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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胜利 ...

  •   萧索之秋,街上枯叶还未被清扫,就传来快马急促的蹄声,哒哒地笔直跑入宫中,竟无一人阻拦。

      又近冬日,雪茵正和水香一同操办着全家的冬装,久久未踏入院子的林泽闻忽然出现,给黄子芩带来一则消息:东王力挽狂澜,与今上亲率的大军汇合,竟成功将骆国的军队截住了,捷报频传。而因为一些缘故迟迟未发来消息,最新的消息已经是即将要将骆国再打回关外了。

      这消息太过振奋,京中一片喜气,龟缩不出的众贵人纷纷出门,彼此贺喜。枯叶一扫,就是金秋美景,但也未敢像往年一般出城去,只敢各自在院子里赏一赏,风雅一番。

      许则之将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了卓灵,进门的时候,看见个和卓灵身材相仿的女子,蓦地想起那是他连姓名也不愿过问的妾,才要冷下脸,又看见卓灵正用夹子从碗中捏出细碎的银坠子放在帕子上,很是专注。

      那妾身后站着个更怯弱的女孩,用帕子藏着嘴,想来就是那豁嘴妹妹,他也生出悲悯,也不再使脸色,侧坐到卓灵身侧,看她在碗里洗首饰,齐刷刷地摆了一排,忍不住上手去帮她,被她拍开:“别乱动。”
      他便不动了,仿佛刚刚自己说的重大的好消息不足为提似的看她把首饰都裹好了,搓洗搓洗,露出原本的亮泽,只是碗底有些碎渣子,卓灵对着看了一下,就推到一边,回头说:“那,截回去了,然后呢?往后怎么办?还要打下去么?国库虚空,哪里有钱一直打下去。”

      许则之与她解释道:“是,朝中也有议论,然而事情还是要交给今上定夺。”
      回头望了一眼,许则之就笑,卓灵也把手递过去,许则之接过去暖着,熟悉得仿佛这般做过许多次,卓灵微微眯眼,过了会儿,等小妾知趣告退了,才说:“丞相要高兴坏了。”
      “什么?”
      “东王有功……太子……”
      许则之竖起手指在她唇边,她噤声,没有再说什么,只靠着他坐了会儿。

      许则之心道,卓灵鲜少有这样亲近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靠过来,他便心生欢喜,手臂一收,顺势揽过自己的妻,对方也靠在他怀中,并无过去的僵硬。

      黄子芩垂首念佛,林泽闻来报喜她也权当听不见,只说这一切镜花水月都是虚妄,说得林泽闻气得发抖,又不理她了,自去宠爱那个新来的妾。

      新来的妾,用雪茵的话说,长了一副狐媚子相,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
      妾来了好长时候,过了足足一个多月才想起要给主母磕头。一是好奇主母是什么样貌,二是也在掂量彼此的分量,然而来了,连黄子芩的脸也没有见过,只看见她跪在佛像前的背影,瘦得出奇,真怕什么时候散了架,声音也沉沉的,不大理会人,只有旁边侍候的前一个叫雪茵的妾和她说了几句话,长得倒是幼小,片刻不撒手地抱着小姐阿绒。

      妾走后不久,雪茵便议论起人家的外表来,仿佛她自己已经脱了妾的身份了。
      只是她如今离主母近,却少了老爷的宠爱,但她有孩子做依仗,也并不担心自己的立足之处,所以更有些居高临下的清高。

      这话,黄子芩也并未理会,只是道:“有些冷了,快要立冬了?”
      雪茵道:“才入秋呢,哪里就立冬了。”
      “哦。”黄子芩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愈发觉得像是两片沉重的布枷挂在脖子上,喘不上气又透着风,她又不觉得暖,水香早早地点起火盆,她还是觉得冷,水香按着她的头,她却说自己不头痛,只是冷,或许是老了,听得雪茵直想落泪。

      还是水香的建议,与雪茵商量了,把阿绒抱着放进黄子芩怀里教养。
      黄子芩冷冷淡淡地接过孩子,小孩子看见她,呜哇呜哇地无意识地发出些声音,雪茵也不知怎么了,只把孩子送过来,人却推说是换季着了凉,要她多照顾着,乳娘也好巧不巧地病了,问水香,水香也说可能是入秋不少人都病了,她便不再怀疑,托着婴孩的身子,奇迹般地撑起病躯,除了吃奶擦洗,尽都是她抱着逗弄。

      当初林博还在襁褓中,她抱着他就觉得疲累,只叫乳娘抱着她在旁边沉静地看,他躺着她也一声不吭地看书,她儿子婴孩时便很是省心,没有平白无故地啼哭过,只是饿了湿了才哭两嗓子,似乎知道他母亲承不起他过多的哭声。

      如今的阿绒也是这样懂事,抓周的时候林泽闻不在,还是水香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小姐在夫人这里抓周吧,我们几个瞧着看看,不对人说。”
      雪茵也兴致勃勃,拿来脂粉,针线,水香端出笔墨纸砚,几个小丫头各自把喜欢的物事摆出来,把阿绒围在中间,孩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只乱爬着跌跤去找娘。

      雪茵笑道:“不得了了,这是嫁不出去的傻姑娘,要跟着她娘亲过。”
      水香飞快道:“姨娘,不如你藏起来,女大不由娘的,现在拴着她,往后可要哭了。”
      说得雪茵也不好意思起来,想着阿绒大了喜欢上什么不该喜欢的混小子的场面,不由得觉得好笑,听了水香的,被她扯到黄子芩后头躲着。

      欢笑中,她拽住主母的衣裳,被自己掌心下的那把骨头吓了一跳,主母怎病弱成这样?心下还没乱想,阿绒便爬了起来,抓住了一把团扇,旁边献团扇的小丫头很高兴,主动说吉祥话:“小姐选了团扇,往后必定是大美人呢!”

      雪茵听了也高兴,黄子芩表情淡淡的,伸手去拿了孩子手里的团扇,叫她重新选,婴孩不懂,以为她伸手抢走是要抱她,伸开短短的两条胳膊啊啊地流口水要抱。黄子芩抗拒了片刻,还是垂首把她托起来,抱在臂弯,水香便道:“小姐抓了个好人呢,往后定是才女。”

      黄子芩抬眉看她:“水香。”
      水香却不将话收回,只也伸出手逗一逗阿绒,阿绒被黄子芩抱着,便去玩她的盘扣,要扯在嘴里尝一尝,被她拿开手指,盯着看了下,还是搡回雪茵怀里。
      阿绒回到雪茵怀中,仿佛知道这是她母亲似的,更加肆无忌惮地扯她母亲的头发要含在嘴里,众人又是笑又是哄,黄子芩却觉得累。

      抓周那日也还不算完,水香想了办法叫黄子芩和阿绒相处许久。
      黄子芩也不是真能硬下心肠把阿绒撇在一边的,也不能长久吃斋念佛,索性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抱着阿绒微微摇晃,婴孩睡饱了起来就要闹,她只好伸手去轻轻挠挠小丫头的脖子,像羽毛似的抚摸两下,小丫头就咯咯地笑。也正因总在外边看日头,似乎身子又有力气了,有一日竟然用了整整一碗豆粥,甚至还用了点肉羹,水香更是催逼着她多多出来晒太阳。

      仿佛她的魂儿立时就要被黑白无常拽走了,忽然往她怀中放了个初生的孩童,生机勃勃地渡给她些生气,逼着她非得照顾这婴儿不可,黑白无常见了她又活了,便悄悄离开。她身子也渐渐好了一些,也渐渐地长了些肉,但也稀少,似乎只是正正好地够把阿绒抱住就好了,再多半分也没有了。

      她哪里不知道水香的苦心,心里苦笑,虽然身子不觉得冷了,头痛的毛病又犯了,水香哪里会嫌弃给她按费力,更是殷勤,雪茵来了,见主母因为阿绒而气色转好,也不由得自得起来,在黄子芩面前更不像从前似的战战兢兢,倒有些娇气,倚在她膝头撒娇道:“夫人起色好了,正是好秋光,不如哪天我们一道出了院子,在家里多走走看呢,地上的落叶也别叫人扫去了,踩一踩玩一玩,也是趣事。”

      水香虽然想要附和,但还是说:“落叶还是要扫的,仔细滑倒了,要小心。”
      黄子芩反而道:“走落叶不要紧,我抱着阿绒,你自去走走,年轻人摔上一两下也没事的。”
      说得雪茵鼓起嘴巴:“那便只看看风景呢?”

      好说歹说,黄子芩也经不住她磨,阿绒交给乳娘照看,她起来,雪茵陪着,罕见地出了院子,在花园走了走。
      雪茵很是高兴,缠着她的胳膊,看她肯纵容她这样的小心思,心里早已没了猜忌,只剩下欢喜,想着这样有主母照拂,有女儿在怀,衣食不愁的日子正好,虽然有时总觉得寂寞,但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正在和黄子芩说着话:“……她尿了自己一身,还要哇哇地哭,我说你这丫头好不讲理,娘才给你换过尿布,也不见你喝多少乳汁,怎的像个大水壶似的!”
      毫无顾忌地说着不得体的话,黄子芩也不介意,侧过脸听着,微微笑,正要说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水香忽然站定垂首,黄子芩沉默着,看着林泽闻大步走着,看见园中的她和雪茵,也愣了愣,脚下一顿,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夫妻二人久久未见,黄子芩面无表情,林泽闻神情也是一紧,盯着他少年时娶的妻,冷冰冰的,她锁了她自己这么久,竟也出来看花了。他在远处时她脸上还有笑,他几乎极少见到的罕见的笑,走近了,果然没了。

      然而这些事,与他将要说的事毫无可比之处。
      但这事过于正式,他只微微昂昂头,瞥雪茵一眼,雪茵知趣地跪下了。

      黄子芩也仍然不开口,林泽闻只好放弃争这个输赢,低声道:“今上……驾崩了。”

      国丧三月,她定定地抬头,却仍不说半个字。

      “战事凶险,今上年事已高,水土不服,染上疟疾……”这些话,其实他也不该讲给家里的女人听,但他夫人向来都是有主意的,他习惯性地说了,才意识到自己的慌乱——他夫人已经很久,很久不给他出谋划策了,也懒得关心这一切了,再要知道,已经是追不上最新的消息了。
      可他还是慌乱,这心中的慌乱甚至与心腹也不能一一道来,小妾那里也只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老爷,却不需要一个如寻常人一般会有不宁的林泽闻。
      唯有他的妻能容纳这一切,她出身高贵,性情恬淡,知书达礼,也从不会怪他。
      这些话,他总第一时间想和她说,因他曾经真挚地恋慕着她,虽然,那出身和才名都高过黄子芩本人,但地久天长,他惊觉有些心里话,竟可悲地只能和她说。

      毕竟,传出的风声是,东王夺权弑父。
      然而雪茵跪在这里,他也不好说这话。

      只是含着半句话抿着唇有些可怜地看黄子芩,又被她冷淡的表情气到了,脸上变幻莫测。
      她静静地望着,良久,才轻声道:“回去说。”

      她才松口,一股胜利者的得意不受控地涌上心头,哈,他赢了,他只要稍微露出些软弱,她就会放下身段包容他,哈,他算准了!这份得意立时超过了方才的软弱,他又挺胸抬头,走在前头,想着身后那个乖顺的女子,她不会完全出家割舍掉他,她绝无可能彻底放弃他。哈,他娶了她,阿芩,我的结发之妻,你归根结底是我的人,你不会被神佛掳走以至于不再看我……他得意着,佛经的声音盖不过他的声音,他感到一种犹如身在母腹之中的安全,她还是他的,她身在这里,心也休想献给佛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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