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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月9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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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9日
K睁开眼睛。
屋内是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在这里,也不记得为何周身如此冰冷,仿佛血液被冻结。
能感觉到自己的脊椎第一节,第二节,第三节,都在刺痛。随着他的清醒,疼痛欲加剧烈,转为灼热炭火,要烧穿他的皮肤与地面。
坐不起来。
K张开嘴唇,只听到自己发出嘶哑的声音。口舌已经干燥得几乎要剥落粘膜,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竭力伸展手指,在身边的地面摸索,他听到手臂与冰冷木板间撞击出的空洞声响。
似乎摸到什么。
僵硬的手指在那个细小的方形物体上摸索,几乎是下意识地拨摁下去。
几声轻脆的咔擦响过,右手侧弥漫开微弱抖动的橙色光晕。
他缓缓转头,看到自己的手中攥着的塑料制品冒出跳动的脆弱火苗。橙红的焰火烧到了手指,他却感觉不到热。
打火机……
这是他的打火机。
光线照亮身边两米见方的小片空间,在上方的黑暗中缓缓消散。K抬头望着上空,依然无法望见这个空间的顶。
就这样躺了不知多久,手指脱力之后,火焰也熄灭,他在冰冷的黑暗中消化着身体的疼痛,坐起身,翻身跪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体重,缓缓站起身。
他很渴。
想要水。
只要有水,其他都不是问题。下一秒就会从内里塌陷般的渴。
手里的打火机内有液体,可那不能解渴。
K重新点燃细小的火焰,伸长手臂在身前摇摆,隐约看到前方横着堆满脏污布单的矮台。
再往前走,光线的边缘终于出现空间的尽头——昏黄污秽的墙壁。
K眯起眼睛,依然看不清闪动不堪的火焰照出的究竟是有意义的涂鸦,还是经年累月积攒下的各色污渍。
他举起火焰,让暗淡光线继续右移,照亮布团堆积的前方。
进入视野的是一团十分模糊的物质。
好像响应着他手中的火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闪过光亮。
他眯起眼睛,俯下身,背后的骨骼发出难以承受的悲鸣。
当鼻尖几乎碰触上去时,他终于看清。
那是一颗眼珠。
冻僵的鼻腔嗅不到任何味道,又或许面前的物质并不是血肉,在好似融化般形状模糊的暗红物质中,那颗眼珠圆而洁净,湿润饱满,虹膜反射出美丽的金色光泽。
吸吮它的话,能吸食其中的水分吗?
K恍惚地想着,向它伸手。
眼珠陡然转向,瞳孔收缩,直望向他的眼睛。
K的手停在空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也许只是没有料到眼珠还会动弹。
“我……”
他好像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似的,觉得陌生无比。
“想喝水。”
眼珠还是直视着他。
“我能……吃掉你吗?”
K不是在征询区区一颗眼球的意见。他只是不知对着无法出声的对象,该说些什么才好。
眼珠忽然又颤动着转向右侧,瞳孔的视线直望向上方。
K顺着望过去,将手上的火焰也挪去,中途火机灭了,他颤抖着手尝试几次才终于打着。
有一个小女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或许在光线照到之前,她就一直坐着。K不知道在自己醒来前,她是否已经变成这样。
头颅不自然地深深低着,黑发披散在脸上,垂到膝间。她的脚边散落着各种形状的碎片,以及大片阴影。
K弯下腰触摸地面,手指虽然毫无感觉,但指尖却出现了湿润的反光。
他拿起一片大块的圆弧状碎片,看到里面的凹陷处还剩余着少量晃动的液体。
不假思索抬起头,他将碎片举起,让液体流进嘴里。
水比包围着身体的空气更冰冷。从咽喉到腹部好像都被冻结。
K不确定自己喝下的真的是水,但说话变得顺畅多了。
他一个一个捡起地上的碎片,检查里面是否还剩余液体,珍惜地喝下去。焦渴依然强烈,可他只能尽力而已。
很快,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些陶瓷质的碎片可以拼起来。
大块与大块的缝隙拼起后,只需要三四片就能看出原先的形状。
有一只花瓶从高处坠落,砸在地面,分崩离析。而刚才K喝下的是瓶里残余的水。
地上没有花,只有大片水渍与分不出颜色的暗色污渍。
终于想起那个低着头的少女,想出声询问,K转过身,却发现腐朽的黑椅上空空如也。
“……嗯?”
K伸手抓住椅子摇晃,将它拿起,左右翻看,木板随着他的动作吱呀作响,几近散架,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女孩的身影。
她不是从椅上跌下,也没有走开,因为就在旁边的K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将椅子放下,K疑惑着盯住椅子。
为什么女孩会忽然消失?
这样想着,他学着女孩的姿势,垂着头坐在椅子上。
打火机被松开,眼前又陷入黑暗,他听到地面传来刺耳的声响。有什么在移动,在摩擦的声音。
立刻打亮火焰看去,他发现四散的碎片正向他的脚边聚集,破裂的缝隙互相贴合,融成光滑面。只在几个呼吸间,那只仅存于他想象中的花瓶已经复原,并被无形的力量拉起,漂浮到空中。
K仰着头,继续想看看那花瓶要去哪里。
在飞到椅子后方不远处停下后,花瓶忽然划出弧线,向他的脸凶猛地撞击而来。
K来不及反应,反射地闭上眼睛。
就在花瓶几乎擦着额头的瞬间,手臂忽然被什么力量紧握住,向前猛拉,他的身体顺着前扑,摔倒在地。
“乓——————”
扑空的花瓶在空中炸裂,碎片四溅。他紧抱住头,等着冲击过去。刺耳的破碎声让耳膜疼痛,晕头转向。
等周遭再度安静下来,他小心地抬头再看向椅子,发现它依然空空荡荡。之前那个女孩不知去了哪里。
刚才拉开自己的人是她吗?
K举着火焰四下查看,当光线照到那些像是肉块却冰冷发硬的物质上时,之前指引他找到水的眼珠,依然在静静看着他。
“你都看到了?”
K觉得它能听懂自己的话语。
眼珠并没有反应。那股视线,好像跌倒时沾满衣服的水一样冰凉粘腻,无法摆脱。
K忽然感到很怪异。
迟来的不协调感,或许是因为他的大脑在喝水之后清醒了不少。
他想起很多自己该明白却不知道的问题,比如那女孩是谁,自己醒来前在做什么,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打火机,知道花瓶,知道自己应该叫K,却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也无法确定,这样一颗孤零零的眼珠到底是为什么而存在。
“我应该出去。”K自言自语。
这个漆黑的空间让他窒息,更重要的是,他依然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