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幻梦》云雪渊

3、三

　　北面烽烟四起之时，南方荆州因刘表采取自保的战略而尚在安定之中，并未遭到战火的烧灼，故而也成了众多士人的投身之所。荀攸带着荀缉和阿五很快在襄阳城中定居下来，过了段颇为安逸舒适的日子。
　　襄阳是汉水流域的大城，汉江穿城而过，城中河道遍布，景致怡然。荀攸闲下来最喜欢做的，就是去汉江边观赏水景，挥笔将山水城镇的风光收入画卷之中。
　　写诗赋文，荀攸并非不会，然总觉诗赋常有失真之处，如非必要，荀攸还是更喜欢把所见所想画下来。至于在画面上题字什么的，自己不想写的就一通儿交给钟繇好了，元常的字是公认的好看，他也很乐意给自己写，何乐而不为。
　　眼下正是三月春暖时节，荀缉和其他几个士人子弟约了去踏青，荀攸不喜凑热闹，就只带了阿五去江边闲逛。
　　春水漫涨，汉江的水面比冬季宽了不少，江水映着新柳的翠色，也变成了一片青碧。临着江水有座石亭，视野宽阔。亭子后是桃林，三月桃花开满枝头，暖酥酥的春风吹拂着，带起一大片粉色花瓣，飘飘洒洒地飞进亭子里，落入江水中，一切就像是场粉色的梦。
　　荀攸就站在这梦里。江波荡漾，拍击着堤岸，神思在和缓的节奏里渐渐和江波的拍打合到一处。远处传来孩童的欢笑，荀攸向湛蓝的天空仰望，纷飞的花瓣里几只纸鸢升入高处，化成看不清形状的黑点。自他出仕以后，一直在动荡中竭力维持着镇定，内心里其实早已重压累累疲惫不堪，这样毫无忧虑的生活，实在是令人贪恋。
　　转过视线，阿五坐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绣着一条发带。浅蓝色的布料上点缀了几片桃花的花瓣，很是清新可爱。
　　阿五注意到了荀攸的目光，放下针线要起身过来。荀攸打手势止住了她，示意她继续绣下去。阿五挠了挠头，道是主人不想她打搅，遂又埋头绣制发带。荀攸走到亭子的石桌边，展开卷轴备好笔墨，提笔远远凝视了阿五一阵，继而笔尖一沉在绢帛上快速地描画起来。随着毛笔地起伏，纸鸢，江流，桃树，刺绣的少女便一一呈现。阿五跟随自己快三年了，朝夕相处荀攸早已把她的模样记得分明，不需多少观察思索就能画得逼真。
　　“阿五，过来。”阿五刚把发带上的花案绣好，听得荀攸招呼，忙放下东西走过来等候吩咐。荀攸招手让她上前，阿五走到桌边，看到那幅未干透的新画，分明画的就是自己刚才绣花的样子。
　　“呀……”从没想过主人会给自己画像，阿五吃惊地叫起来，双手支下巴呆呆看着画面，感觉手一松下巴就要撑不住掉下来。
　　“咳，”荀攸低咳一声，又指了指桌前的坐席道，“阿五，坐到这里来。”
　　“主人？”阿五总感觉荀攸的神情特别不对劲，一时想不出他要干什么。主人之命不可违抗，阿五心里犹豫，终是在桌前坐了下来。
　　荀攸把蘸了墨的笔放到她手里，让她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阿五连连推辞：“主人我写不好……”
　　“我带着你写，只管把手放松。”荀攸在她背后俯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提笔在画面的空白处一笔一画地开始书写。
　　多年来都是在荀攸的身后或者身侧望着他，今日突然变成被环在怀里，阿五一时整个手都僵掉了，所幸荀攸腕力很好，带着只完全不听使唤的手都能自如地控制毛笔。
　　阿五的额头上在出汗。从荀攸的掌心传来阵阵热度，令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烧起来了，一时紧张得都能听见心脏在腔子里狂跳，只能不断加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荀攸一贯都把事情想明白了才去做，他也不知道自己何以会像是喝醉了酒似的行冲动之举，阿五显然很不安，他写了一个字就赶紧松开阿五，两人一时都有些呼吸急促，彼此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只晚归的野鸭飞到江面，略带着凄伤的叫声给粉色里面加了几分冷色。荀攸走到亭子边，低头看野鸭在水面浮游着。阿五起身站到荀攸身侧她惯于站着的位置，夕阳的光芒把江水染得血红，也把她的脸颊映得更红了些。
　　荀攸对着野鸭，讲起了不曾跟阿鹜说起的过往：“小时候在广陵，水塘里也有很多鸭子。”阿五想起小时候在水塘边也看过鸭子，。“鸭子总是成群结队的，这只鸭子太孤单了。”那是极其遥远的记忆，远得她记不清是谁和她一起看的。
　　“也许它掉了队了，也许它的同伴死了……”荀攸的目光更沉，声音也更沉，阿五忽然觉得，他们都很像那只野鸭，那么孤零零的，不知去往何处。
　　阿五把心想告诉了荀攸。“野鸭的意思……当是个鹜字。既然觉得像，那么你就改名叫阿鹜吧。”荀攸转身拿起笔，在刚才没写完的名字里把新改的鹜字写上。
　　“鹜……”阿五跟着比划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记住了，“那么奴以后就叫阿鹜了，就是那只野鸭的意思！”
　　“不，不是一只，是两只。”荀攸定了定神，终于把自己的积压了很久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要你。嫁给我，阿鹜。”
　　原来主人今天这么反常，是为了这个么？阿鹜一紧张就又低头看着地面，一只脚不安地踢着，半点不敢看荀攸的眼睛。就像她从没想过主人会给自己画像一样，她更加没意料到主人会想要娶自己。她还是习惯于像现在这样，在荀攸的身侧看着他。其实只要能在他身边，怎样都是好的，身份如何阿鹜并不在乎。
　　荀攸把一切都给阿鹜说了明白。他有欠于钟氏，不愿意再续正妻，而阿鹜限于侍从的身份，也只能成为妾室，再加上他与阿鹜十九岁的年龄差距，怎么说娶阿鹜过来都是委屈了她。阿鹜想了想，认真道：“主人，奴说愿意跟随您的时候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不管主人去哪里做什么，阿鹜都听您的。其实奴心里，也……”下面的话，阿鹜红着脸没有说。
　　“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再叫主人咯。”荀攸拂去落到阿鹜肩头的花瓣，指力柔和。
　　“荀……荀郎。”阿鹜把脸埋在手里，怯怯地叫了一声。
　　择良日成礼，来的人不多，都是城里相熟的士人。阿鹜纯真活泼，荀攸则沉静温和，众人皆言这对儿的性子真是搭上了，纷纷祝贺二人，起着哄要阿鹜快快给荀攸生儿子他们好来蹭满月酒。阿鹜腼腆地拽着荀攸的手臂，从江边答应了婚事到出嫁，一切都那么让她欢喜，真和做梦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