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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你自去死吧 ...

  •   卓灵脸上的笑像一张纸,在关门的一刹那刷一声撕下去了,露出张冷冷的脸孔。
      黄子芩先是不敢看,停了下,又抬起头,揉着胳膊肘缓缓走到桌前侧身坐下了。迎着卓灵的来势汹汹,沉沉地想了下措辞,抿着唇顿了片刻,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卓灵走过来掐住她左肩,指节狠狠地嵌进来,掐得她半边身子都疼了,也没有吭声。

      卓灵也不开口,黄子芩艰难地伸过胳膊,关上窗户。

      屋子里登时凝住了,像一团熬煮的驴胶,黏黏稠稠地沥下来,卓灵仍然死死扣着她肩膀,却眯起眼,弓腰往她嘴唇上咬了一口。

      是有些野蛮的,她静静地受了,右手徒劳地捉住卓灵的胳膊,迎着这个泄愤似的吻闭了眼,唇上疼了又疼,卓灵吮她的血,又尚且觉得不够泄愤,掰过她的脸,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饰叼了一口,扯得她眉心紧蹙,却也不吭声,只竭力地抓住卓灵的手,仿佛从水底抓住伸出来的桨,牢牢地把半边身子牵挂在卓灵身上。

      卓灵到底是心疼她身子骨禁不起受伤,把啮咬化作湿润的吻,贴着耳根亲了几下,却又不解恨地往她下巴咬了好几口,屈起一条腿挤在椅子上,身子就倒在她怀中,紧紧拥着,唯有无声的呼吸起起伏伏,她呼她就吸,胸口紧挨着,一起一落,总也密不可分。

      她拥着卓灵,想着方才那急切的迫不及待的亲吻,心里猛地搅动着翻天的海浪,她竟晃神了一瞬间,觉得若是自己下阿鼻地狱,也要拽着卓灵一道,以免死路过于孤苦——才这么想,又幽怨地怪罪起自己来,卓灵是有好的人生的,她已经不可挽回地朝着深渊去了,何必拉着卓灵?

      正是渐渐地看见了自己的背影,发觉她的心意,才决意要离开卓灵。
      此时也不知该不该推开,手臂却不肯撒开,人只说中年妇人仿佛一团火,她心道自己烧尽了,最后一根柴只有些微弱的火光,火正攀着胳膊往卓灵身上走,卓灵烧得比她持续,可卓灵是昂贵的好木头,不该烧在这里。

      “我的阿芩,你说下辈子还我,这辈子还没还清,要欠我几辈子?下辈子我可再不愿与你纠缠了,我只要这辈子。”

      这是还她在宫中说的那话,卓灵虽然恼她,却还倚着爱着,恨和爱交缠着,深入骨髓,她真想痛痛快快地离开,叫她刮骨疗伤,痛了之后便痊愈了,可眼下,也总没办法再当面说一次那绝情话。
      “要我如何?”她轻轻道。
      “与我走吧?南边,我有一相熟的商户。”卓灵便简要地说起单家的事。

      许则之在南方做官时,卓灵与单家主人结识,单家有危机,单家主事人冒着大雨亲自登门求她,竟是个女子,假托丈夫之名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她便与单家有了利益纠葛,也经单家的手,置办了一处庄子,有几个看家的忠心人手,若是黄子芩愿意,与她离了许则之私奔离开,只要能离开京城,度过仓河,便能找到单家商号接应,悄无声息地回到庄子里,过隐世不出的神仙日子。

      卓灵与她说起,又似乎怕她不信,还将自己骗众夫人的事情也一并交代了,又说了许则之在南边,单家如何照拂他,打点山匪,将他保下的事情。

      她说得火热,声音也急,眼眸晶亮,黄子芩从她眼中看见自己枯槁的面容,像是看见一具骷髅,心下已经灰了大半。
      计划说得很是容易,可要出京容易,渡仓河是何等难,唯一的路有重兵把守,渡河又要被冲刷到瀑布中去。南边也有叛乱,她自己也说了山匪横行……

      却也不忍心打断,只苍白地笑笑:“隐世不出,钱财,吃穿用度哪里来?如今不是太平盛世,若是被山匪劫了,或是战火烧到,或者路上……”
      她才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卓灵仍然目光灼灼,仿佛这一切都不是难事。

      是了,卓灵从来是自由的,洒脱的,不考虑这些事,即便危难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恐怕仓河挡不住她,战乱挡不住她,天上下刀子也拦不住她,嘴唇翕动一下,慢慢地捉起卓灵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裳。

      卓灵先是错愕,随后又眉头紧锁,手指头顺着身下人的动作缓缓摸过,一根根肋骨紧绷着,她仿佛在摸一架没有弦的琴,阿芩怎地病成了这样?这才几个月?她眯起眼,又缓缓道:“我只要你允我一句,不急于现在,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再上路……”

      “水香呢?”
      “与我们一起走。若她肯。我们三个还像从前一样要好。”言语过于单薄,她忍着指腹微微颤抖,顺势抚摸阿芩那愈发枯槁的病躯,仿佛一如往常,倾下身子索吻,脸颊紧挨着,散着酒酿似的热气,嘴唇细细密密地在女人的脸颊上流连,抱紧了她,犹如安慰。

      黄子芩侧着脸任由她安慰,喃喃道:“我只怕,我若肯,才是害你。”
      卓灵动作一停:“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纸鸢,是停在我院子中的鸟。”黄子芩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卓灵便在她脸上咬了一下,知道她说不出好话来,气得流泪:“你这混账,再说这样话,我便——”
      “我是笼子里的鸟,我不晓得去外头要怎么过,光是想想去外头,我已经病了,”黄子芩静静地闭上眼,从未有过的冷静充斥脑海,她竟像是离了魂儿,站在屋子中间看这抱在一起的两个没羞没臊毫无道德伦常的妇人,看见自己的神情,轻轻下了决断,“我真的病了。”

      “我为你寻医问药……”卓灵以为说的是身子上的病,还伸着她衣裳里的手微微动了动,不胜怜惜地抚摸着,像摸一匹上好的绸缎。黄子芩却道:“我竭力地想了想你说的那愿景,竟无力想到什么好事。只有担忧与惊怖,我已没有少年的心气了,我又老,又病入膏肓,非但自己没勇气往京城外看看,连你,我也只想锁着,想将你托付给兼明,平平安安地过,有人贴着你的心为你着想……”

      此时卓灵也已经明白过来这是又提起“为你好”的事,可与先前不同,这时黄子芩是无限坦诚的,不再遮掩,而是近乎交代身后事般开诚布公,她又恨又恼,心下却知道,此时黄子芩说的是真的。

      她不知这是什么病,或许是老,或许是怕,又或许是被囚惯了的苦,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如今的年纪能明白这份苦,可她不愿理解,黄子芩就不能像年少时那样听着她一时兴起便大手一挥说我们便如此这般吗?多年未见,阿芩怎成了这样?从前林泽闻不是楼船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么?和许则之也别无二致,怎的阿芩就有一双慧眼,知道好的便一筷子夹到她碗里,那较差的就放进她自己碗里?

      “我不依。”卓灵有些蛮横地要剥她衣衫,不顾外头还站着丫鬟婆子,也不顾这青天白日的还在椅子上,剥开这具病躯的外衫,好像掐开一弯干瘪的豆荚,里头的果实早已干瘪失去水分,她不肯,要一颗颗地挖出来数,看看这豆子还有没有半点生命。

      不甘心地从第一颗豆子数到最后一颗,又倒腾回来,徒劳地数着算盘珠似的拨着黄子芩仅剩的命数,命数干涸,无欲无求地等死,她跪坐在地上,抬起头来,黄子芩只微微咬着牙,昂起脸,瘦削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

      “就不能为我振作起来十天半个月?你来与我同住,我一定调养你的身体直到你恢复了,等你大好了,我们再提这事,哪怕不提离开,只想如今这样偷偷地来往……我不愿看你死!”

      卓灵终于意识到黄子芩开门迎她,是真的要与她诀别了。
      她又恨起来,黄子芩轻轻拢起外衫,抬手去揩她下巴上的泪,被她狠狠打开,也不放弃,依旧伸手去摸她的脸,她被逼着看黄子芩,黄子芩却含着笑,手指不住地擦她的脸,很是郑重道:“我不能……但我只愿你好好地过,能看见你好,我心里便说不出的高兴,你明白我的心意……如今你若要与我做什么,我都肯,只是,再也不要有那与我厮守的念头了……若是能,尽早把我忘了吧!”

      若不是因着黄子芩如今像片薄叶子,卓灵早就一个巴掌抽上去了。这是什么混账话!应了人的情再把人远远推开,这事情黄子芩已手段纯熟了,将她当做什么?

      可她到底还是悲哀地发觉自己竟还是为这女子的身子考虑的,怕她禁不住自己失控的情绪,竟连情绪也绷住了。这才尝到人的火气与痛苦若不散出去,吞回去是多重多疼,像是咽了一串刀子,扎得胃也全是血口子。

      只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指着黄子芩,张了几次口,又闭上嘴,终于想到了能钳住她的话。
      卓灵只冷冷地指着她,又是泄愤又是要挟,气得声音发抖:“黄子芩,我不管你病与不病,能与不能,你休要管我心里是什么痴心妄想。你若破罐子破摔地寻死,你死的时候,我的棺材也会从门口抬出去!黄泉路上,我就是化了厉鬼,也要扯住你的脚后跟拉进忘川河,化了青烟也要缠一股,是你应我的!你应了我,你挖出我的心看看,上头是不是刻着你的名字,我心里头已经是和你明媒正娶的妻,嫁人之前我们就肌肤之亲,我只认第一个,若你是个男子,我就是天底下最忠贞的妇人,到了阎王爷跟前,我也要这些鬼差见证,我是你的人,你是我的人,什么官家夫婿,朝廷敕命,我都撕了给你看。”

      黄子芩望着她,狠狠地拧起眉头:“卓灵!”
      卓灵微微一笑,仰起头来,倒退着踉跄几步,又笑出声,抹了把湿润的唇角:“你自去死吧,我也预备好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你自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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