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荣国府 ...
-
自从知道了母亲和王夫人的默契之后,她心里就像有个麻线团,怎么理也理不清,纠结着也放不开,越发不想面对贾府的人和事。
到了姨妈屋里,王夫人笑着拉着她坐下,吩咐人将参送到琏二奶奶屋里后,就和颜悦色地问起她母亲在家可好,家长里短地叙起话来。
宝钗答话时与平常无异,但心中却比往常更留心揣摩姨妈的意思,好在王夫人说的都是家中的平常事,并不曾透出些有深意的话语来。好容易辞别了姨妈,她出了那屋子才觉顺畅了,于是就往大观园里去,才进了园子,不想远远地看见平姑娘走过来了。
她有些诧异地站住了,想不出平姑娘是打哪来的,这会儿竟不在凤姐跟前伺候,也不像是要去太太处回话的样子。
平儿迎上来笑着道:“姑娘让我好找,原以为姑娘和太太说完话了,我在这园子里等半天呢。”
宝钗想不到竟真是来找她的,笑道:“你不在二奶奶跟前伺候,竟是到这儿躲懒来了。到底有何事找我?”
平儿拉着她到无人处坐下,悄悄道:“我们二爷被大老爷打伤了,不知姑娘家可还有医治棒疮的药?”
宝钗听了纳罕,她原是为琏二奶奶送参来的,怎么琏二爷也伤了呢。忙笑道:“那药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等我回去后就让人送过来。”
平儿笑着向她道谢,昔日探春等人理家之时,也多得平姑娘的助力管束那群婆子,宝钗与她也算有过共事之谊,又知她素来是个心善的妥当人,瞧着她的神色不似往日明朗,就缓缓地问她这些日子可还好?
这话却刚好触到了平儿的心事,她素日知道宝姑娘是最稳重厚道的,就叹道:“姑娘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可听说了去年我们爷没了一位二夫人?”
宝钗这才想起年底时依稀听人说起,琏二爷娶了位二房,是宁国府尤氏娘家继母的妹妹,原是养在外面的,后来接进荣国府里不出半年就没了。
她原是从不打听这些事的,只是忽然想这位二夫人还有个妹妹,正是当年说与柳湘莲的尤三姐,恍然忆起了许多旧事,瞧着平儿眉间似有郁色难平,就缓言道:“是听说有这么一位,怎么就没了?”
平儿原知此等事不应在姑娘家面前说的,只是想着宝姑娘多时不来府中走动,不知道老太太等人着实不喜二姐,若是偶尔露出个话头也是不妥,于是叹道:
“这原是我做的孽。当日听小厮们在背地里说二爷在外养了一房奶奶,你也知道,我素来对我们奶奶无一事隐瞒的,听了这事岂有不告诉她的道理。却不想那位被接近府里后,白白断送了一条命,这可不就是我坑了她么?”
当下将一干事情都说与了宝钗听,譬如凤姐如何接了尤二姐进府,如何在贾母面前说项在众人面前与之亲近,后来大老爷又赏了琏二爷一个妾唤作秋桐的,那秋桐如何辱骂尤二姐,尤二姐在府中如何艰难、小产之后就吞金而亡了。
她虽隐去了凤姐在其中谋划的详情,但宝钗这般聪慧的,仔细对照之下哪有不明白的,也不免心中骇然。她虽也听闻豪门世家的内宅没有平静的,后院妇人争宠互斗时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但这般借刀杀人的事出自内宅中如何不让人心寒。
尤二姐辞世后,凤姐也不管她的后事如何办,琏二爷来讨银子也不肯给。贾琏就去翻他的体己钱,不想早被凤姐搜去了,后来平儿私下取了几百两银子给他,贾琏往各处告债筹钱才办妥了二姐的后事。
宝钗听了这话,也想起年前的时候,哥哥露出过口风,说是借给了贾府的琏二爷一些银子。她想着哥哥素来对朋友是大方的、琏二爷又因凤姐管束太紧难免有短缺之时,因而也没有往心里去,没想到其中竟有这许多纠葛。
想来凤姐原先在众人面前装作贤惠,与尤二姐也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却在她煎熬捱日时无闻不问,更对她的后事如此刻薄,先前称赞二奶奶大度之人未必能知道她的算计,却将她的凉薄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凤姐原只为除了心腹大患就快意了,然她连琏二爷的子嗣都断送了,却还要在后事上让琏二爷的心冷,夫妻到这地步只怕是离心离德、渐行渐远了。
平儿叹息道:“我往年也劝过二奶奶,她这身子原需好生将养的,一来何苦这般劳心劳力,二来凡事也该给人留三分余地。却因我当日多照料了二姐一些,被秋桐挑唆到二奶奶跟前,早被她骂作是吃里扒外的,有些话也就不能再说了。但我劝过的那些话是真心为她好的,二奶奶也不想想,纵是好强了一世,却争得过命么。”
宝钗听了这一言,也良久无语。想起母亲原也在家说过,你这表姐固然能干,终是及不得你姨妈的。她原先还思量着,许是因为姨妈在家是姑娘家,名声是头等重要的,自是做不出与人扯破脸的事来,多少手段都不能使出来。如今看着凤姐这有头无尾的行事,得意忘形的恣意模样,方知母亲所言不差。
她素知凤姐积威甚重,府中之人虽早有不满,但都敢怒不敢言。一是为凤姐手段厉害,无人强得过她去;二来却是因贾母和王夫人看重她,余人自是不敢驳了老太天和太太的意。而这一两年间王夫人对凤姐屡有不满之意,当着人让她没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是仍让她管家,但凤姐行事间却多了些掣肘,不复她初来贾府时所见的威势了。而老太太固然喜欢凤姐,却又能到的了几时。只怕是眼下纵是痛快了,到头来不知是怎样的结果。
这些话她自是不能说出口的,忽然想起说了半天话,都是年前的旧事了,眼下这桩事却还是不知为何,于是就问平儿,大老爷因何事打的琏二爷。
平儿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能听见后,才悄声说:“此事姑娘再别说与旁人听,大老爷这桩事委实有损阴德……”
原是贾赦近来爱上了收集旧扇子,听人说有个石呆子家里有数十把,皆有古人真迹在上面,就让贾琏去问他买来。不想那个石呆子爱扇如命,多少银子也不肯卖。本也无可奈何,却不想被贾雨村听闻了此事,便设了个局,诬那人拖欠了官银,拿到了衙门里,判他变卖家产赔补,故而将旧扇子尽数抄家得来,那石呆子却也不知在牢里是生是死。
贾赦拿到扇子心满意足,贾琏却在一旁说了句“为这点小事,弄得人家破人亡,也不值当。”结果惹怒了他老子,挨了一顿好揍。
宝钗这日接连听了两桩事,颇有些缓不过来,要说这官宦人家仗势欺人是常有的事,连她亲哥哥也没少做过混事,但为了几把扇子就逼迫他人至倾家荡产,闻之也觉惊心。
与平姑娘话别后,她慢慢地往林姑娘的屋子里来。
堪是这时节里,潇湘馆里的几竿竹子倒是青翠可爱,只是不知是否因为主人怠慢疏忽了它们,在春光里竟也带着些许寂寞无人赏的萧然。
进了屋里,见紫鹃不在,雪雁在喂姑娘喝药。雪雁年纪小,也不似平时做惯了的,看上去不是很妥帖。
宝钗走上前,接过了药碗。只是捧在手中,观其色泽闻其药味,已知与上次来时又不同了。她虽不通医理,却也知晓这些年来黛玉的药每次换来换去,都因她又添了病症而起。
喂黛玉喝完药后,宝钗瞧着她慵懒无力的样子,思虑再三,对她言道:“《内经》有云,‘春三月,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你每日里这般懒困,总不是法子。”
黛玉倚在榻上,双目半开半合,含笑道:“素来也只有姐姐肯教我,但是我原是身上无力,卧床久了也就再没了那个心思。”
宝钗缓言道:“有些话若是你我相识之初,我是断不会说的,但时至今日,不再有顾虑你会疑我。我在家也翻了些书来看,书中皆有言,养身之道在于少思虑而养心气。心无烦恼,形无劳倦,多走动,增饮食,如此方才是长久之道,你心中不得自在,身子又如何好得起来。”
黛玉叹道:“当年是我疑心病太重,这些年我岂不知你是如何待我的,只不过道理我虽明白,却也是不可救了。只是近来梦来常常见到我们当日诗社的情景,还有与云丫头联诗,如今她有结果了,我却不知葬在何处呢。”
宝钗来时本是带了湘云的书信的。湘云嫁与卫若兰后,两人性情相投,每日里诗词相和,谈书论道,颇有当年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雅趣。但看了颦丫头这模样,断不能再拿出来刺她的心了。
才说了一会子话,黛玉面上倦意已浓,宝钗知她饮药后思睡眠,也就不再打扰,看着她睡下后,就起身出去了。
才回身就见紫鹃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她是何时回来的,宝钗示意她进去照顾林姑娘后,就欲离去了。却不想走出了潇湘馆,未行得几步,就听着紫鹃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