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柠萌猫

5、第 5 章

　　马车到的时候，药香婆婆正撑着伞正等在门口。

　　崔棠下了车，便拉住了药香婆婆的手：“陛下要瑾儿带兵上京勤王，他能回得来吗？”

　　毕竟现在顶着莫修谨身份驻守边陲的只是他的一个下属，这要是见到了皇帝岂不是立刻便要露馅了？

　　药香婆婆扶着她往里走：“夏国皇帝有意立公子为太子，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公子身上，只怕他也是分身乏术。”

　　崔棠冷笑一声：“谁稀罕那太子的位置？多少年了，他还是这般招人厌！”

　　她这话说的是夏国皇帝。

　　夏国皇帝当年还是太子时，便以莫锐泽为化名到燕国来游历，她也是眼瞎，竟与他一见钟情，问询过他尚未成亲后，便与其立下了白首之盟。

　　可等莫修谨出了世，那狗男人才告诉她自己是夏国的太子，家中已有正妃一个，侧妃三个。

　　还故作深情地保证只要她能随自己回夏国，便封她做第一侧妃。

　　崔棠生平最恨别人骗她，于是也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先让人抓了他一顿暴打，打的差不多了才捉了他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

　　此后，她只当自己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儿子过起日子来。

　　然而这莫锐泽倒是贼心不死，这十几年来，逢年逢节便差人送来礼物，还一个写信劝她带着儿子回去“认祖归宗”。

　　东西扔了，信撕了。被遣来做说课的统统撵出门去。

　　等她发现莫锐泽的人居然还偷偷进了莫府试图给儿子灌输些奇怪的思想后，她又立刻通过崔家的关系将儿子送入宫中给七皇子贺君璃做了伴读，住进了宫里，彻底绝了莫锐泽的念头。

　　然而兜兜转转，儿子现在竟还是去了夏国。

　　她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药香婆婆却很认同：“一个夏国太子的位置岂能配得上师尊的后人？”

　　崔棠不爱听这话：“商家也好，观星阁也罢，总归是同我崔家没有任何干系！”

　　药香婆婆闻言便换了个话题：“总归公子又不是为了当皇子才去的夏国。”

　　崔棠想到这个心里才舒服了些：“要不是他说找到了陛下生母身世仿佛与夏国皇室有关，因着事关重大，他必须亲自去夏国调查清楚，我又怎么会答应帮他瞒着陛下？”

　　***

　　马车行过长街，破开那浅浅地积水，如同一支破空而出的长箭，撕破了这满天的雨幕。

　　崔棠用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在眼前飞快倒退。

　　在药香婆婆那里她确认了儿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一想到到时候陛下发现真相的失望，她就觉得难受。

　　那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时常觉得陛下比她家这个臭小子可人疼。

　　也不知道这燕国皇室究竟是撞了哪门子邪，先皇子嗣艰难，好不容易生下的子嗣，除了他，竟都是些先天不足的。

　　那些生不出，或者生了却活不下来的嫔妃一个个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先皇一心沉溺于寻仙问道之中，根本都顾不得上他。

　　等终于熬到先皇薨逝，等着他的又是一个败落的差不多的大燕。

　　在所有人的不看好中，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咬牙撑起了这满目疮痍的江山社稷。大力发展民生，启用贤臣，调和士族与庶民之间的矛盾。最终竟一点点地让大燕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眼瞅着这一切都上了正规，宗室那帮子平时不事生产的蛀虫却突然丧心病狂地给陛下下了毒药要逼他退位！

　　偏偏她那个不省心的儿子现在被拖住了手脚回不来……

　　想到这里，她一把扯开那车帘，任由冰冷地雨水被风吹打到她的脸上：“贵生，再快些！”

　　于是那赶车的人便抽出一声破空的厉响。

　　骏马一阵嘶鸣，撒开四蹄，朝着崔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为了不让自己被甩出去，她手指狠狠扣在了窗台，崔棠眉头紧锁，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天空劈出的那道白光……

　　***

　　此时被崔棠惦念着的贺君璃却睡得很不安稳。

　　因身中剧毒，又出宫淋了那场雨，她回长信宫时身体已不太舒服。

　　可是由于贺嘉言的到来，她需的时时刻刻打足精神以防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咬牙强撑后，身体的反噬也是巨大的。

　　福海端了热水过来，小心翼翼唤她：“陛下，您再喝些水。”

　　她强撑着身体，就着他的手轻轻喝了一小口。

　　为了饮水方便长信宫是有小厨房的，这水是刚刚烧的，还冒着热气。

　　她现在头晕眼花，浑身乏力，身上一阵阵地冒着冷汗，兼之小腹抽痛……

　　咬了咬牙，她低声道：“去，去烧些热水，再拿些干净的白布来。”

　　福海闻言吓了一跳：“您……您这是？不行，奴才去请太医。”

　　贺君璃摇了摇头：“是葵水……不能叫太医。”

　　虽说大夫平日里光凭脉象是诊不出男女，但这种特殊时候，贺君璃可不敢冒险。

　　福海双目赤红：“怎么会？不应该还有四五日？”

　　他说罢自己也反应过来了：“都是奴才无能，不能将消息递出去，害主子跑了这一趟伤了身体。”

　　他狠狠地擦了把眼泪，扶着贺君璃躺下：“主子等等，奴才这就去让人烧水。”

　　***

　　檀木屏风小铜炉。

　　福海张罗着几个太监将那紫檀木的浴盆放在屏风之后，调好水温，便将他们挥退。

　　他亲手捧了衣物放在一旁，又将那裁剪得当的白布放在衣物之上，做好这一切后，他才去到贺君璃龙塌边上：“陛下，可以更衣沐浴了。”

　　贺君璃昏昏沉沉被福海扶起，褪下外袍，解散墨发。

　　他将人扶入那浴盆内，方才转了身，去收拾那龙塌上的被褥。

　　被热水一激，贺君璃的总算有了些精神，将身上最后的一件衣物解开搭在浴盆上，她开始解那裹胸布。

　　等那裹了十几层的布被剥去后，玉兔弹出，呼吸也轻快起来。

　　她慢慢滑入那温腻地盆中，闭上了眼……

　　福海将脏了的被褥换下，将有血迹的褥子翻到最上头，然后将这屋里的茶盏狠狠摔破，用那破碎的瓷片在手上狠狠一割。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抱着被褥去到门口，对那守着的小宫女道：“进去把地上的瓷片收了，若是敢乱说，当心你的小命。”

　　那宫女吓得战战兢兢，慌忙往里去了。

　　他又对另一个宫女道：“拿帕子替我包了手，要是让人知道本公公不小心污了陛下的被褥，你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那宫女立刻跪下磕头，连声道“不敢”。

　　福海伸手过去，让她替自己仔细包扎了，才将那被褥给她：“去处理了。”

　　***

　　那声茶杯破碎的声音响起，震得快要熟睡过去的贺君璃眼皮一动，醒了过来。

　　然后她便看到屏风上有个宫女的影子小心翼翼地入了寝殿，蹲地上收拾了茶盏碎片，然后便拘谨地退了出去。

　　她心底明白福海又做了什么，或许是在病中情绪比平日里更为敏锐的缘故，她心头竟泛起些酸涩。

　　热气在她眼前蒸腾，散发出缭绕的云雾，如同轻纱一般，晕染了眼前的一切。

　　隔着这轻纱，她伸手捧起水来，浇到了自己的脸上。

　　白臂如玉，浇落到脸上，便如清晨草尖的露珠般莹润……

　　***

　　福海守在门口，半晌便听到屋子里有铃铛声清脆作响。

　　他一个激灵，立刻推开门进去。

　　昏黄的烛光里，身穿褐袍的贺君璃站在那里冲他笑了一下。

　　他呆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他便皱起眉头唠唠叨叨地小跑过去，扶着贺君璃做到铜镜前：“陛下，这头发还没干呢，不能扎起来！”

　　说罢拿起准备好的干布，解散了她刚刚束起的墨发，开始细细为她擦起来：“今晚奴才就坐门口守着，您也不必裹着那布，解开了呼吸也能顺畅些。等明天天一亮，御膳房的人过来送吃的，奴才便去要些姜熬点水来给您喝。”

　　这是季节不对，不然在秋冬季，长信宫的小厨房里头也是会备一些祛寒药材的。

　　他忙里忙外一通安排不知，贺君璃却只看着他的手：“你又把自己割伤了？”

　　福海一怔，继而不动声色地将包裹了锦帕的左手移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样方便些，让那些人背地里议论奴才做事马虎便好，陈妃娘娘对奴才有救命之恩，要是捂不住您的秘密，奴才便白活了。”

　　“总归是朕太大意了，”贺君璃叹息，“算起来，这已经是你第五次用这样的方式来替朕解围。跟了我这个主子，也是难为你了。”

　　福海鼻头一酸，照他看来，其实他这样的并不算什么，最难的是陛下。

　　也不知道当年陈妃为什么要把好好的公主当做皇子来养，小时候还好，越大了便越难。而一旦秘密泄露，等待陛下的……

　　说到底他能为陛下做的实在有限，更多的难关却是要陛下自己去过。