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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Elvenking 8 ...


  •   山毛榉之庭。
      在其中没长哪怕一株的山毛榉幼苗。相错分布、表面被削凿出树根状纵贯条纹的粗壮立柱组成庭园的外环,由石头雕成的树枝延至窟顶,像地上的山毛榉一样优美伸展宽大的树冠。这里是宫殿所在山下的一个临近顶部的洞穴,经采光口漏下的日光进一步被树枝间的缝隙筛落,与吊在灰色枝干、挂在树身上的油灯的醺黄灯光交织,在软刺的绿叶蔓藤攀爬、青苔野草三五簇生,俨然小型植物园的环内斑驳绘染日曦与星辰的图锦。
      这里是地下的森林。
      仿若支撑着窟顶的树形立柱往跨越半空的空中步道延伸了好一段距离,步道的另一边,是有层层侍卫把守,地宫唯一能眺望到外面世界的观景台。自浓密的林海升起,北方的地平线、东面的孤山,那么小又那么广阔。
      庭园的柱环当中,几乎迎面相对的两条立柱前分别摆设着一尊灰色的雕塑,不是洞穴本身沉重的深灰,也不是一般装饰雕像使用的雪花白,但就是一眼看出与地宫有些格格不入的颜色。两个雕塑的形象均是侍女,一个手捧一把细碎的什么东西,神态端庄,另一个合握着一柄入鞘短剑,笑靥轻灵。凡到入冬后第四十天,元旦的两个月前,每日黄昏都有夕阳余晖射入各自最靠近雕塑的两扇开口,使整座雕塑沐浴在一天里最后的阳光中,单薄无奇的色调因而变得说不出的引人注目。
      像躲在燃烧着的天幕一角安静闪烁的星子。
      从妖丘大难不死逃回来,再见这两尊雕塑,路玲幡然发现,它们的原型从来不是任何精灵侍女。
      碎粒盈满双手手心的雕像眼眸微垂,这令她的表情愈显温柔,温柔地注视脚前的路,或温柔地俯看着眼下的某个人。
      “就这么站下去好吗?你不是还算一名伤号么。”
      后半句话霎时勾起在妖丘宫堡的恐怖回忆,但她的思绪旋即由凝重的心情切换回来。路玲转过身,就算不凭对面貌声音的辨认,她也知道是谁出现在了旁边,因为只要他在,周遭的空气都会变得棉絮般蓬松柔软,叫身心跟着轻盈起来,何况披着及腰金黄长发的这只精高达六呎八吋,在这样接近的距离她即便奋力昂起脖子,视野也仅止于对方的下巴。可她还是想在此刻望见他贮存晨光的双眸。
      偏偏他仿佛放了一个听筒在她心里,差不多同时对上她上扬的目光。
      舒展的眉目间一派无由来却莫名安定人心的欣悦之意。
      她摸了摸仍敷着药草的一道手臂上的伤处,衣袖的遮挡似乎能充当遮丑布,但是缘于自己意志的薄弱鲁莽闯上妖丘,而导致了满身细微的伤口是无从逃避的事实。当时跟随赛尔贝斯往外跑,她才意识到石像炸开的碎块有小部份嵌入了缺乏衣料包覆的皮肤。
      “王由于这场事故才被迫到山毛榉之庭休养,我哪怕在此守至午夜也不会有微言。”她错开了视线,面上带着浑然未觉的淡笑看向环内一张似椅似床的橡木长塌。靠向两座雕塑的栅栏前高后低,流线镂空的雕刻像由纠缠的枝条真实编出来,走高的部份呈两边叉开的形态,在这犹如森林化身的大角鹿怀里,静躺着林地的精灵王。
      瑟兰迪尔向来要么不睡,要么浅眠,能如此任两个外人在十码范围交谈犹不受扰睁眼赶人,委实百年难遇。
      “你早已是林地的一份子,身为国王的他只是去为自己的子民解围。成为群体的领袖,该做的本就是在能力之内主动替每个成员排忧解难,不然你以为,灰精灵身份的欧瑞费尔为什么得到一群习惯了悠哉散漫的木精灵推举为王?”
      “格洛芬戴尔大人,我……”
      他修长透白的手随着路玲的踌躇徐徐落到她头上,“再说,纵然你心存探究妖丘接任者的念头,在误打误撞穿过鬼林,受到黑暗魔君的力量影响前,你从没作出越线的行动不是吗。”
      她想羞愧地长出一口气,却惊觉内心在他这番话下走出了浓雾迷障,光芒倾洒。
      “放松,一切都好。起码此行我们确认了坐镇妖丘的是索伦的哪个死灵奴仆。”
      听到这里,路玲想起问他一件事。“大人那天为何在附近?”
      赛尔贝斯是该次巡察任务的领队之一,成员掉队数日,追踪能力卓越的他来负责把自己撵回去她不难理解。后来瑟兰迪尔乘搭有意一送的巨鹰及时空降救他们脱困,路玲也勉强接受了。那这位理应身置迷雾山脉西面的金花领主呢,又怎会突然跨渡十数日的快马路程赶到帮他们一把?
      “仲夏之后,到了小姐前往洛林探望外祖父母的日子,双生子在外未归,便由我代劳护送。”他放下手,随意地踱到路玲左边,贴向环的入口,“如今敌人的动向不明朗,爱隆领主希望她缩短在黄金森林逗留的时间,我才一并留下小住。当春天来临,队伍将离开,我想起有段时日没再踏足大河东岸的木精灵王国,所以趁潮退,先溜到瑟兰迪尔王的旧家门口。”
      话虽这样说,的确赛尔贝斯带着一行抵达巡察划分的林民聚居区时头顶的月亮渐缺,路玲相信以他的性格,才不止心血来潮在南边的黑杉林外闲逛。
      “意思是大人在台下看了几天的热闹?”
      “我的朋友,被魔君邪力笼罩的鬼林是一目千哩的风王也难以看穿的,我可以捕捉的,只是溢泄出丛莽的扭曲气息和反而异常清晰的声响变动。看不透、听得清,以黑暗为斗篷的存有就喜好如此散播恐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立柱的手微微曲起指头抠着上面的条纹沟壑。“无论如何,谢谢你带来了国王草,否则陛下就不是简单地在这里躺一两天了。”
      所有攻击戒灵的皆会受死亡诅咒。光作远程攻击能不能幸免她不知道,可赛尔贝斯对追来的两个戒灵都发起过袭击,并没直接受伤的精灵在沿河岸北上途中昏了过去,瑟兰迪尔在快回到隐密林间时也毒发了。
      按格洛芬戴尔的只言片语,当时另一个戒灵朝逃离的他们射出黯影箭,虽被瑟兰迪尔挥剑一一打下,卡穆尔却瞬移至他的跟前。瑟兰迪尔在映出虚无的窟窿眼洞下蓦地神智一晃,露出破绽,格洛芬戴尔见状在一段距离外放声唱起驱开阴霭的歌。
      “是埃美尔在队伍出发前交给我的。真正要感谢的话,大部份功劳归她。”
      路玲失声重复:“埃美尔?你说的是林地的平民医者埃美尔吗?”
      他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未变,“本纪元初埃美尔独自流浪到林谷外围的山野,被埃洛希尔发现并带进了谷地。爱隆大人看她对植物的研究造诣不错,有成为伟大医者的潜质,于是收她为学生。”
      “原来她后来……”路玲有些失神,兀自低语道。
      “她如实报出来自林地的背景,不过似乎暂时不想回到亲族当中。接下来的两千年,她潜心向领主学习医术,帮忙整理林谷中药用植物的资料。直到三十年前,埃美尔和栖身在林谷的君临王国后裔成了婚,至今育有一对儿女。”
      她张口失言。曾经向自己流露出爱慕精灵王子之情的内敛女子,想不到竟选择了和异族结合。随即路玲又感觉迷惘,格洛芬戴尔口中的埃美尔是否如她所知的,羞涩而美好地暗恋过瑟兰迪尔。
      “在尚未沉入海底的西方之地向星岛上,也有过繁多育出半精灵的夫妇。”路玲沉浸在只属于她的回忆里,幽声叹道:“可神的首生子女与次生子女之间终究——”
      “暮星也将坠落凡人胸前。”
      路玲一惊,什么也没想猛地看向不知何时仰望起窟顶开口的金花领主。冬日里夜幕早早落下,愈位处中土北方,夜愈长,但此际离今天阳光彻底遗弃大荒原还有一两刻钟,只要站对了位置,更能目睹迟迟守于天边的长庚星。
      他当然感觉到了人类姑娘投来的震惊目光,而古怪的是,这份震惊未夹杂分毫质疑或嘲笑。
      “他尾随亚玟出树林时,我和朋友们正在露台调弦,准备咏唱欢送寒冬。那个人并未紧跟而去,然而在居高收纳他目送小姐的眼神的瞬间,我看到了他们的未来。那已非伊始,亦未至终结,仅仅是一个因相爱执起彼此的手的微渺环节。”
      看格洛芬戴尔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地笃定,她突然就倍感难过。
      是的,精灵与人既能并肩奋战,便没有不可以共许爱的誓约的道理,但往后呢?唯一神创造的这个世界只是凡人的一站停靠点,而且不是每个精灵都拥有埃兰迪尔和埃尔温一脉的恩泽,能够为追随所爱也转为腐朽的生命。
      当初翻查可能帮到瑟兰迪尔回去的一系列原著时,她忍不住读了几页那故事的末尾。因而不同于由蒙福之地重返的格洛芬戴尔,他们的结局她知道,她唯一杳无头绪的是……
      吸入了戒灵的死亡吹息,延误救治却到底化险为夷的瑟兰迪尔几无声息地睡在橡木长榻上。大角鹿怀抱住他,暮色渗进树荫的缝隙点点洒下,伴随夕阳的移转,沐浴女精灵雕像的光幔换了个方向,若即若离扫向中央,好像再多等等,光斑末端即够得到他恬淡的侧颜,仿若做着好梦的惬意睡容。
      母亲、妹妹。恍惚往昔日暮森林的庭园中,没有国王的父亲。
      父亲的身心一直在这里。
      “玲有为之坠入爱河的亲族。”
      银亮的目光清逸转来,萦绕两人的空气意味深长,她平静地回视过去,摇头。“我自己怎样都好,对比你们始终是沧海一粟的生命,可那爱上我的精灵将痛苦得多。”
      “听说过艾格诺尔·炽焰吗?洛林夫人的一位哥哥。”格洛芬戴尔如对待调皮的小丫头,依旧莞尔望进她的眼,灵魂因磨损留下的细痕反射出的光偶然闪烁可见:“他就算只能从梦园的湖面一再思忆逝去的女智者,也不后悔遇见她、为她痴迷。我们没有玲所想的诸多顾忌。”
      她扯出一抹笑容,收回注视,“说起来大人跟林地的因缘不浅,不如他日干脆在隐密林间久留,也见识下大绿林的春去秋来。”
      “好啊。”他爽朗答应着,然后又说道:“看在这份邀请份上,玲也别总对我加敬称了。你可以直呼我的父名,或叫我‘阿尔雅恩忒’。哦不。瞧我太久没念这名字了,用灰精灵语的话,是‘奥罗诺德’。”
      路玲跟着读:“奥罗诺德……带来光的人。”
      当他睁眼,入目的徒剩一盏盏琥珀灯的光,远近高低。看来还不到月亮高挂夜幕的时分。
      下榻时一眼过去,环外的女孩孑然倚着步道中间的立柱抱膝而坐。
      “你认识埃美尔?”
      她应声站起,恭敬地拉开了距离:“我在书馆翻阅过她编撰的药草集。她是大战发生前,王国颇具名声的平民女医。”
      对视刹那,他觑见在她眼中迷失游走而过。他挥走关注的念头,然而双眼仍锁着她,她刻意保持平静的脸庞、缠着布带散发淡淡甘香的手掌,还有她清澈却发现越探越变得深沉的黑眸。
      瑟兰迪尔察觉到,自她失踪重归,他的目光凝留在她身上的时间陡然增多,起初还可以一扫而过,可是慢慢地,在她留意到的时候、她不知晓的时候,他开始无意识在共同在场的场合搜寻她,或打量她,或单纯地遥望她。
      一定是唯一一个人类在自己眼皮下呆久了,却无预兆消失的意外给他留下了奇怪的影响。
      他完全不在意路玲猜到她和格洛芬戴尔谈话期间自己曾半醒。山毛榉之庭原本连加利安都只能在餐点冒一下踪影,这稍微长寿了些的凡人女性倒好,以为他为了救赛尔贝斯跟她造成了不适,擅自在此停留,自然没资格气恼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陛下需要我传唤总管吗?还是找任何一名侍女进来?”
      “你去把晚餐端来。”他命令道。
      这分明超出了她的预算。瑟兰迪尔看着多余的不解在她平添稳重的小脸上浮现,又迅速被收掇。
      但他在思考什么,他自己又真正清楚吗?
      可也仅有这短暂的一刻,他感受到在注视着她时,呼吸间的空气比柱环内的要清新。是步道的立柱底下长着更多喜半阳的蕨类的缘故,抑或其实源自她本身?
      外面的世界改变了她,而现在这改变匪夷所思地吸引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Elvenking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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