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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二天 ...

  •   卓灵精神头很好,并不很像个病人,吃过羊肉锅子又去吃了半只番薯,还是黄子芩说别吃太多怕睡不着,才不舍地放下。

      黄子芩本担忧的那事,这晚上也近乎是做不成了。卓灵也并没提,等到被子一盖,蜷缩在她怀中,慢慢地说起闲话,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担忧晚上睡相不好扇风照亮,又忍着热,叫人多搭了一床被,夜色已深,人都歇着了,外头有点风,不细听是听不着的,偏她心亮,什么动静都没放过,有些焦躁地以为风声喧嚣,担忧地把肩膀一收,用掌心给卓灵揉着肚子。

      卓灵懒懒地抬起眼,娇滴滴地腻着声:“阿芩轻些。”
      她又放轻了动作,卓灵才眯着眼继续和她说些前些日子在宫中的见闻,又说七公主和亲,整日郁郁寡欢的,贵妃也疼她,叫她多出来走走,反而去腻十三公主了,十三公主年纪小,很有才华,可惜母亲是个卑贱的宫人,在皇家也不显声名,但今上也正在给十三公主物色夫家呢。

      就着婚事,又说到了东王的婚事,卓灵面有深意地看她,道:“当初还听说要求禁军吕大人家的千金呢,后来也不知怎的,竟然是那家。”
      她还记得名册的事。黄子芩心中一紧,却也未曾多言,只把话轻轻挑到别处去:“禁军不比别的,前些日子听说京中禁军活动更频繁些,巡查更多了。”

      卓灵道:“是呢,与北边骆国的战争听说要结束了,大将军班师回朝……东王就再无机会了。”
      黄子芩立即像是竖起刺,身子一绷,望了望无人的周遭,才徐徐松口气,又想到卓灵是许则之的妻,竟有些感慨。那什么都不想的卓灵,已经从她那名册中看得这样明白了,东王要办事,先要拉拢禁军不可……卓灵竟是在提前给她预警。可这些事,她哪里想不到?林泽闻也未必想不到,甚至思虑比她这困在深宅大院中的人更多,有些什么打算,她不去管,也不替他担忧。

      她不好回应,卓灵又笑道:“这几日分明是东王忙忙碌碌,吕大人却跑去太子家喝了个酩酊大醉,东王半路又来,和太子兄弟二个聊到半夜才走。”

      这话,她更不好回应了。想来许则之和卓灵的关系比她和林泽闻亲近些,卓灵看得比她清楚,知道的事情也多,因此从手指头缝里漏出个三两句来,足够干扰她的了。她只当没听见,也不知道卓灵忽然提起这些事来做什么,总不能是要和她在朝堂上争斗出个高低来,她从没有这种念头的。

      卓灵也应该知道,林相的主张与她黄子芩没什么关系,她不过是林家的幽灵,伥鬼,晃晃悠悠,林泽闻说要她去哪里窥探些内宅消息,她就去哪里,做事惫懒,没有多少效用,就是看见了些消息,也少有一股脑地说出来的。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蹙眉,卓灵却不要她再想了,掰着她肩头咕哝道:“只管安睡,等我后日或者好些,再讨我的债。”
      这不客气的话,竟把她的心思又拉回半寸。她惊诧于自己听了居然心安不少,拉起帘子蜷着躺下,卓灵咕叽叽地作怪挠挠她的脸,却也只是轻轻碰碰,自言自语道:“……只是不肯去行,只是等死罢了。”

      “什么?”
      “没说什么。”卓灵合了眼,便不再与她接话了。

      满腹心事,竟也给她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卓灵换过衣服后开了箱子,竟从里头拽出一整套的布偶戏的行头来,就是红木箱子嵌着不好取,水香几个都帮了忙,才取出来,搁在院子中。

      卓灵道:“把椅子搬来。”
      人搬了一把过来,卓灵便按着她的肩膀要她坐:“我唱一出给你瞧瞧。”

      后头的梨树还枯干着,树干紧皱着,卓灵靠树站着,把红木箱子摆好,立上架子,挂起帷幕。
      唱戏的是贱业,卓灵是把自己那身份往地上踩了,只是在黄子芩的院子里,这寥寥几个人都是筛过的,也没人给她鼓乐伴奏,动静不大。逗趣玩,黄子芩自然也不在意。卓灵是入过奴籍,险而又险地随着父亲平反才脱了籍,向来没有那显贵人的毛病,不以为意,目光晶亮地等她坐好,清了清嗓子。

      立在幕后头把线板一提,从箱中拽出两个布缝的小人,一个身披甲胄,一个身穿朱裙。
      她煞有介事地摆出来以前,下人还好奇地张望,小人一出来,院子里响起低低的笑。

      黄子芩看得仔细,抿唇莞尔,瞥一眼水香,水香忍俊不禁,却也不忘眼神警告角落那几个笑嘻嘻没规矩的丫头。
      卓灵左右手各提一线板,拎着一个极丑的看不出人样的小将军咿咿呀呀地瞎唱,她从没完整地看过布偶戏,因此以为是什么,就自己瞎编了些,唱着一段独白,说这个小将军奉主人的命到这荒山野岭的蜃楼中寻流落在外的公主,却听人说蜃楼百年难得一见,若公主进了蜃楼,只怕已经成了仙,不再回来了。

      小将军自喟叹道:“咿呀咿呀,我真是个倒霉将军,这一路来风餐露宿不敢歇息,跑死了两匹马儿才到了荒山,这山中连如今陛下的年号都不知道,更不要提我勇武大将军的名姓。如今山水相连没有路,就是回返也没有马了,找不到公主,不如我一头碰死在这里痛快!”

      分明是个英武将军,卓灵这丑布偶倒像是一个大瓶子似的晃,偏她还要掐着细嗓子乱说,像是故意作怪似的。
      砰,小将军一头碰在红木箱子上。

      卓灵:“那小将军一头撞在屋子大的石头上,晕晕乎乎。不知哪里一阵怪风,咿嘘嘘嘘嘘……”
      口作吹风状,逗得那几个小丫头憋得脸蛋通红又不敢笑,捂着嘴巴偷看主人家,黄子芩却不笑了,静静欠起身子,想坐回去,卓灵却已经将另一只线板递了过来:“阿芩。”

      她定住了,还是慢慢展腰,走到红木箱子边上,屈身在卓灵旁,拿着线板,把那朱裙女子牵起。

      卓灵道:“没曾想哇,石头里竟蹦出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来。”
      说是“貌美如花”,那红衣布偶也像个细口瓶子粘了点彩绸,眉眼都贴得歪三扭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还看出没缝好,用胶粘了些。

      那貌美女子站在石头边上,呆呆地望着。小将军开口道:“我乃是勇武大将军,你是哪里来的妖女,竟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呔,吃我一枪!”
      说着,往前一刺,那女子竟一动也不动。

      小将军又道:“呔!你好厚的皮!”
      小丫头们却都不敢笑了,稳重的丞相夫人低头看着这两只布偶一言不发,院子中凝重下来。

      半晌,黄子芩抬眉招呼水香:“那些吃食,给孩子们分了,你坐下吧,都歇了。”
      水香眨眨眼,虽然并不直接坐主人的椅子,却也拿了垫子坐在椅子前,盘着腿毫无形象地招呼角落里的丫头光明正大地来看。

      简陋的红戏台上,红衣女子道:“好生无理的小郎君,我好好的在这里修炼,偏偏你要用你的头,撞我的腰,痛煞我也~”
      “那小将军见女子柳眉倒竖,杏眼微瞪,心下知道这蜃楼所在多有怪事,就是石头变作女子或许也不以为奇,心下纳罕道:

      “‘好个不讲理的女郎,我既已寻死,偏偏她碍着我的黄泉路,还要问我的不是。’
      “不曾想,这心里的话,却都叫那女郎听了去,登时恼怒道……”

      红衣女子道:“我见你面目端正,像个正人君子,谁知你竟是在这寻死……”
      顿了片刻,红衣女子接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是我这精怪也懂的,你却只是因着寻不见蜃楼而寻死,还少年将军,我看只是个七尺的草包,真真可笑也~”

      “说罢。那女子便跑入山中,不见了踪影,留下少年将军一个。”卓灵念着,屈身去箱子里拽上一条细线,挂上线板,黄子芩默默将红衣女子退下,拉了另一只人偶等待着。

      少年将军被红衣女子撇下,彷徨徘徊许久,被那红衣女子责备后,一番念白,便振作精神,决心再去找一找蜃楼。

      路上遇到钓鱼翁,钓鱼翁坐在石头上,对着旱地钓鱼。黄子芩晃动胳膊,把钓鱼翁的鱼拎起来。
      少年将军大为惊奇,纳头便拜,陈明自己来此的缘故,又道:“小子寻死不成,得一女郎提醒,又翻过了山外山,淌过河中河,只为寻蜃楼,救主人家女君,还请阿翁教我。”

      在钓鱼翁的指点下,少年将军进入蜃楼中,遇到一路神仙。
      这群神仙也各是各的丑,丑得千奇百怪,还都捏在黄子芩手里,水香等人都不敢笑。

      神仙们见了这少将军,就都说起他的经历来,这段都是卓灵自己咿咿呀呀不成调子地乱唱。
      说他幼年时出门,遇到辱没自家大人的宦官,便站出来针锋相对,将那宦官说得气急败坏在众人面前出糗,是为孝;说番邦送来的猛虎伤人,他上前拉弓就射,救下太子性命,是为义;随军征战与寻常兵士同吃同住,是为仁;自己手下人犯了错也依律处置,是为正;冒死远赴他乡救公主,是为忠,这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儿来了这蜃楼,就是命中注定要做神仙的。

      众神仙便都劝他留在蜃楼成仙,那红衣女子也与他见面,说他若是当神仙,她就嫁与他,两个人真就一对神仙眷侣,长生不老日夜陪伴,不必留在人间。

      卓灵提了提胳膊,少将军铿锵有力地拒绝,列出自家的身份:“我家三代沐浴皇恩,我爷爷是当今皇上的教书先生,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戍边大将,到了我这一代更是饱受荣宠,我自小吃的是精米,桌上不缺时令果蔬,顿顿有肉食,才及冠就得了个一等的侯爵,圣上将自己独生的公主托付嫁给我,我怎能贪恋神仙的生活而忘记皇上的恩典呢?”

      说完这番话,仙人们说他冥顽不灵,公主已然看破红尘,不会回凡间去,少将军却要孤零零地回到人间,还要背负无能的骂名。

      “咚咚咚——”卓灵自己咚了几下,“好一个忠义两全的将军,就是化作尘泥也不愿辜负皇恩,咚咚咚,这忠肝义胆叫那云上仙子悄回头落了一滴泪,化了云又下了雨,一片汪洋便升腾,咚咚咚,海市从那雾气升,海市蜃楼两相连,只见落霞开天门,走出个仙风道骨的老仙君,听了众仙的话,便被这少将军感动了!”

      卓灵这词越写越潦草,黄子芩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这段不是她们以前商量着编排的故事,是卓灵自己写的。

      原本的故事里,还是那红衣女子给少将军求情,便叫他和公主见一面,公主见了被他感动,决定托梦给父亲说自己的决定不要责怪将军,又问将军对自己有没有心意,少将军说虽然是皇上赐婚但你我第一次见,我感激皇恩,但经过这大风大浪我才知道我还需偿还那红衣女子的恩情。后来少将军和红衣女子成了一对。

      可现在,她也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故事。
      只听见卓灵自己编排剩下的故事道,老仙君强令公主与将军回去,少将军受到的荣宠比自己祖上所有人都要多,然而公主整日垂泪怨恨他,他又挂念着那红衣女子,虽然荣华富贵,终究食不知味,在痛苦中了却残生。

      “呼——”卓灵一到结尾,就拼了命地加速,叽叽咕咕把故事结尾一交代,刷地一扔布偶便来推他,“阿芩,我都说渴了,我要喝甜水。”

      她也只好将手中那未来得及再上场的红衣女子的布偶轻轻搁在箱子中。
      卓灵推着她,和小丫头们嬉闹起来,又问她们自己排的这戏好不好看,闹闹哄哄一团。

      她回头望着那枯树前的小小戏台,一阵风刮过,本就摇摇晃晃的幕布刷拉一下倒下来,竹条撑起的戏台散了架,丑丑的将军布偶被细线拖拽,连累着从箱子边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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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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