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齐*

2、二

　　＂你要跟我回家吗？＂徐天转过身，颇有些无奈地望着距离他五米之外的那人。
　　他从超市出来便一路跟着自己，既不隐藏踪迹亦不上前搭讪，像是故意赌气一般，徐天想，如果自己不先开口，估计他是真要跟到自家门口了。
　　＂你怕吗？＂那人的语调依然生硬而怪异，但嘲讽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我怕你打扰我的家人。＂徐天直言不讳，＂所以，有什么事麻烦你在这里讲吧。＂
　　那人慢慢走近，瘦长的身躯紧紧裹在黑色的风衣里，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眼镜并未遮住他眼眸中闪出的奇异冷光。
　　＂徐天，没有人提醒你要提防我吗？＂
　　并不很长的小巷里，晕黄的路灯下，只有两个人的影子。
　　徐天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那人沉默了一瞬，＂那是你忘了。＂
　　徐天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我忘了很多事......＂
　　话音未落，徐天眼前一花，后背一痛，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人死死地按压在墙上，而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让他瞬间呼吸困难。他本能地挣扎，但那人的力量几乎可以用可怖来形容。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就要背过气去，喉间的压迫却突然消失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人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几乎耗尽了徐天所有的力气，若不是身后的墙面支撑住了他，他恐怕立刻就会瘫坐在地上。
　　＂如果我要你的命，你已经死了。＂那人如他先前一般平静地陈述事实。
　　徐天闭上眼睛，加深着自己的呼吸。
　　＂可那样太无趣了……”那人微微扬了扬下巴，眼里闪过一道异芒，“我们不如玩个游戏。”
　　神色间却没有一丝游戏的意思。
　　徐天的声音佛若叹息，＂我可以选择不玩吗？＂
　　＂可以。＂那人眼底的嘲讽又出现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拜访你母亲吧。＂
　　徐天缓缓睁开眼，苦笑道：＂你想怎么玩？＂
　　压迫感迎面而来，徐天没有躲开，没有力气躲也不能躲，他甚至有种奇怪的笃定，面对眼前这个人还是不要反抗才最安全。
　　＂我要你把忘记的事情一件一件想起来，把欠我的东西一点一点还给我。＂
　　那人的嘴唇几乎是紧贴着徐天的耳朵，以至于他的每一丝呼吸徐天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叫高木寅次郎，记住了。＂

　　某高级酒店，豪华套房内。
　　“医院里查不到徐先生的记录。”藤原毕恭毕敬地站着，如实汇报着调查结果，“很抱歉。”
　　但许久都未等来回应，藤原忍不住抬眼去看落地窗前那人的背影。
　　黑色的修身毛衣衬得高木愈发清冷，也愈发孤寂。
　　“意料之中。”高木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漠而冷然。
　　中国警方将徐天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他们找了他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的踪迹。
　　可也在意料之外。
　　高木想起徐天那双望向自己平静无波的眼，想起他如同对陌生人般礼貌却疏离的神情，他只觉得有一把火在焚烧着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他的大脑，烧得他几乎要把一切撕碎！
　　“啪——”
　　他一拳砸在落地窗上，震得那巨大的玻璃嗡然作响。
　　“高木先生！”
　　藤原一惊，脚刚迈出半步，却见高木手一挥，示意他离开。
　　徐天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藤原面前，是在调查木内影佐的过程中，他仿佛只是个影子，若影若现，毫不起眼。可是随着调查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细致，这个名字的分量却越来越重，越来越令人无法忽视，直到后来，藤原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甚至觉得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存在世上。
　　幸好他死了。
　　当时所有人都这么想。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那样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去找！去中国找！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中国！”
　　果然，三年后，他们在中国，在上海，找到了徐天。
　　徐天，一如照片上的他，斯斯文文的，温温和和的，笑起来春风化雨。
　　藤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们到那家咖啡店对面的时候，隔着车窗，隔着咖啡店的玻璃窗，看见徐天似乎睡着了。
　　然后，高木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徐天，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徐天。
　　徐天睡了多久，高木就看了多久。
　　仿佛那一刻的天地间，只有一个徐天，只有一个高木。
　　藤原一直以为高木对徐天如此执着，是因为仇恨，可是直到这个午后，他才惶然惊觉，以前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敢说。
　　此时此刻亦是如此，藤原毕恭毕敬地鞠了躬，转身走出了房间。
　　高木慢慢让自己放松下来。
　　窗外的夜上海，霓虹闪烁。
　　高木的眼里却只看得见一片黑暗。
　　“高木，结局，早就注定的……不要太执着。”
　　这是七年前徐天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是如此平静的，轻声细语的，看不出一丝感情的，将他推进了地狱。
　　而自己说了什么？
　　“徐天，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也许在徐天眼里，他一直是那么幼稚的。
　　“徐天，我在地狱里等了这么久，你该下来陪我了……”高木喃喃自语。

　　晚饭后，徐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店里，而是早早洗漱，跟母亲道了晚安。
　　但他并不是真要睡觉，锁好房门，他翻出了床底下的一个纸盒子。
　　纸盒子里面只是一些信件和照片，除此以外，有支外表有些陈旧的黑色钢笔孤零零地待在角落里。
　　徐天拿起那支钢笔，有片刻的怔忡。
　　据说这是他上次任务结束时，唯一贴身带着的东西。
　　那段失却的记忆，他没有一点印象。
　　即使看过档案，知道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却仿佛一个旁观者，映入脑海的，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那个任务留给他的只有一身的伤痛。
　　他并不后悔，反而有些轻松，因为从此以后，他便可以过平凡的生活了，简简单单的，只陪着母亲。
　　钢笔并没有什么特别，非常简洁的款式，但做工非常精细，看得出是一支质量很好的钢笔。若说这支钢笔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在笔帽的顶端，刻着＂T.T＂字样。
　　徐天端详了那两个字母许久，轻轻吐出一串音节。
　　＂Takagi Toraji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