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数据囚徒》时千夏

41、曼陀罗

　　“小晴，小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大掌在面前挥了挥，又轻推了她肩膀一下，犹在呆滞的时宛晴这才猛地回神：“啊？什么事？”
　　袁洛岚叹了口气，在餐桌上摆放好食物，问道：“你最近总是神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女儿常态性地维持双眼放空的状态，袁洛岚不免有些担心。
　　时宛晴摇了摇头，扬起浅笑，仿佛在粉饰刚才的失态：“可能接近考试周了，总在担心课题，所以……妈妈，你别担心，我没事。”
　　“真的？”袁洛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面对袁洛岚的关切，时宛晴坚定地点了点头：“真的没事。”她扬手看了看终端的智能备忘提示，匆忙地吃了几口，叼着片吐司就出了门，“今天有课，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待到玄关的声响静了下来，袁洛岚才落座用餐。她端起咖啡杯轻啜了一口，随手翻看着智能终端上推荐的新闻。其中一则消息，很快就吸引住她的眼球。
　　“上月7区的‘未归还者’柯丽于今晨去世，院方诊断其为脑死亡。此事件引起了各方高度关注，受牵涉的游戏开发方帝森集团已被介入调查……”新闻播报员机械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回荡。
　　死了？袁洛岚不禁嘲讽地笑了起来。
　　或许，从意识脱离肉躯，不再具有一个完整的灵魂时，那人才算真正的死去。然而，死亡并不是唯一的解脱，意识将会被困在这虚拟世界永不见天之日。
　　能将灵魂囚禁在数据的深渊，只有那如同恶咒般的灵魂数字化技术。
　　而她，也曾是创造那恶咒的巫女。
　　回忆中一幕幕的白衣研究员仿佛掠过眼前，伴随着她的哭嚷与请求重演过去。
　　“我求你不要带走孩子，那是我姐姐最宝贵的东西！求你不要！”袁洛岚揪住其中一个白衣男人的衣袖，却被对方粗暴地推开，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那男人一脚踩在了袁洛岚的手腕上，她痛得尖叫出声，终于男人轻蔑地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塔纳的研究员？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注定作为活体实验，就算不用做实验，也注定活不长。”
　　“姐夫，你疯了！你怎么可以那么对待姐姐？！你是想让她死不瞑目吗？”袁洛岚的泪如混沌的海岸线，汹涌蔓延，她几近央求般凝望着上方的男人，“姐姐已经在实验里丢了性命，你为什么连她留在世上最宝贵的东西都要夺去！”
　　“洛颖。”时博士低声呢喃着，遥望着不远处实验台上已经冰冷的妻子，身体随之一晃。怀里的婴儿聒噪地哭起来，他紧皱着眉，努力说服自己：“落颖没有死！她没有！等灵魂数字化技术逐渐成熟起来，很快我们又会见面了。这个孩子，将会是引领这个改革的关键！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这只是暂时的离别，我会让她复活在永恒的国度里，永不腐朽！”
　　“姐夫！快停止你那疯狂的实验，那根本就不可能成功。你看看实验至今已经牺牲了多少人，全部都沦为意识不明的‘未归还者’。你觉得那样畸形扭曲的世界，就是你所期待的未来吗？”她的话却激怒了时博士，被连拖带拽地撞向了试验台，额际立马渗出了汩汩鲜血，手臂红肿一片，皆是为了阻拦他的离开而被其他研究员拉伤的。
　　“洛岚，另外一个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说着，他与一干研究员逃离试验所。负伤的袁洛岚吃痛地眯着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孩子带走。若不是遗留的另一个孩子发出嘹亮的哭声，她绝不会甘心就此罢休。
　　袁洛岚艰难地爬到实验台边，抱起躺在姐姐袁洛颖身侧的另一个孩子，这是姐夫带走的那孩子的双胞胎妹妹。她沉痛地抱起女婴，腾出手牵起姐姐那垂落在实验台的惨白手臂，悲泣着呜咽出声：“姐姐，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另一个孩子。”
　　回忆深深地刺痛着袁洛岚，她时刻都谨记着那惨绝人寰的实验。
　　她深爱的姐姐袁洛颖，双胞胎女婴的亲生母亲，背负着所有，永远沉睡在数据长河。如今她的肉躯，就被冷藏在帝森的研究所里。
　　袁洛岚调出终端的一份隐秘资料，全息屏幕显示着一对双胞胎女婴的档案。
　　一个名叫时宛晴，而另一个则被命名为C-003。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为了保护姐姐留下的最后一点命脉，她必须留在帝森。但她不会坐以待毙，只要得到她想要的研究成果，她将会带时宛晴远离这片纷争。
　　“姐姐，请保佑我和小晴一切顺利。”

　　冷掉的咖啡，激起微纹。随着门外的脆响，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进来。”
　　在得到应答以后，顾西诺径自推开了门。
　　“局长。”顾西诺微微颔首，硬朗的线条迸发出精英的气质。
　　红木桌前坐着一个优雅的女人，年近四十，岁月丝毫不在她脸上留下痕迹，风韵犹存。直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伫立在身前，她才微微抬起双眸，将审视公文的目光投向了顾西诺。
　　罗琳，NSB的最高执行官。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令人望而生畏。
　　位于组织最顶端的一人，掌握着连通世界各大门户终端的情报网，手下有着可见与不可见的两股势力，黑帽也甘愿为之所用，她的能力与恐怖，几乎难以想象。
　　“塔纳案件，有头绪了？”罗琳摘下金丝框眼镜，置于办公桌上，犀利的眸光盘旋在顾西诺脸上，稍有不察，便有种容易在其审视中泄露秘密的压迫感。
　　顾西诺知道，罗琳已经看穿他的心事。
　　“是。”
　　罗琳双手交叠，托着精致的下巴，睨向面前的俊朗青年，檀口红艳，微微阖动，便已妩媚倾城。她挑着细长的眼眉，语气轻缓地道：“C-003是案件的关键人证，甚至可以说……物证。”
　　她突然站了起来，绕到了顾西诺的身旁，纤细的葱白手指在他不苟言笑的脸庞上游移，然后滑落在他的肩膀。上司给予部下最沉重的期待与厚望，这股无形的力量仿佛全都凝聚都在他的肩头。
　　“西诺，你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出众的数据分析能力和侦察手段，你是我见过的调查官里最优秀的。所以，交给你的所有案件，我几乎没有担心过。但是……”罗琳牵起手中的领带，将领结推上了顾西诺的颈下，其中的警告不言而喻，“塔纳事件的进展似乎让我有些失望。”
　　“抱歉，是我能力不足。”顾西诺不为所动，只有这句近乎冰冷的说辞。
　　“难道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总部这里，有的是可以支援的精英。西诺，你知道的，我向来待你不薄。”
　　罗琳话中的压力不小，为的就是让顾西诺明白，她需要的是绝对服从与忠心的部下，在她眼皮底下搞小动作，不过是加速瓦解他在组织中的价值。
　　NSB最避讳的就是情报泄露，如果违背组织卖出情报或者以公谋私，那将是罪不可赦。五年前的塔纳事件，挫伤的不仅是全华纳德市居民的生命钱财，还有NSB的尊严与地位。联邦局还以此事件为由，质疑NSB的能力。尤其得知情报泄露方是出自NSB，导致塔纳事件的关键实验体脱逃，对NSB的批判与指责更是严苛。
　　这无疑是再一次挫伤了NSB在联邦局中的威信，罗琳为顾全NSB的颜面，这些年来布下的一系列举措，皆是为了一雪五年前的耻辱，要将塔纳的一干残党肃清，告慰她那在塔纳事件中丧生的亲人。
　　在塔纳事件中丧失所爱的滋味，顾西诺再清楚不过。所以，他理解罗琳对恶徒近乎疯狂与狠辣的惩治手段。但是，他亦有所保留。
　　NSB真的是他最初向往的那个拯救人类逃离罪恶的组织吗？
　　“我看过你上交的报告，在华纳德市数个电子登记机构，曾采集到与C-003相吻合的指纹数据。不排除是巧合或数据错误，但至少可以证实，C-003还在这里。但你却迟迟没有采取行动，难道不是因为C-003可能涉及到袁洛岚吗？”
　　顾西诺俊俏的剑眉微蹙，他的反应早在罗琳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但你的反常却令我不得不怀疑，你在给袁洛岚拖延时间，掩盖自己与事件的关联性。”
　　“并不是。”他显露肃穆的神色，坚定地回视罗琳试探的目光。
　　“是吗？那全当我猜测，不过我还是得警告你一声。你是NSB的调查官，即使审判对象是你的至亲，也要亲手将其关入大牢。”罗琳回到座位上，靠着椅背，将一份微型数据终端丢在了桌上，抬眸扫了顾西诺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顾西诺拿起那微型终端，通过红外线传导，将数据传送到了护腕的终端设备上。投放的全息界面上，赫然显示出一名少女的资料。
　　档案的肖像正是时宛晴。
　　顾西诺一怔，为什么局长会有他未提交的数据？难道是……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随着罗琳的呼唤，从门外进来了一道俏丽的身影。
　　“千斐？”顾西诺不敢置信地看着形同手足的部下，向他展露着热络的，甚至可以说是鲜少见到的笑容。她不再是以往冷漠的模样，倒是多了些该年龄应有的朝气与少女气质。这样的千斐，是顾西诺所没有见过的，亦是陌生的。
　　“顾调查官，早上好。”千斐和他打过招呼后，朝红木办公桌前的罗琳笑着点了点头，“抱歉，局长。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他不禁眯起了锐眸打量起面前这个亦熟悉亦陌生的女人，想试图从她脸上读到些什么。然而千斐只是粲然一笑，像骄阳下的曼陀罗，美丽的外表下却是猜不透的剧毒。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千斐就已经背离了他？只有千斐知道他的行踪，也只有她能有机会接近他的数据终端。
　　即便是同个组织的调查官，也存在着各自的情报隐私，这就是为了避免情报泄露造成组织信息危机。据他所知，千斐的前身就是个世界著名的黑客之一，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终端并破坏数据中枢，反侦察手段也是世界前列。后NSB将其逮捕，并将其纳入组织，引导她将才能用于正义。所以，他毫不怀疑千斐的能力。
　　是他太疏忽大意，竟然对一个从前就遍布谎言的骗子掉以轻心。她的野心，并不是NSB轻易就能驯服的。
　　“不碍事。”罗琳打开电脑设备，将顾西诺的数据库权限从塔纳案中移除，“西诺，你以后就负责帝森的调查事件。”
　　“可是……”
　　罗琳似乎不打算给顾西诺任何辩驳的机会，抛下命令：“你退出调查，千斐将会代替你接手塔纳事件的后续。还有疑问吗？”
　　她话中的压力并不难发现，顾西诺知道，她只是在让他臣服命令，并不是让他做出选择。裤腿边的拳头紧了紧，隐忍的狂暴情绪在心中翻腾，最终顾西诺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波澜不兴，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是。”
　　直到顾西诺的身影远去，千斐才收回了眷恋的目光，在迎上罗琳的时候，就已经掩饰住那隐隐的伤痛，取而代之是纯粹又无邪的笑意。

　　顾西诺径自驾车跑上了高速公路，不理会终端提醒的超速警告,以一种近乎发泄的速度冲过了数个车道。
　　他早该意识到千斐就是罗琳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心腹，她从一开始就并不信任自己。大概因为他是卢卡斯的儿子吧。
　　那个被誉为天才程序员的卢卡斯，正是诱导五年前那场网络灾难事件的嫌疑犯之一，却在塔纳倒产之际，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信。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也没有人知道塔纳那隐藏的秘密计划，到底会不会有复苏的潜在危机。甚至有人谣传，卢卡斯五年前就在乘坐飞往华纳德的私人飞机中或失联或坠毁。
　　那是他随母亲嫁入新家庭后发生的事，他同是该事件的受害者。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与继父在网络灾难中双双罹难，成为塔纳事件的意识不明者，随即他们在漫长的精神耗损中大脑死亡，而顾潼也重度昏迷中，令塔纳的秘密石沉大海。
　　然而，那个男人，他的生父卢卡斯，却在丢下一切后，生死未知，让他这个儿子背负着沉重的过去。顾西诺加入NSB，也是为了找到亲生父亲的下落。
　　大千世界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顾西诺只想找到那个男人，让他为所做的一切赎罪。
　　当推开顾潼的病房时，一道的身影立马吸引了顾西诺的目光。
　　“C-003？”
　　与此同时，时宛晴因惊慌而打翻了手里的花瓶。坠地的花瓶四分五裂，她惶恐地看向愈加接近自己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惧意。
　　而顾西诺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