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之心》夜露深重

2、12月9日 后半

　　12月9日后半

　　在不知这个房间有多大的情况下，K举着火机，循那面脏污不堪的墙壁向前走。

　　前面一片漆黑，他走得十分小心。或许某处还有无声无息坐着或站立的人，和那女孩一样。

　　大约走出十步左右时，他忽然感到身后有什么力量拉扯住自己。

　　他转过身，用火机照亮背后，低垂着头颅的苍白身影一闪而过。

　　那不自然低垂着的脖颈，就像头颅随时会扯开肌肤掉落而下。但少女依然站在他身后，用这样摇摇欲坠的平衡，伸手拉着他的衣角。

　　K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穿着全套的衣裤，明明从醒来那时起他就冷得仿佛□□走于寒冬。

　　“你去哪了？”

　　他试着搭话，但少女既没有抬头，也不松开拉他的手。

　　K伸手摸向前方，毫无遮挡空空荡荡。如果要猜测一度消失的女孩为什么要坚决地拉住他，那只能理解为女孩不想让他前进。

　　“前面，有什么？”

　　他继续问，但女孩依然毫无反应。

　　“如果你不想让我去那里，就告诉我怎么出去，”K仍然执着地认为少女听得懂他的要求，“我只是在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因为我很渴，需要喝水。”

　　少女没有松手。拉着他后退，低垂着头的身影转向左侧，拉着他斜向前进。手上纤细的火苗不足以照亮脚下，K只能机械地跟着她前进。

　　原以为女孩会带他走到大门或窗户之类的地方，但K想错了。

　　顺着少女沾满暗色污渍的手指，他看到一只比自己略矮，方方正正的双层柜子。

　　握住上柜门的把手向外拉开，意料之外的光线溢满视野，K不由得地抬手挡住刺痛的眼睛。光来得太过突然，无比刺眼，他捂住双眼背过身，花了很久才止住不断流淌的泪水。

　　当他松开手抬头，带他到这里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背后静静照耀地板的光是洁白的，为他划出一方冰凉却清洁的可视空间。

　　那个柜体内有灯。开门时，灯会亮起。他认真打量门内，只看到由光滑的三面纯白壁组成的禁闭空间。三层金属网架将这个空间分割，而最下层上，整齐码放着一排塑料瓶。

　　K想起来，这柜子似乎应该称之为“冰箱”。

　　虽然他无法回忆冰箱的作用。而且眼前的这个，和他记忆中的总有些不同。

　　淡蓝色的瓶体内，有晶莹剔透的液体。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哪里不同，就拿起一瓶，用麻木的手指吃力拧开瓶盖，大口喝下。

　　淡淡酸甜味的冰凉口感流过舌面，他发现这不是水，而是某种饮料。当他拿起瓶子想看上面的商标时，却发现图和文字都模糊一片，不断抖动着，分辨不出。

　　无论如何，饮料可以饮用是无误的。他喝空一瓶，又喝空一瓶。肚子渐渐都感到饱胀，焦渴却无法消解。

　　当他将前排的几瓶拿开，放在后排中央的那瓶中，好像除了饮料，还多出什么。

　　他将那只瓶子拿出，摇晃着对光查看，发现是一只饱满光滑的球体悬浮其中。

　　和那堆布团上一模一样的眼珠。

　　在他盯着球体时，那颗眼珠在液体里，也渐渐转向，和他的右眼对视。

　　K放冰箱开门亮着灯。提着有眼球的这瓶饮料，回身走向少女所坐的那把椅子。或许女孩又回到那里去了，他想问问这比瓶口要大的物体是如何放进去，以及要如何才能拿出来。

　　果然，少女安静地低头坐在椅上，无论他再怎么呼唤都不再理会。

　　那枚布团中的眼珠依然原样，它的瞳色和瓶中那只并不相同。而K弯下身，让两只眼球对视，也没有发生任何异样。

　　两只眼球都依然纹丝不动地盯着他不放。

　　“你们看到了什么？”

　　K的提问之后，眼球颤动起来。瓶中的那只颤抖得尤其厉害，让包围着它的液体都打起泡沫。

　　突如其来，K感到揪心的熟悉。

　　曾经在某个时间地点，他也对着什么，问过同样的话语。

　　对方是怎样回答他的？

　　提问之后他又做了什么？

　　【你们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破碎的话语浮上脑海时，K感到了不可理喻的空虚和悲伤。

　　这些感情好像不曾在他体内出现过，强烈得像那个纯白空间内绽放的光线般让人刺痛。

　　回想起来，他从醒来时就不断地提问，却得不到任何答复。稍稍想象现状还要持续多久，烦躁就扩散开，原先平静的精神随着手中水瓶的颤动而紊乱，就像心口开出让冷风灌入的洞。

　　K抬起手臂，将水瓶向前用力掷出，好摆脱那股黏着的颤抖感。

　　瓶体撞上了什么，耳边回荡起脆弱的硬物轰然倒地的声音。音波扩散又弹回，让耳膜嗡嗡作响。

　　“呜……”

　　K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

　　水瓶撞击的黑暗深处，传来沉闷的沙哑痛呼。

　　来自另一个人的声音。

　　K几乎是反射地看看身边，少女还在椅上坐着。而看到女孩垂下的发丝，他才想起，扔出瓶子的方向凑巧是之前没能查看的房间另一侧。

　　如果那里还有人在的话……

　　他迈开大步，向声音的源头跑过去。

　　但没过几步，身后又有大力拉扯住上衣，K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椅上的少女又在阻拦自己。

　　他抓住上衣拉链，一扯到底，张开手臂让上衣被扯脱，将女孩抛下，自己继续向前跨出脚步。刚才的响动就在不远处，并不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背后响起怪异的撕裂声。布料被扯碎的声音。

　　K冒出想回头看看的念头，但脚步一时无法刹住。举起手里的火机，让火焰照亮被他砸中的空间，地上亮起数十片反光，有大有小，还有残留在木框中的——都是破碎镜子的残片。

　　并没有K希望看到的人。

　　难以形容的空虚又随之渐渐散开，K猜想或许自己之前听到的声音不过是想象。

　　再转身时，K发现垂着头颅的女孩已经近在眼前。发丝几乎擦着他的下巴，女孩将干瘦的手指抬起，贴上他的心口。

　　脱去外套的此刻，K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原本已经很冷的空气，此刻完全冻结，K感到自己从胸口开始僵硬，双肩都变得疼痛而麻木。

　　他抬起手，探向女孩的长发。在视线模糊前，他只想看看这空间中唯一愿意在他面前现身的人类，究竟有着怎样一副面孔。

　　女孩的头发还湿着。并不滴水，只是触摸可知的潮湿。他吃力地划动手腕，将额发拨向旁侧。

　　手扑空了。

　　K迷茫地站着，两秒之后才意识到，少女的身体还在眼前，头却从颈上消失。

　　他缓缓举起左手握着的火机，擦亮火焰，照向前方。

　　有什么将少女的头拢在其中，好像轻巧地抓着玩具。那是暗金色，在火光下仿佛燃烧的金属爪钩，深深掏入黑发之中，并凶狠地碾碎合拢。血肉碎裂的声响，在寂静中尤为清晰。

　　“不……不要这样对她。”

　　K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明白自己不可能再知道少女本来的面貌。

　　那利爪将头颅如泥土般攥碎，横向猛挥，黑暗中的墙壁回应般响起沉重的撞击声。

　　K这才终于发现，那只金色巨爪不是凭空存在，而是有属于自己的腕部，手臂，以及关节。

　　他举起火焰，顺势而上，追寻着燃烧般的光泽，终于看到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