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佛劫 有功·家纲篇》加里莫多

49、第四十八章（最终章）: 无题

　　希望看完心中洋溢的是喜悦的悲伤。有泪可落，但不是悲凉

　　延宝八年五月，将军重病，有功随侍左右，梳妆喂药不假他们之手。

　　“御台所……我是不是快死了。”家纲的声音虚弱至极。这世上有太多不明原因的重病，所以就有许多不明原因的死亡。即使的身为将军，生命的消亡依然是不可预知。这个时代，又有几人能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这些日子，家纲看着有功原本半头的黑发一点点斑白。但他脸上不见半丝悲色，仍然带着一种洗尽铅华似的从容，一双布满皱纹的双眼眼眸依然柔似温玉。他把家纲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紧紧握住，对着她展颜微笑，然后重重点了点头。那个笑容包含了太多太多东西了，美丽得苍白了世间的所有语言。医者们早已束手无策，而他从始至终，不愿欺瞒。

　　原来，她真的不能陪他到地老天荒。
　　“御台所，让我靠在你怀里好吗？”此时此刻，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有功把家纲抱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口，小心翼翼。

　　“御台所，还记得大婚那晚你我的约定吗？”一晃眼，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一世太短太短。“如果我先你而去，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替我看春花烂漫、夏荷清清，替我看秋叶萧瑟，冬雪皑皑。”家纲的声音细不可闻，她微微闭上眼，有些累了。对不起，不能陪你老到。对不起，把你孤单单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我依然希望你能活得长长久久。这一世，不信苍天不信佛，但此刻多么希望还有来世！若有来世，我还想继续爱你。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并未如蜻蜓点水般离去，而是犹豫了半刻，宠溺似的轻轻摩擦她的唇。家纲睁开眼，眼前看了一辈子的人明明已经和世人一起苍老，为何还有那忘却时间的美丽。她无神的双眼先是愕然，而后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神采来。这个吻，她等待了整整一辈子！奋力伸开手，环抱他的颈，从唇与唇的触碰变成舌与舌的交融，不去想此间的生死决别，不去想求不得的生生世世，此时此刻，她要吻他，用尽全部力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他。亲吻他的唇瓣，纠缠他的香舌，抢夺他的空气，即使片刻的欢愉后是最终的寂灭，她想在此时此刻好好吻他。

　　许久，依依不舍地从他唇边移开，家纲靠在有功的胸口，听他的心跳。有功紧了紧拥抱，低声说：“我答应你，活得长长久久。”未来唯一的愿望就是活得长长久久。即使什么都失去了，也要活得长长久久。

　　家纲苍白的脸露出微笑，眼神越来越涣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语了一声：“这一辈子，多么幸福啊！”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痛苦。是我生君已老，不曾在最好年华相遇相知相爱的悲哀。但有功不仅是她全部的爱情，还是她的全部。从一开始，她就不曾有所奢求，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每得到一丁点，就变成世上最快乐的人。所以这一辈子，多么幸福啊，能守着他，照顾他，爱着他，倾其所有，即使不曾有子嗣，不曾得到他的身体，甚至不曾得到他的心，依然多么幸福啊！每天都能看到他，每夜能牵着他的手入眠，多么幸福！能在他怀里长大，多么幸福！能在他怀里死去，多么幸福！家纲只觉得满心都被幸福洋溢着，即使生命在流逝，也感觉不到一丝死亡的恐惧。

　　有功只觉得怀里的人儿呼吸越来越轻，最后再也感触不到。他一直抱着她，怀中的人儿越来越凉，他依然抱着她。从夜幕苍茫到晨光熹微。这一夜，人生六十载如镜花水月。时间能留下来的只有记忆，而关于怀中人儿的记忆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脑海，从小不点到小调皮，从婷婷少女，到绝世风华的将军，一幕幕悲欢离合，一幕幕嬉笑怒骂。最后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他和她在伊豆的海滩上，蓝天碧海，两人在水中欢笑、旋转、舞蹈。入大奥前二十载已恍如隔世，后四十年时间，他守一个人从出生到离世，生命是多么奇妙和悲伤啊！

　　一整夜，有功抱着家纲，泪水一次次从那双卧蚕上蓄满又一点点消散，不曾落下一滴。

　　第二天清晨，仁科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看到将军躺在有功的怀里，即使熟睡中依然带着笑容。有功大人抱着她，神色平和，但眼中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越来越重。仁科不忍打扰他们，轻手轻脚地准备拉上门帘。

　　“仁科。”有功轻声喊他。
　　“是，御台所。”

　　有功缓缓闭上眼，再缓缓睁开。闭眼时如生之寂灭，佛之哀默。睁眼时世间孤寂得只有他一人。“帮将军准备一下后事。”他声音依然轻柔，神情依然平和。

　　将军！将军已经走了吗？仁科一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家纲身边，发现她早已全身冰凉，有功大人到底抱了她多久？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世上只有他最知将军对有功大人的爱，苍天又为何如此残忍！再看有功大人，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变淡了，眉宇间的寂静像脱离了尘世。世人说，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但有时，暴风骤雨后的云淡风轻才是对生命最高贵的礼敬。将军走得安然，有功大人依然平静温和。这样的生离死别却比那些呼天抢地的哭喊更让人心疼。世间情爱，海誓山盟也经不起利益纠葛，生死相许也逃不过流年洗礼。反倒后宫三千的将军家，把爱情作了绝唱。

　　数日后，家纲葬在宽永寺，谥曰严有院。家纲对凡是有宽永年号的事物总是特别喜欢。铸钱也铸宽永通宝，安息之地要选在宽永寺，唯有仁科知道，御台所有功大人是宽永年间来的大奥。

　　那日将军出殡，侍从抬着棺木从大奥走出。御台所白衣素缟，未断肝肠已尽哀。他接过前头侍卫的肩上的重棺送他的将军最后一程。棺木很重，只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才能负荷，压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却没有压弯他的腰。他神情肃穆，步步前行，汗如雨下却静谧无声。他的小千代已然永远睡去，未来的岁月再也没人陪他走下去了。穷尽身为人的言语和情感，都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哀恸，所以只剩下了沉默。

　　第二日，一位衣着朴实的老人独自从江户内城走出。虽然上了年纪，但那双眼依然温润清澈，有人的感性，也有佛的顿悟。似行走在世间的一尊佛祖，无论远近，他都有让你看到了便停下脚步的力量。有功回首看了看背后宏伟的宫殿，那里，曾经生活的两个女人，一个带走了他全部的爱情，一个带走他除了爱情的全部。

　　此后他长长久久活到了八十九岁，这三十年的时间，他走遍世间每一个角落，看春花烂漫、夏荷清清，看秋叶萧瑟，冬雪皑皑。

　　她所认为最深沉的爱，莫过于明知求不得，依然穷尽一生的时间等待和守护。

　　他所认为最深沉的爱，莫过于在她离开以后，好好活了下去。既不刻意想起，也从未忘记。

作者有话说

　　有功和家纲的故事就到这了结束了。谢谢大家一个多月的陪伴。如果有感动到你，请按抓留念。后面发的番外是 诞生 有功·家光 的初见和伤离别。 应该说是上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