轻轻颤动，认真、乖顺地像个纯真的孩子，可唇角戏谑的意思却越发明显。

　　“原来你喜欢这种……”

　　话音未落，人已被扑倒在床上。

　　画面戛然而止。

　　再看一次，高木依然感到呼吸困难，理智轰然远去。但稍稍回神，他仍然无法找到这段视频是伪造的点滴可能性。

　　徐天，就算只出现一只手高木也绝不会错认！何况整段视频的焦点自始至终都在他身上！

　　而另一个人，先前出现了半个背影，但最后定格的时候刹那露出了侧脸。

　　高木一眼便认出了他。

　　一个他不算太熟也绝不陌生的人！

　　青木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